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福终于又向王大爷开了口：“自打六位主任投料找原因以来，我跟杨月富一组，八小时常盯，我这体力哪支撑得住，稍一打盹就让他指着鼻子数落，就跟数落三孙子似的，天天这样谁受得了。”
    王大爷安慰道：“不也是暂时的吗，安技科长最多还有明年一年就退休。听上边那意思，也不打算再重用肖厂长，至少得提拔上俩人，你肯定没问题，我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只要往生产部这屋一坐就是副厂长待遇。到时你的长处就会完全发挥，别人再说嘛也没用。明年是关键的一年。”
    “这些大道理我都明白，也只有跟您念叨念叨。这一年也好坚持，说不定到不了年底就会有变化，咱这老板一时一拍脑门儿，也挺有意思的。”周传福呵呵一笑。
    “要说农民出身，初中都没毕业，能干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肯定有他过人之处。”王大爷回想当年三十岁上下的杨宝营闯荡染料行业时，自己没少帮他。如今自己退休了，而杨宝营正如日中天，手底下缺的就是有经验有能力的帮手。而自己的这帮同事们为人处事的能力大小不一，完全凭一己之力让他们在这里站住脚，看来确非易事。曾经非常看好的徐工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有郭芝兰又重蹈覆辙，不怎么看好的周传福倒赖崴到今天。看来是自己老了，一切都不好再如当职时翻云覆雨，只有成为决策圈中人，才会重现昨日众人仰望之景。
    “是是，也别说现在这事儿，上个名牌大学又怎么着，到人才市场一转，让那些初中没毕业的老板聘去当手下，这种例子越来越不新鲜了。”周传福也点头
    “说实在的，我希望你能坚持下来，你要是盯不住，往后就是再介绍人来都够呛能留下。”王大爷真的不想自己精心挑选来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六位主任经过半个月的亲自出马，蓝R二车间终于收获了完全合格的半成品，这下几个人都大大地舒了口气，尤其是郝双来郑亚明周传福在生产部的总结会议上认真梳理出十几条曾经忽略的对产品质量至关重要的影响因素，也对今后的生产工作做了自信地展望。
    两个车间陆续开始全面投产，而如果再不开产，这临近年底的一段时间内，外地职工就会浮躁起来——要么再挣两个月钱，要么就结帐放人，实在受不了寒冷日子里只出不进的生活。开产是最好的选择。
    天津的冬天干冷。那几近望见的终了，让人慢慢收回了视线：又是一年光景，收获了什么？班亮少了往日安然的笑，因为对于他来说依然有可能仅是那份工资之外再无其它。都在盘算。收成与期望。班亮不敢想春节后，曾经徜徉在人才市场上茫然无措的感觉仿若昨天的事情。现实与期待的落差只会催生自己离开的念头，所以越是临近年终越会在一个人时陷入沉思。
    陆续间，便有车间开始做停产的准备，整个厂院便一天静似一天。依然围着所有车间转的班亮就鲜见外地职工的身影。沉寂下来的院子总会让班亮有一种过客的感觉，规模再大效益再好也是几个人的成就，这是他们的事业，与自己无关。你的来与去惊不起任何涟漪，只是个陪衬而已，心空的感觉总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莫明生成。
    终于。班亮终于从王大爷手中领到了4000元现金。这就是年终奖吗？班亮人生中第一份年终奖金是如此巨大的4000元！是对自己过去一年中的价值肯定？还是因了与老板的特殊关系而产生的意外赏赐？班亮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怏怏地回了家，一路上几无即将面对春节的喜悦。是老婆的安慰让自己略心宽了些，便暗下决定：离开吧，春节后开始寻找下一家单位。在这样的环境中只会让自己成为表哥压制别人的标杆，即使你完全忘我地工作。
    新年无新意，再次返回这家工厂时，班亮面对的还是那老几位——王大爷。肖厂长。杨明举。郁宏星。
    班亮的目光完全在各种招聘广告上，几乎每周都要赶往人才市场。被互相拣选着。如同过去的骡马市场，只是四条腿与两条腿的区别而已。便是在一个晴好的上午走进报社的招聘大厅。凭班亮的学历只能应聘文字校对。咨询时得知了待遇：只有一份工资，如同在百斯德！真纳闷儿，这么正规且具规模的报社竟然也招收这种临时工，是正式编制的人员忙不过来？还是在钻国家政策的空子？即便有如此之多的疑问，班亮还是走进一间会议室参加笔试，却赫然发现竟然是数十人竞争，才意识到一切并非所愿。
