１
    夜是黄澄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间或夹杂着霓虹灯闪烁，罗忆在这并不算繁华热闹的街上独自游荡。也许，她的运气真的特别不好！她无奈的笑了，这是她第多少次看到爸和别的女人在幽会？真是记不清了。爸虽然年近五十，却因略有资产又相貌不俗，一直很有女人缘。
    以前她常常替妈妈着急，怕妈妈整天只知道研究她的历史，爸爸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虽然不敢把看到的如实告诉妈妈，有时也会模模糊糊的给些暗示，提醒她小心。可是妈妈每次听完后都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至今我还记得妈妈那时的眼神：清澈、安宁、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讲的是与她无关的事。我一直以为她是不相信，现在想想原来她早就该心知肚明了。
    婚姻就只是这样吧。
    提包一阵乱颤，手机响了，罗忆一看是男友齐越打来的，皱了皱眉，这时候打电话来准没好事。果然，电话那头传来齐越爽朗的声音，“小忆，今天公司加班不能一起吃饭了，你自己吃吧！记得一定要吃哦。”挂了电话，罗忆有点沮丧，刚才的偶遇让她很不爽，现在其实很想找他发泄一下。在原地呆了一会，还是决定到常去的酒吧。
    她不喜欢去酒吧，但更不喜欢一个人在家呆着。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报的都是本市的高校，为的是可以常回家陪妈妈，而她也如愿以偿了。可是后来她发现等她上了大学后，妈妈把弟弟奕帆送去了寄宿学校，然后就开始四处旅行，常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所以到最后家里就经常只剩下她一个人，罗忆一下傻了眼！她这才发现，她实在一点也不了解妈妈。她一直以为妈妈是寂寞的、伤感的、无奈的，那时她才知道她有多自以为是。以前每到周末，奕帆回来，家里还会比较热闹，自从三年前奕帆出国留学，家里就更冷清了。
    ２
    罗振峰已经快五十岁了，却并不显老，反而有着成功男人独具的成熟和自信，但这一刻，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萧索。站在阳台边俯瞰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手中的烟头时明时灭，这栋楼是这附近最高的一栋了，而他住在最顶层，这是妻子林细的意思，因为安静。
    他是夜夜笙歌的，很少这么早回家。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好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干脆早点回来。他熄灭了手中的烟，转身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很安宁的味道。打开灯，看到的是一屋子的古色古香。林细是学历史的，对古典文化向来喜爱。这屋里现代的物品大概只有桌上的电脑和屋角的一张红色沙发床。这些年林细睡在书房的时间远比在卧室多。
    他走到桌前打开电脑，荧屏闪烁，末了映入眼睑的是妻子和一双儿女灿烂的的笑容——没有他，在这个家他一直是隐形的。手指轻轻拂过妻子素面朝天的笑脸，皮肤还保养得不错，可总是不修边幅。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反正不是美女何必在外貌上和人争长短。罗振峰笑了笑，年青时总看不惯她这点，现在到觉得这样的性情其实也挺可爱的。
    是因为快要失去了吧，竟有些恋恋不舍，很多已经模糊了的往事知怎么都想起来了：初相识的相互吸引、新婚的甜蜜、患难时互相扶持。林细是个重情意的好女人，可惜没福气白头到老。他们本来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因为年青冲动的爱而结合，最后还是不能长久吧！
    罗振峰想起林细出门前对他讲的话“找到想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人了，这次回来就离婚。”淡淡的一句话，很随意的说出来，却让他有此措手不及，本来以为两个人都找不到了，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谁知她还是比他有福。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罗振峰的冥想，是女儿罗忆。罗忆看到父亲很诧异，见书房亮着灯她还以为是妈回来了，怎么会是……罗忆狐疑地看着父亲，终于低声的喊了一声“爸”，又问：“您怎么在这里？”罗振峰没有回答，反问：“怎么这么晚回来！天天这样么？”对父亲突然的管束有些反感，罗忆顶了一句：“不会比您更晚。”就不耐地转身回房了。罗振峰看着女儿的背影苦笑，真是个倔丫头。罗忆一直是他最喜爱的孩子，因为是第一个，而且长相性格都特别像他。小时候罗忆也特别亲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这么陌生？
    ３
    罗忆回到房间，把自己重重的扔到床上，突然有些后悔不该那样跟父亲说话。一次次看到父亲的外遇让她越来越反感那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但她还是记得小的时候是怎样依赖着他，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拨了个电话给齐越，告诉他今天的事，他好像已经忙完了，所以很认真的在听。罗忆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最后那位大哥只说了一句“你呀！总是走不出你父母的阴影！”罗忆噎住，恨恨的挂上电话，臭家伙，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齐越是罗忆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高中时两人就是铁哥们，后来也一直联系频繁。罗忆本以为他会留在国外发展。谁知那家伙却突然杀了回来，还宣称要和罗忆建立恋爱关系，吓得罗忆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了。这几年两人的爱情事业都是稳中有升，却始终没有谈婚论嫁。齐越提过两次，罗忆都没有回应。对爱情对婚姻她都没有把握，她知道他们很相爱，但是却不能肯定这爱能延续多久。
