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预兆，市环保局生态处的安处长便巡海夜叉似的出现在百斯德公司院中。传达室都未来得及通知生产部，安处长的车便长驱直入到污水处理车间。平日无所事事的冯跃天带领着两位非老即弱的职工正靠在暖气片前山南海北地神侃着，门外连成一片的太吠声惊醒这三位，冯跃天赶紧出了车间，被眼前两辆陌生的轿车惊住，想回转身通知那二位打开所有的机器设备，哪里还有机会。
    呼噜噜，从车上滚落出好几位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位五十开外的女人，齐颈的短发，带着副黑框镜，藏蓝色西装工作服消失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女性特征。她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眼前的一切都瞪大了眼睛瞧：“怪不得大学城工地上投拆，原来这个污水处理车间只是个摆设，你们都看看，这设备都快生锈了，这几个池子纯粹也是摆样子，清水放时间长了也变成了臭水。这么大规模的一家企业，竟然在市环保局没有备案，简直就是家黑厂嘛！一天得出多少污水啊，就这几样设备，能处理得了？让人怀疑。守着旁边的生活污水排水河，倒是排放方便。你们赶紧拍照，我三天之内就关了它。太不像话了，简直是造孽，造孽啊！”安处长围着已经停摆的污水处理区转着，就到了后门前，他指着挂锁的后门问冯跃天：“这后门通哪里？打开我看看，真是机关重重啊。”
    “这个——，这个门不常开，我没有钥匙，钥匙在我们领导那。”冯跃天估摸着领导们也该到了啊。
    闻讯才到的杨明举肖厂长几乎是一路小跑，肖厂长顾不得喘匀了气息赶紧迎在安处长面前：“领导来视察工作，我们没安排周到，失礼了，有事咱到前面办公楼里说吧，这正检修呢。”
    安处长上下打量着已花白头发的肖厂长：“检修？就那三个人？我怎么没看到他们拿一件工具？这院里里除了狗叫就没一点声音！哪检修了，分明是停止运转的状态！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在事实面前狡辩？把你们老板喊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何面目，竟然这么大胆子，啊！”
    “您先消消火，我们老板在国外出差呢，这是我们生产经理。”肖厂长指指自己身边的杨明举，“我是负责环保工作的，我姓肖。”杨明举肖厂长已经从车前挡风玻璃上的标牌明白了眼前这位正在发飙的女人来自于市环保局，按说话的口气判断，该是位级别不低的领导。杨明举已经示意冯跃天打开所有的污水处理设备，顿时机器的轰鸣声压制住大家的说话声。“刚才的检修是开车前的例行检修，每天交接班结束后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开机器。”肖厂长做着解释。
    “把你们的操作记录拿来，我看看。”安处长回转身又面对那个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污水储存池，皱着眉头，说：“你们天天闻这臭气，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受的！你们看看这污水，说玄了跟沥青差不多，就你们这么简单的设备一天能处理多少？”
    冯跃天看看肖厂长，肖厂长点点头。冯跃天赶紧回身进了车间，那每天造假的记录，此时才派上真正用场。冯跃天恭敬地拿给肖厂长。肖厂长同样是虔诚地递给安处长，安处长随便翻了翻，不屑地扔给肖厂长：“倒是记录详细，操作台上怎么不见原料？不会是仓库还没备过来吧？”
    “还真让您给说中了，固体原料每天得十点钟左右备过来；液体原料，都是现成的，您看。”肖厂长指指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白色吨桶。双氧水。液碱。
    “生产车间一天总共产生多少污水？各工序都产生什么废气，废气的吸收方法，固体废物的处理渠道，污水处理车间最大处理能力是多少？污水处理前后的各项指标是多少？这些数字你们整理出一份报告，明天上午给我送到市环保局生态处，我姓安，对于你们的情况，我们将密切关注，会随时检查。因为举报你们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市里，你们已经在市里挂了号，如果还想继续在这生产，就得把各种污染物处理到国家允许的数值范围里，这些，我不说你们也都明白。明天中午，记住了！如果收不到你们的报告，产生的一切后果你们自负。”安处长一副威严尊容，像在对自己的臣子们说话似的，随后她上了车。那两辆车调转方向，一溜烟地转过蓝R车间前的影壁后不见了踪影。
