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一路向南，时刻不休，直到有人提醒，才停下。
    提醒他的是沈十千新给他的一个矮个子，名字叫宋飏，长的面红齿白，听说是个考科举的书生，后来双亲遭变，他就丢了书投靠了魔教。
    苏霖本来不记得这些，只是沈十千说他武艺一般，只是轻功出神入化，能跟着上他的步伐。苏霖看了一眼，就觉得他个子不像个书生，反而跟小姑娘一样。
    “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习晚风，我不跟计较，但是兄弟们不是铁打的，你的手下，我就留几个轻功好的给你。宋飏就专门跟着你。”沈十千笑呵呵地说，“那小子连知府都敢上去理论，有他跟着你，我就不担心了。”
    苏霖当时没有想太多。之后的几天，他是充分明白书生不畏强权迂腐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对着他的剑还把饭往他嘴边送的人，这辈子，苏霖也是头一个见到。
    就比如此时，一群人都挂在竹林顶上，只有宋飏一本正经地拍掉脑袋上的叶子，“兄弟们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而且现在天也黑，是时候休息了。”
    苏霖不耐烦地瞪他。
    然后宋飏还迎着他要死人的目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馒头，“而且我饿了。”说完，他的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声音。
    苏霖看看其他人，果然是一身狼狈，面露疲色。“休息。”命令一下，大家都松了口气，跟着苏霖下了林子，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生火修整。
    苏霖选了一棵歪脖子树，躺在树杈上透过有些稀疏的竹叶看天上的星星。
    地上有踩竹叶的吧唧声。
    苏霖低头一看，宋飏扬着笑脸，送来了一个馒头。“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吃些东西吧。”
    “拿走。”
    “这可不行。教主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的身体，你要是不吃不喝，教主会找我麻烦的。”
    苏霖烦躁地挥手，“不吃就是不吃，沈十千要是追问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还是不行。教主就是知道大人不会好好吃饭，才吩咐我照顾好你。他说，你要是不吃，他就不把调查来的消息告诉你——大人，”宋飏露出跟狐狸一样的笑容，两只眼睛迷成长长的两条线，“大人，吃吧。”
    苏霖被他威胁地没法，只好拿了馒头，然后在宋飏的目光下，吃了馒头，喝了水，又被他强压着睡去了。
    第二天，他早早醒了，又是这个家伙起的最晚，动作最慢，到日上三竿了，才磨磨唧唧地行动。
    苏霖催了几次，宋飏都是只回不着急，大人应该多休息，有次直接把沈十千送来的密信撕的只剩下一个名字。“大人若是不休息，就永远别想知道这封信写得什么。”
    气得苏霖下令叫人把他拖出去打一百鞭子，第二天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面不改色继续管他。
    正如沈十千所说，宋飏这个人，就跟个木头似的，不听劝，跟着他最合适。
    苏霖带人赶路，好几次往后看，宋飏都一如既往跟在后面，除了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大人，要不让小风回教里休息吧？”终于一队的人都看不下去，壮着胆子过来问。钱包子跟宋飏同一天入教，和他关系最好，看那小子死活硬撑，忍不住跟苏霖提意见，结果被苏霖那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的腿就开始抖了。
    这可是魔教左使，整个魔教的第一高手，听说前任教主都不是他的对手，杀人如麻，现在还丢了媳妇心情不好。
    钱包子心里都后悔过来搭话，怨恨起宋飏傻小子为什么干傻事了。
    “到徽州再休息。”
    钱包子啊了一下，刚才是左使跟他说话了？可是按着脚程，傍晚才能到徽州呀。“啊……是。”钱包子默默地给宋飏点灯，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左使不讲人情。他心里嘀咕着，却见苏霖突然一停，往后去。