    听说爸妈也曾经很相爱。妈出身书香门弟，家里都是知识份子；而爷爷属于暴富阶层，没读过多少书，爸爸也不喜欢读书，高中没毕业就缀学经商。爸爸高大英俊，气宇轩昂；而妈妈相貌平平。年青时爸爸性情开朗、爱玩爱动；而妈妈文静内向、书卷气十足。对于他俩的结合，亲友中的反对声浪尤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但最终也没能阻隔挡他们在一起。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相爱？在这样胡思乱想中罗忆沉沉睡去。
    ４
    一样的夜，陌生的城市，同样的灯火，从宽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对城市唯一迷恋的，就是这入夜后划破沉沉黑暗的盏盏明灯——唯一的温暖。林细静静立于落地窗帘后，浅蓝细纱被风轻轻卷起拂上她并不算精致的脸孔。她不喜欢化妆，但却很精心地保养着天生就很好的肌肤，也是这几年生活无忧、心境平和的原因吧，所以看不出年纪。
    身后的大床上熟睡着比她小了近十岁的情人，“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吗？”一把年纪了竟然也会为着这样的温存而迷失，也许真是孤单得太久了！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孤单了，可是女人呀，终还是敌不过情与爱的蛊惑。
    林细自嘲地笑了。
    想着回去后就要离开那个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林细还是有些惆怅，无关爱与恨，只是二十多年的风雨相随，总会有些牵挂，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也许是快要离开了，多年的旧事一一浮现：以为会一生相伴的幸福，短短几年就烟消云散。想起曾经的伤害和背叛，那些剜心的疼痛，刻骨的怨恨都已云淡风轻。
    想起那个叫薛小萌的美丽女人，也已经模糊了影像。
    想起自己竟带大了他们的孩子，更是不可思议。奕帆那孩子还是那么忧郁吗？和亲生母亲在一起会不会让他快乐一点？这个自己养育了十多年的孩子，是真的舍不得！
    “想什么呢？”柔和的嗓音突然出现，林细落入一具温暖的胸膛。原本熟睡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也曾历经了世事沧桑却依然有着和她一样温和恬淡的神情，也许这样的男人才适合她吧！
    林细忽然感到心安，释然地笑了：明天！从明天开始她也可以幸福……
    ５
    第二天，罗忆同往常一样起床、上班、约见客户，却在途中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小忆你妈在西安出车祸了，我订了机票，你快来！”罗忆举着手机半天没反应过来，耳边传来爸爸略带担忧的呼声“小忆，你听见没有……”爸爸仿佛还说了很多，她再也没听见一句，抖着手去发动车子，这该死的车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她怆惶的弃车打的，直奔机场。
    飞往西安的路上罗忆控制不住的发抖，脑子里充塞了各种恐怖的想像，完全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下飞机的时候罗振峰险些跌倒，罗忆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和她一样焦虑的男人；她有些怔忡，原来紧张的人不只她一个！
    在医院里她们看到的是昏迷未醒的林细，罗忆松了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刚刚落下，在听到医生和爸爸的对话后又坠入深渊。
    “小腿坏死，要截肢！”是医生平板得毫无感情的声音。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爸爸的声音是少有的焦虑。
    “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不快点会有生命危险。”
    “两条腿都……”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罗忆感到爸爸的语音有些发颤。
    “哎！”医生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感情“是的。不过这就算好了，和她同车的男人当场就丧命了。”
    罗忆一惊“同车的男人”，是谁？她迅速地看了爸爸一眼，罗振峰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
    “你们快点决定，我好安排手术时间。”医生说完转身离开。看着远去的医生，罗忆慢慢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失去了所有力气：喜欢四处行走的妈妈要失去她的双腿了吗？
    ６
    手术当天，罗振峰静静的守在手术室门口，罗忆也安静地靠在刚赶来的齐越怀中；齐越轻握着罗忆冰冷的手，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罗振峰有些欣慰地看着相依的两个人，小忆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总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幸好她遇见了齐越，齐越是个磊落、坦荡、负责的男人，他们一定会比他和林细幸福！
    看着手术室上方闪烁的红灯，想着在刚听到林细出事的消息时心里涌入的恐慌；本以为这么多年早就形同陌路，没想到还是在意的，是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吧，二十多年的夫妻！