    杨明举与肖厂长面对着一池粘稠污浊如墨汁样的污水，一时没了言语。
    倒是污水车间带班长冯跃天在二位厂长小声请示着工作：“肖厂长，车间设备还停吗？”
    “先转会儿吧，几个人做做设备卫生，该上油的上油，起码得看上去是天天正常运转的吧。”肖厂长一时没了主意，这位女处长要的这些资料，一大部分都没有数字——车间各工序产生的废气都是直接向天排，污水的日产生量都在四五百吨上下，而污水车间就是24小时不停地转，能处理一百吨就不错了。如果如实汇报，那等于找死。如果完全编造，就目前大学城的建设速度来看，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肖厂长这么想着，看看杨明举：“这位处长来势够凶，这份报告怎么给他写呢？废气都没有回收装置，锅炉房连除尘设施都不合格，现在还跟区环保打着嘴仗呢。这回是市环保局直接来人，我估计她不会这么不了了之的。”
    二人慢慢往回走着。
    杨明举皱着眉头：“要不咱去二楼问问王大爷，听听他是嘛意思。起码得先定下来明天上午去不去市环保局。
    这二位径直到二楼王大爷的办公室，王大爷正低头画图呢，见这二位双双驾到，忙摘下眼镜：“又怎么啦？”
    杨明举把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肖厂长正愁眉不展呢。
    王大爷点点头：“按说环保局直接到工厂检查工作，生态处应该只是随行部门之一，安处长独立挑头检查工厂，还真没听说过。是不是得让老板先跟乡里区里了解一下这次检查的意思，到底是因为举报电话引起的单独对咱厂的检查，还是对周边所有化工企业的统一检查？”
    “老板在国外了，您看，要不您打个电话说说这意思，安处长明天上午还要报告呢。”杨明举不知该如何配合肖厂长应付这位颐指气使的安处长。
    王大爷想了想：“行，我给打吧。”
    电话接通，远在泰国的杨宝营听了汇报后，告之：“你们先听我电话吧。”
    这几位又闲聊了几句其他事情，王大爷的手机响了，是杨宝营：“让肖厂长看着写份报告吧，明天去趟安处哪，先应付过去，看看她后边还有嘛举动再说吧。”
    王大爷应和着。
    杨明举肖厂长回到生产部，肖厂长一门心思琢磨着这份虚假的报告。杨明举拨通传达室的内线电话：“你们干嘛吃的，环保局的车都到了污水车间，你们电话都没打过去，门口登记了吗？”杨明举一直对这些保安公司派来的年轻的小保安们没有好印象，在数个场合跟杨宝营念叨过他们的工作不在状态。
    “当时正好有辆提货的大车出去，他们那两辆车就直接闯进去了，给生产部打电话没人接。再给污水打电话，车已经到了污水车间。”小保安面对杨明举的阔音大嗓有些胆怯。
    “听好喽，下回再有没登记的外单位车直接闯进来，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给我玩去！”杨明举啪地挂断了电话，撂下电话后，杨明举冲周传福说：“这帮狗**的们，觉着是保安公司给他们开工资，往这上班来就跟玩似的，要我说有那份钱还不如雇几个周围村里四五十岁的人用着放心。”
    “要说用谁都是用，保安公司好像垄断了整个周边企业的保安工作，这就得看老板有没有决心换他们。”周传福微笑着说。就在前几天，一位小保安醉酒后，竟然在五金库中值夜班的时候解了大便，弄得保管姐姐一早就闹到了生产部，直到保安公司的经理亲自上门道歉，并撤换了那位保安之后，事件才算平息。这才几天哪，又出这种事。
    “材料也不少了，等老板回来，您是不是得跟老板汇报一下，要同意统一换人最好不过，要是还维持原状，只当咱嘛也没说。要是再出现类似事件，就得给他们保安公司老总打电话。这也太不像话了，嘛车都往里放。要是抢劫杀人的车闯进来，等事儿出来了，咱也只能傻瞪眼。最起码得问问基本情况吧，哪家单位的，找谁。就是上级领导机关检查，就算他不登记，问话的工夫，电话就打进来了，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您说呢。”杨明举不无忧虑地说。
    “保安公司那边，我现在就打电话。有事儿说事儿，他们得加强管理。老板这边我想想怎么说，争取一回说成，说会子。”周传福虽说主管安全工作，也就是打打电话做做汇报什么的，就很少见他到车间及宿舍区巡视，宿舍区里混乱不堪的样子早就通过职工之口传到厂院里，都在怀念老安技科长时代。最最让人不解的是，职工间任意调换宿舍、离职职工长时间暂住宿舍中、每个搬离宿舍的职工都是搬空了一切、要不就是毁坏了门窗玻璃，等等现象竟然无人过问。即便是方毅私下里跟杨明举念叨宿舍区的各种乱相，杨明举也不好说些什么。这位周传福就天天死坐在座位上不动弹，杨明举又有嘛法儿，谁让老板愿意用他呢。
    周传福还说办就办，抄起了电话。杨明举则起身离开生产部，这么长的工夫，就没见到成天健的影子，谁知道他又藏哪抽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