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顿时不解，身后却响起路人的惊呼。
    傻丫头驾着马车，一时不察，直直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身上撞过去。那孩子傻住似的，不躲不闪，只平静地看着狂奔的马头，早没有反应。傻丫头一时也吓住了，死命地拉住缰绳，凭着一股毅力治住那头发疯的马儿，还没松口气，就看见横街上飞过来一辆马车，傻丫头和那头的车夫对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惊恐和茫然。
    叫声就是这个时候发出的，路人接二连三惊呼四起，看着这避无可避的事故，都被吓住了，只能盲目地看着这一切地发生。
    刚逃过一劫的娃娃还捉着一只糖葫芦，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个大哥哥冲了过来，几剑砍杀了两匹马，马头在空中转了几圈，掉在一个摊子边，炙热的马血如翻滚的热水，铺天盖地地撒在半空，又像浪一样落了下来。
    紧接着，娃娃就觉得眼前一黑，鼻尖是新鲜的花味。
    大约是过了许久，四周才重新有了声音。习晚风松开那个小孩，对上他懵懵懂懂的眼睛，不禁笑了笑，轻佻地勾勾小娃娃的白嫩下巴，“小模样长得还挺俊俏，等过了十年，一定让一群姑娘家为你神魂颠倒。”
    小娃娃眨眨眼睛，抖抖浓密的睫毛，“我叫陆云铮，多谢姐姐救了我。”
    “我乃是云连一族的巫女，”习晚风毫不在意地擦擦额角流下来的马血，方才的马血大半都撒在她的后背，一条桃红裙子染成了血裙子，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她就着小娃娃的袖子擦了擦手指，捞起他的糖葫芦咬下来一个，然后口齿不清地说，“要不是我想吃这个，我可不想救你。回去吧，你家今天会来个客人，你如果认他做师父，你之后的路会走得平坦些。”
    小娃娃的眼睛亮了亮，“多谢巫女指点。”他有模有样地拱拱手，行了个礼，随后就急匆匆地跟着随行的下人离开了。
    习晚风目送他离开，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腰肢就被一只手给搂着了，后背靠上了某个人的胸口，苏霖咬牙切齿地问，“你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习晚风打了一个干哈哈，“怎么可能？我像是那样的女子吗？”说着，她转过身，伸手搂住苏霖的脖子，“阿霖，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霖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眉头皱的死紧，捏住袖角擦了擦她的脸，然后没好气地说，“这次知道方向，你还以为自己跑的掉吗？”
    “这次可不是我跑的。”习晚风嘟起嘴巴撒娇，“我是被绑架了。”
    苏霖当然知道，他独自一人追到靖州城，收到了桃雪的信，她派人从水路走，正好追到了刘意他们，就立刻传消息过来，私底下一商量，决定在入京的时候，对马车做些手脚，救回习晚风。
    习晚风叹气，“我还以为我们能分开更长时间的，没想到就这么短。”
    苏霖不高兴地问，“一个月很短？”
    “比上次的半年要短吧？”习晚风笑，“这可是最后一次，不是该时间长一点，等阿霖救出奄奄一息的我，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搂住我的手说要与我永生永世不分离，然后跟我说，小风，我们成亲吧。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苏霖翻了一个白眼，把习晚风从怀里推出来，冷着脸看向一边的刘意。
    他为了救小傻子，被马踢了一脚，肋骨裂开，根本使不上劲，周围全是魔教的人，这个情景，真是叫他什么都说不出。“呵，林小姐曾说，要刺客门和我最心爱的人中做出选择，莫非就是现在？”
    “对呀。”习晚风天真地说，“你要是弃她不顾，直接把我送去王府，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刘意苦涩地笑了，“林小姐的话，实在难懂。”
    苏霖插了一句，“王府，那天的人是王府的人？”
    刘意突然就笑了，“江湖上都说风雨门与魔教关系匪浅，没想到左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敌人的身份吗？”
    苏霖冷冷地踢了一脚过去，“她在我这里，只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那是珈王世子。”习晚风歪歪头插了一句，“是小雨的情敌哦。”
    苏霖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那个男子和习晚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亦或是情愫，没想到那人居然是珈王世子。他在徽州也听说了，珈王爷病重，曾让几个儿子去请剑医柳江烟，谁请到了就是世子。最后是小儿子闻人长雪与莫不救结识，诸多波折，请她救了人。想到那日这个贵公子对习晚风说“见不见，小姐心里不清楚吗？”苏霖奇怪都皱眉，“你认识他？”
    习晚风摇摇头。
    “真的？”
    “阿霖不信吗？那你晚上可以在床上好好审问我。”习晚风抛了个媚眼，“你用什么刑法，我都不在意的哦。”