    可当初差点为了另一个女人弃她而去呢！
    薛小萌是个美丽能干的女人，在工厂的拓展上帮了他很大的忙，两人志趣相投，很快就心心相惜。反倒是当年不顾一切相爱的林细，当爱渐渐淡去，两人也越来越无话可说；文化程度和兴趣爱好的差异日渐明显。但林细始终是个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对他也一直很好；如果他稍微用点心，也许还是可以幸福的，可那时太年青了，又有新欢当前哪还顾得上这么多。
    于是就有了离婚的念头，可又还是下不了决心：他们虽则志趣不合，但感情一直不坏，而且林细是抛弃了亲情跟着他的，他怎能这样丢下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良心还是敌不过私欲，他终于决定向林细提出离婚。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他和小萌在工厂经营上发生了很大的分歧，闹得不愉快，让他暂时搁置离婚的念头，他和林细也许早就分开了。
    小萌久久等不到他离婚，又在公事上和他冲突不断，又急又怒，疑心也越来越重，最后竟携带厂里所有流动资金和存款一个人去了国外。他当时差点崩溃了。更糟的是工厂因为发展过快，借了大笔贷款，如果周转不灵就会倒闭。
    幸好还有林细，她虽然帮不了他什么，但每次回家能看到她安静恬然的身影，听到小忆无忧的笑声，他就不至于绝望——至少，他还有个家！尤其后来她还帮他照顾被小萌遗弃的奕帆，他不会忘记她那时的不离不弃。当时他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让她幸福！
    想到这罗振峰摇头苦笑，可这只是他自作多情的想法，林细却再没有给他机会，虽然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照顾这个家，对他却冷淡而疏离。她是外柔内刚的女人，决定了的事就不肯改变。就像当初她义无反顾的下嫁，现在她是铁了心疏远他，时间长了他也就灰心了，什么爱不爱的，就这样过吧，他告诉自己。
    但是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到——不想失去！
    ７
    看着草地上正艰难的练习走路的两个人，罗忆轻轻地笑了。距那场车祸已经两年多了，妈妈装了假肢有望离开轮椅。
    她还记得妈妈醒来后知道那个男人死了后，痛哭失声的样子，她难过地看着已经很多年不曾流过泪的妈妈，幸福一闪即逝，这就是天意弄人吗？
    妈妈消沉了很久，不怎么说话，吃的也很少，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下去，她当时很着急，可爸爸却说“不用担心，你妈是懂得善待自己的人，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会让自己好好活着，她会好起来的。”
    果然不出爸所料，几个月后妈妈终于振作起来，不过这也离不了爸的耐心守护。让罗忆没有想到的是在妈妈出事后，爸竟然把工厂转了出去，从此全心照顾妈妈。因为怕以前的房了太高不方便，爸就在市郊买了这栋两层的小楼和妈妈搬来了这边，真正过起了相濡以沫的日子。
    罗振峰扶着气喘嘘嘘的林细在石凳上坐下，林细看着同样满头大汗的丈夫问出了盘桓心底很久的疑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罗振峰微微一怔，随后笑着说；“因为我们是夫妻呀，当初因为想对你好，所以才结婚的，你不会忘了吧？”
    林细无奈地笑了：“还是这样甜言蜜语，真是的。”神思恍惚，仿佛回到了初相识的那会，半晌才低低开口：“可惜，你早就背离了这个初衷！”放在心里二十多年、以为永远不会说的话终于还是说了。
    罗振峰脸上浮现一缕柔情：“是的，我背离了我们的初衷。可是你也没给我改过的机会不是吗？这些年你冷淡我、疏远我、不再让我靠近一步；婚姻需要两个人来经营，公平的说，我们做得都不够好，你说呢？”
    林细沉默良久，淡淡一笑：“你知道，我是小心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你就是太会保护自己。”罗振峰苦笑，“爱恨都这么决绝、不留余地。如果你的眼光肯多在我身上停留一会，你就会发现我变了多少！细，我们都老了，给彼此一个机会，也许我们还能幸福；如果就这样死了，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林细忽然有些感伤，“给幸福一个机会”那个人也曾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如果她不犹豫那么久，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说起来也是死里逃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细抚上罗振峰已有些斑白的鬓角，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站在七月的骄阳下冲着她笑，带着些许的玩世不恭，浓密的黑发根根张扬，衬出一身的青春活力，比太阳还要炫目。
    林细小心地拔下他一根白发，对着阳光细细的看，是什么时候开始白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真的！他们都不再年轻了，还有没有一个二十年呢？
    林细有些痴了，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８
    齐越走到罗忆身旁，递给她一个苹果，罗忆接过，随口说道“哎，我们结婚吧。”
    “咳咳！”齐越差点被噎着，半天没反应过来。
    罗忆有些恼羞成怒，蛮横起来：“问你呢。你到底结不结！”
    “结，当然结。我也老大不小了，我妈早就想抱孙子了，我爸说……”齐越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罗忆大笑起来，是啊，当幸福来临时就抓住它，也许他们不能白头携老，也许还会反目成仇，但总要试过才知道呀！
    质疑爱情，不如把握机会全心投入，只要你有跌倒爬起的勇气！
    “我有！”罗忆在心里暗暗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