    钱包子奇怪地回头看，就见宋飏踩茬了树枝，整个人似一片叶子慢悠悠地往下掉。苏霖刷一下把人接住，站定在一棵树顶上，伸手探了探宋飏的额头，随队的人都停下来，钱包子也赶了过去。看着苏霖从宋飏的怀里拿出一瓶药，取出药丸塞给他吃了。
    “大人……”
    “继续赶路。”苏霖把宋飏背到身上，加快速度，沿着原来的方向施展轻功，很快就走远了。
    钱包子还在诧异，“传闻果然不可信，左使分明是讲义气的好老大呀。”
    “行了包子，狗腿完了就赶紧走，大人要甩开我们了。”
    “等等我——”
    因为有人受伤，大家都加快了速度没有休息地赶往徽州，竟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到了地方，苏霖背着人在城里稍微一转，闯进一家悦来客栈。等钱包子几个人过来，房间已经开好，苏霖已经把宋飏送到床上。
    钱包子和宋飏一间房。被苏霖安排一个请大夫的任务，就没了。
    钱包子当然说好。他问了店里小二药铺在什么地方，就去请了个老大夫，给宋飏看病，抓药，忙活好一阵，才下楼吃饭。
    好巧不巧，就看见洗完澡一身白衣，英俊潇洒的苏霖下楼了。
    钱包子霎时间看呆了，脑子里只有——左使原来去洗澡了，他原来不只是穿黑衣呀，白衣也好看，他这是要去打探消息，左使好帅，这么晚了还去打探消息，左使对夫人果然情深——白衣好帅——
    苏霖走到他旁边，看了他一眼。
    钱包子顿时满脸通红，“大大大大大人是是是是要出去？”
    “嗯。”
    “大人大大大大大人吃吃吃吃了吗？”
    苏霖瞄了一眼他点的菜，皱眉，“自己吃吧。”
    “是是是是是是……”
    苏霖看他那结巴模样，不竟皱眉，“宋飏如何了？”
    “高烧不退，大夫已经开了药，说是退烧就没大碍了。”
    苏霖点点头，抬脚要走。
    钱包子看着那瘦削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声，“大人……”他从盘子里拿了两个馒头，“好歹吃些东西。”
    一瞬间，钱包子从苏霖的眼睛看到了无语烦人，但他还是接过来，边吃着边点头，就这么走了。
    “……果然帅。”
    但是接下来几天，钱包子就不觉得了，徽州也没有那位风雨门门主的消息，苏霖的心情就好像暴雨雷霆，浑身上下冒着黑气，他们这些手下跟他说句话都是颤颤巍巍，生怕惹这个祖宗不高兴被他砍了。
    钱包子板着手指算，江南一处，已经找了整个江苏，又找了徽州，接下来只剩下杭州和些小城。
    昨日下了大雪，左使应该是不会再用轻功赶路了吧。
    钱包子拍拍宋飏，“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左使夫人，你说是不是宋飏？”
    没人回答。
    钱包子奇怪地看了下，床上的宋飏眉头紧皱，大汗淋漓，本来瘦弱苍白的脸烧成了红色，只有微弱的呼吸。“宋飏，小疯子，你咋了这是？大夫，大夫，我去找大夫。”钱包子吓得不轻，屁滚尿流地跑出房间，被门槛拌了一下，往地上一摔。
    头顶上传了嘶得一声，“摔得不轻，看着挺疼。”
    “阿九，你说什么呢——”一个男子喊了那女子一声，把钱包子扶起来，“你没事吧？”
    钱包子顶着膝盖的血使劲摇头，“多谢兄台，不过我有急事——”他说着要跑，那女子又说话了。
    “急成这个样子，家里要死人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治。”
    钱包子猛地回头，这才看清说话的两个人。那女子相貌极好，穿着一身黑裙，看着不像大夫，像送葬的，男子有些眼熟，一身白，斯斯文文，背一把长剑。正是莫不救和习晨雨两个人，不过钱包子不认识，只知道这两个人里有个大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地问，“你是大夫？”
    莫不救冷脸笑，拉着习晨雨就要走，“不救。”
    习晨雨听她这句话不知听了多少回，他看钱包子一个大男人都要哭了，心生不忍，急忙把莫不救拉住，“阿九，我看，今日你真要看诊了。”
    “为什么？”
    “今日我们初来徽州，偶然选了这件客栈，又碰巧在这位小兄弟找大夫的时候出现。这不是宿命指引你，要救他所说的小疯子吗？”
    “那也不是……”
    习晨雨微微一笑，“救，还是不救？”
    莫不救看他这个灿烂的笑容突然就明白了话本里的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原因，她蹬了发傻的钱包子一眼，“还不带路。”
    “好好好好，谢谢大侠，谢谢女侠。”钱包子立马把人请进门，看着莫不救瞅着烧成红虾子的宋飏，不经紧张,“大夫，还有救吗？”