    苏霖少见地红了脸，他瞪了习晚风一眼，“闭嘴。”他摆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刺客门与魔教算是同气连枝的武林黑道，你拐走小晚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他手指一动，漆黑的剑身在瞬时之间抽出又收回。
    刘意无语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口，并没有觉得痛，而是觉得身子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怀里的女孩也跟着呼吸弱起来。
    “这就算一笔勾销。”苏霖顿了顿，看向旁边的习晚风，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依稀想起这个丫头也是风雨门的门主，算是白道掌门之一。
    也不知道会不会看不惯自己的做派。
    习晚风的回应就是勾住了苏霖的手指，轻声说，“走吧。”
    “等，等等……”刘意抱着女孩往下一倒，沙哑着喊着，“救救她，救救她……习门主，求你救救她……”
    习晚风抿抿唇，“一会三皇子会从这儿路过，他可以问他，知不知道风雨门里有个林棉。”习晚风牵着苏霖的手走到刘意面前，蹲下来小声说道，“刺客门想要活下来，就要成为某人的刀，替他除去面前的障碍。这是一条必死的路，其中无不生机，只能看你怎么选择。”
    刘意彻底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习晚风咂咂嘴，嘀咕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她无奈地叹气，摇了摇苏霖的手，“阿霖，我饿了。”
    苏霖嗯了下，弯腰把人抱起来，感觉手上全是黏黏的血，嫌弃地说，“先去洗澡吧。”
    感谢天感谢地，这次习晚风没有想跑的意思，而是乖乖地等着苏霖来救她。
    两个人打发了那群小弟，就找上了莫不救说的那家悦来客栈，一前一后洗了澡，习晚风不高兴地穿着新衣服，任苏霖给她弄干头发，“明明一起洗比较快……”
    苏霖默，想起刚才她偷偷摸摸钻进房间要看自己洗澡就是一阵头大，“你是女子，该矜持一些。”他摸了摸习晚风的发根，感觉干地差不多了，才坐到她旁边，“而且，我们还没成亲。”
    习晚风好奇地凑过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都十六岁了，你也二十一岁，年纪都合适的。”
    苏霖偏过头，跟她鼻尖对着鼻尖，缓缓地道，“我怕你不肯。”
    习晚风，“……你在意我的身份？”
    感觉小人离自己远了一点，苏霖立即把她抱紧怀里，宽慰地摸了摸她的背，吻在她的脸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不想嫁给我。”
    习晚风闷声说，“我没有不想。但是我害怕。”
    这大概是习晚风在苏霖面前最坦诚的时候了。苏霖心里痒痒的，有点酸涩，又有些满足，眼睛不禁有些红，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习晚风的唇，“你还有我，还有风雨门，我也能让魔教的人来帮忙。我们……”
    习晚风眨了眨眨眼，抬起头在苏霖唇上点一下，“你相信了？”
    苏霖，“……”
    “没想到阿霖居然这么担心我。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现在都离不开我了吧？”习晚风哈哈哈地笑着，“阿霖你真好。”
    苏霖黑了脸，“你没事？”
    习晚风嘟起嘴巴，“我有事呀，我很害怕，很伤心，要阿霖多亲几下才能安慰好。”
    苏霖忍住了扶额的动作，把习晚风从身上扯下来，大步往房门走去，是谁，谁让她跟自己住一个房间？他很穷吗？连多一间房都买不了？
    第十八章
    因为这件事，习晚风好几日没见到苏霖，她整日待在客栈房间里，从窗户那儿看着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到第五天的时候，沈十千来了。他前天收到苏霖的求救消息，他和某个红衣逃犯掉下了悬崖，正着急回来。他立马就派人送绳子下去，还让送东西的人代替他好好嘲笑苏霖一番。
    到今日下午，新消息才到他这里。苏霖和陆红衣成功出来了，正在往京城这边赶。
    “你就这么放心你家小林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亲爱的左使跟习晚风怄气跑出去遇到了陆红衣，两个人还在山崖那边依依不舍你侬我侬，再看看习晚风平静的样子，他就不相信习晚风一点都不知道。
    果然，习晚风哦了一声，“他们两个天定的缘分，躲不掉的。”
    沈十千心里呵了一下，原来这次出轨还是这丫头知道的，他坐到屋里的一张四脚桌子上，“你就不担心小林子移情别恋。”
    “不担心。”习晚风扬起一个笑容，“本小姐倾国倾城，聪明绝顶，阿霖为什么移情别恋？”
    冲这自恋程度，沈十千没话说了。他轻轻叹气，“我妹妹脑子进水，小林子被你拐走，侯爷活不久了。魔教的日子怕是要难了。”
    习晚风默了一下，回答说，“不会。魔教属于江湖，朝堂属于政事，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总会平安无事。以后顶多为了做生意吵吵而已。”
    沈十千皱眉，“你是说，与朝廷断绝关系？”他摇摇头，“我想过，但不可能做到，若是想魔教长存，就必须和朝堂有联系，才能抓住先机，及时做出决策。”沈十千看向习晚风，“你知不知道，谁才能当上皇上。”