    终未等到报社的消息。惶惶中又参加了几场招聘会，竟然就差一点让尹丽丽王大爷撞见。天津百斯德化学有限公司的招聘工作近一年来一直是尹丽丽与王大爷负责，那次之后班亮暂时断了再去人才市场的念头。
    却在一天午饭时分，尹丽丽悄然坐在班亮身边：“班亮！今天晚了，平时这个时候你都吃完啦。”
    班亮冲她笑笑：“你也晚了。”
    尹丽丽见这桌上再无旁人，便小声说：“哎，老实交待上周六上午你去哪了？”
    “在厂里上班啊。”班亮瞬间一怔赶紧让话语掩饰过去。
    “编吧，你就。你要不主动交待，我可说了，你就不怕别人听到？”尹丽丽神秘兮兮的。
    班亮笑笑：“跟你去的是一个地方。”
    “目的正相反，对吗？”尹丽丽俏丽地扬扬眉毛。
    班亮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保密。”双手作揖状。
    尹丽丽洋洋自得地说：“好啊，你竟然敢背叛你表哥，小心他知道了找你谈话。”
    班亮摇摇头：“别说了。”指指旁边桌上正吃饭的同事们。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尹丽丽依然是吓唬的架势，见身边人都走了，接着说：“瞧你那样儿，我是逗你的。人各有志，我支持你。真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离开呢。”
    “啊？”这回该轮到班亮惊讶了，“你就逗吧。”
    “不是跟你说笑，我当初来的时候是按主任待遇进来的，可是根本就没兑现，我坚持到今天，已经不错了。一旦今年结婚，我对象肯定不会让我再上班了。咱老板那么板，你跟他这么特殊的关系，我相信他不会对你有太多的照顾，根据你的岗位该拿多少就是多少。所以你才会去逛人才市场。”尹丽丽笑起来眼睛弯弯。
    “年龄不大，鬼精鬼精的。”班亮冲他笑笑。
    “我还精！天天让任经理孔经理数落，你不在大楼里你是不知道，经理们最喜欢把自己的失误拍到别人身上。”尹丽丽想想经理们大嗓门儿地吼事情就越发厌倦这里的工作，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工作，一个个都那么理直气壮。
    二人离开食堂时，已近1点。
    下午，与于姐相遇在技术部栏杆门前。
    “从白工那下来？”于姐跟班亮打着招呼。
    “给白工送份文件。”班亮说。
    于姐指指检验室：“来这屋坐会儿吧，今天周六那俩全歇了，好在刚开工没嘛样子。”
    班亮跟在于姐身后走进检验室，整个房间窗明几净，竟然感觉不到染料的存在。于姐说：“我感觉打过完年，你总没精打采的？”
    班亮呵呵一笑，真是佩服于姐在察颜观色方面的本领，也许跟她天天辨识染料差别有关吧，那几个样品同时摊在玻璃板上，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出颜色上的偏差来。
    “一直想换份工作，不打算在这干啦，转了好几回人才市场也没找着合适的。上周六才哏儿了，正好碰上尹丽丽王大爷摆台子招聘。王大爷没看到我，尹丽丽看见了。不过尹丽丽答应为我保密。”班亮笑笑。
    于姐甚是一惊：“别介，干得挺好的，怎么还有想法？你找杨宝营说了？”
    班亮摇摇头说：“没有。他一直认为裙带关系等于不正之风，我走了，他好找不是裙带关系的，让工厂正规起来。”
    “我感觉你要是还没找着合适的工作前提下，应该得这干，要真有比这好的地方，你说走，杨宝营也说不出嘛去，最好别说走一下子就撂挑子。”于姐说。
    “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虽说到哪都是打工。我也知道自己脾气秉性太直，不是那种真正混社会的性格。”班亮一直清楚自己的不足，到现在都特羡慕那几个毕业留校任职的同学，即便不教学，学生见了面不还一样称呼为老师，那不也是自己曾经年少时的梦吗？
    “是呢，往后说不定就有好机会，正格的自己人就一点不照顾嘛，要是能干下去的话就坚持坚持。”于姐知道肯定是钱的原因，“跟你说个新鲜事吧，还记得年前在这干了一个月的那个应用工程师章云新吗？过不了几天又来上班了，你说多哏儿吧，这回估计都谈妥了，上次听白工说是老板没同意他要的价。”
    “啊？肯定没找着合适的人呗，两下都同意，当然可以继续合作。”班亮倒没觉得是什么新鲜事。
    “关键是这回人家又提出个附加条件——带着他的女徒弟一块儿来，老板也同意了。估计待遇也差不了。这回我们这又有好戏看了，往后你就听着吧。”于姐也是刚听白工无意中透露的。
    班亮勉强笑笑——这与自己关系大吗？谁来都会先谈待遇问题，唯独自己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