    莫不救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抽出三根银针，过了一下灯火，扎在宋飏的脑袋上，她伸手探了宋飏的额头，“情况不好。”她立马写了一份药方丢给钱包子脸上，“抓三副药，八碗水，小火熬到一碗水，送过来，一副一副地熬，快去。”
    钱包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习晨雨看他那个样子，有些担心地问，“他不知道让小二去抓药吗？”
    “傻了吧。”莫不救掀开被子，一边扯开宋飏的衣服，一边使唤习晨雨给她做饭，习晨雨无法，只能去厨房，把房间交给莫不救，“那丫头没说会死，那就是还有救吧。”他慢吞吞地占了厨房的一个锅炉，选了小菜混在米里熬粥，正好看见钱包子带着药回来，手忙脚乱地放水放药，差点把自己头发烧着了。
    钱包子擦擦自己的汗，“让先生见笑了。”
    “出入江湖，难免会有这个时候，我们也只是随手一帮，算不得什么？看小兄弟这么紧张那个人，两位是亲兄弟吗？”
    “不是，我哪里有这么聪明的弟弟呀。”钱包子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我们是，是在一个老板手下干活的，路上他惹老板生气，受了点罚，老板就让我留在这儿照顾他。”
    “这样看来，你老板真是个不明不白，喜怒无常的人呀？”
    钱包子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那个小兄弟太死心眼，惹怒了大……老板，老板家发生了变故，所以才……绝不是老板的错。”
    习晨雨笑了笑。“原来是这个道理。”两个人胡乱聊了些，一个端药一个端粥回了房间，宋飏退烧了，脸上扎的银针也拔了出来不知所踪，莫不救坐在床边悠哉地擦手，边擦边说，“我诊金可是很高的，你主子付的清吗？”
    钱包子把药碗递给莫不救，完全相信这个女子医术高明了，“姑娘放心，诊金我们还是付的清的。”
    “是吗？看不出你们是个大户人家呀。”莫不救熟练地把药给宋飏灌进去，“那人脉也应该是有的。诊金就帮我们一个小忙来还吧。”
    钱包子洗耳恭听。
    “帮我们找一个人。”
    “啊？”
    习晨雨一愣，随即摸了摸莫不救的头，“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这怎么可能。”莫不救脸一红，“行了，外人面前还这样，把粥给我，饿了。”莫不救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习晨雨看着钱包子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致歉。“我夫妇二人让小兄弟见笑了。实在是新婚燕尔，情难自禁。”
    钱包子理解地呵呵两声。“不知道两位要找什么人？是在徽州城里吗？”
    “是在下的妹妹，我们分开多年，不久之前知道她可能在江南，就想着找找，以后好生照顾，尽我这个哥哥的责任。”
    “是呀，从杭州找到这儿，我看呀，这里，江苏那儿也不一定有。”莫不救瘪瘪嘴，“依我看，还是去京城才对。”
    “阿九——”习晨雨安抚地摸摸莫不救的头，“请问小兄弟能不能帮忙？”
    “这可难办。”钱包子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其实不是本地人，也是为了找人才来这里，没几天就要离开了。要不，这诊金就换些别的吧。”
    “原来如此。”习晨雨有些失望。莫不救把头顶的手拉下来，“这不是正好，能收到钱。这样，你给我二十万两，就算诊金了。”
    “什么？”钱包子傻眼了，“二十万两？姑娘您这是敲诈呀。”
    “怎么？我收费都是这个价钱，我治好的上一个人可以给了我五十万两。嫌贵吗？那就听我相公的，帮我们找人。”
    钱包子可伶兮兮望向习晨雨，他只是抱歉地笑笑。钱包子只好叹气，“好吧，反正我们也要找人，多找一个人也是没问题的。”反正是宋飏的诊金，让他去求左使，左使肯定答应。不知道怎么的，钱包子觉得左使肯定会答应宋飏的事。“那麻烦两位告诉我妹妹姓甚名谁，芳龄几许。”
    “早准备好了。”莫不救一脸阴谋得逞的笑容，抽出一张叠的好好的纸条交到钱包子手上。“给你主子就是。要是找到了，请他来京城悦来客栈找我。”看着钱包子把纸条收好。这两个人交代一番，得意洋洋地走了。
    钱包子忙得一身汗，又被两个无良夫妇敲诈一番，此时已经身心疲惫。他看了看宋飏，见他睡得正香，索性交代小二代为看管，自己带着换洗衣服去澡堂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