    习晚风坐到窗台上，抖抖眼睫毛，“这与皇上无关。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当今世上，谁才是能一手遮天的人。”
    沈十千压低了声音，“皇上有五个儿子，各有千秋，都有自己的势力。但是要说谁最有可能当上皇上，那就是三皇子了。他是皇后的亲子，名正言顺，心有沟壑，广纳天下。最重要的是，他有五公主祁喜。”说完他还瘪瘪嘴，上次习晚风还骗他皇宫里没有适龄未婚的公主。
    沈十千直直看向习晚风的眼睛，下了判断，“她才是那个真正能权侵朝野的人？但是我不懂为什么。”
    习晚风有些意外，“你怎么猜到？”
    “京城有言，皇后娘娘五子，只有五公主与她最像，最得皇上宠爱。皇后年少是神机妙算的女将军，深谋远虑的女状元，我可不觉得这个”像”只有容貌。”
    “你是要我解释？好吧。”习晚风无奈地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那五个皇子全都把目光放在朝会的臣子身上，没人发现这天下早就是五公主的了。京城江宁洛阳建阳各处大臣的牙子黑市幕后全是五公主的人，从黑市出的仆人到了各个大家中做下人，变成了五殿下的眼线。她手里有皇后和外祖的产业，掌握着江南大半的产业，包括药铺，客栈，布庄，金银珠宝，更有计以万数的工人帮她做船，运河上的船员从小就是吃着她外祖的家业长大的。”
    这世上的穷苦百姓全是她的眼线，她的手足，她的武器，她的话语，这世上的天横贵胃文武大臣全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明明掌控这天下，却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想到这位心思缜密的公主，沈十千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我们是……”
    “公主手上还有先皇后留下的一支不为人知的势力。也是江湖儿女，你想要留下来，就要抓住她。”习晚风歪歪头，“听明白没？我可是说得很明白了。要是这样你还不懂怎么干活，我可就鄙视你了。”
    沈十千心里那点古怪一下子给气没了。“去去去，我还以为你转性，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原来还是这个样子。”他没好气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怎么？今天会跟我说？”
    习晚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看你不太聪明的样子，有点担心你会把阿霖的家带到坑里。”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沈十千走上去，站在习晚风旁边。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却明亮地就像是一个太阳那儿，刺眼地很。习晚风眯着眼睛看着那轮月亮，“阿霖不能到京城。”
    “……”
    习晚风也不管沈十千到底听没听，继续说道，“与陆红衣相遇只是一个开始，之后他们的牵扯会越来越深。我费了那么老大工夫，就是想让他活下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这是为了你。”
    “可是我离不开京城呀。”习晚风耸耸肩膀，“云连一族的宿命就是与皇室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为他们预计祸福，助天下平安和乐。宫里的姑母已经去了，剩下就是我。”
    沈十千心口一抖，“你可以不留下。”
    习晚风摇摇头，“我们逃了几百年，云连一族的后人，就剩下我和小雨，他没有预知的能力，所以要留下的人只能是我。”
    “你可以不留下。”沈十千还是那句话。
    “……”
    沈十千抿抿唇，“你可真倔，比小林子还倔。你就不担心我把这些话告诉小林子？”
    习晚风歪歪头，看着大街上店铺的灯笼一个个亮起来，昏黄的光就像是一个个小太阳，苏霖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他背着自己的剑，步伐不紧不慢地往这边来。“阿霖心善，你告诉他，他说不定会带我离开，一辈子跟着他云游四海。”
    “那也很好。”
    “不好。”习晚风贪婪地看着那道影子，“我不能，所以我才要走。”
    “他会去找你的。就跟上次你失踪的时候一样。”沈十千笃定地说，“那你要怎么办？诈死？假装移情别恋，还是让他彻底忘了你。”
    “有什么办法？”
    沈十千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在这里等着。”
    苏霖回城是慢悠悠的，起初还担心习晚风知道她和陆红衣遇上会吃飞醋，后来一想，她应该早就知道了。想明白之后他就破罐子破摔，慢吞吞地回来，却没想到到了客栈进屋，开门一看，是绑成毛虫的习晚风，她一脸无语地倒在床上，嘴里还塞着一块布块，沈十千呵呵一笑，“小样，还敢跟我斗，省省吧。”
    习晚风，“……”
    苏霖，“……你们是在做什么？”
    沈十千急忙回头，拍拍苏霖的肩膀，“你媳妇想跑路，她要去皇宫，准备跟你决裂，让你心灰意冷回魔教，辛好兄弟机智，把她留下来，剩下就交给你们了。”他眨眨眼睛，“夫妻之间嘛没有什么不能用亲亲解决不了的，一个不行就多亲两次，保证把她治的服服帖帖。当然你们多做一些我也是无所谓的哟。”
    苏霖头疼地扶额，“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