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野草  第九章 鏖战骝陵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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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名将,应该会战斗,会狩猎,会观天文地理,会布设奇阵,更要随时准备殉国。但我若为将,并不会首先考虑这些,尤其是牺牲自己的性命。我可以等待敌人暴露出弱点,一举将其击败;我不崇尚壮烈,因为最后的胜利绝对不属于死人。人活着,当如野草,永远都不惧怕烈火,春风过处,仍是一片生生不息。◆
    黑色军旗、黑色战甲,黑压压的一片,宛如雷雨前的乌云,正以风一般的速度迫近骝陵城。高高飘扬的黑月战旗下,一员身披深蓝色斗篷、穿着锁子金甲的大将正驾着白马,挥舞着一杆方天画戟,随着怒涛般起伏的马蹄声,已率军兵临城下。
    “禀报元帅,青色狼烟燃尽,命令已经尽数传到,各守将随时准备迎战!”
    “很好,吉布恩图、哈多禄,你们俩就趁现在依计行事!”
    “是,元帅!”
    两个大将朝音达泰仆首一躬,飞快地奔下了城楼。冷星桓抬起头,看到络腮胡子的盟主正在对她微笑,于是将拳头握在胸前,示意请他安心。
    兰格上前挽着父亲的手臂,淘气地笑着:“爹,您瞧,桓哥哥的预言应验了不是?才不过五天,敌军就攻来了,还好咱们老早就有准备。”
    “骝陵城的敌将听着!我们大公子有令,你等最好速速投降,交出城池,否则我军就要强行攻城!”城楼前,一名梵灵传令兵飞奔到城门前,举起小旗传达着主帅的意思。
    大公子?冷星桓一惊,连忙到垛口探头张望,看到敌军战旗下的人,心里竟不自觉地怦怦跳了几下。这究竟是天意,还是老狐狸故意的?明明梵灵军主帅是他邢清扬,可他始终躲在暗处,两次都让儿子来做那些本应该自己做的缺德事。她不禁猜测着邢震英的心情,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她便知道此人生性敦厚善良,结识邢震洲之后,她似乎更能肯定,或许邢震英参加初战并不是出于自愿,可身为武将世家长子,他上阵只是迟早而已。
    吉布恩图和哈多禄早已在城后整队,冷星桓的心潮却因为邢震英的出现久久不能平复,她极度不想伤害到这个曾有恩于她的邢家大公子,但现实已经由不得她去改变。就算邢震英心中根本不想以血腥的方式来和敌军厮杀,可自龙骏彪被冷箭所伤以来,烈洛军早已不进油盐,个个都恨透了邢清扬和梵灵军。音达泰站在城堞前,抖震着虎躯,眼睛睁得滚圆,连胡子也翘了起来:“呸!要我军弃城投降?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告诉你们,我音达泰不仅要替我家公子报那一箭之仇,还要取下你们元帅的人头,让邢清扬那老狐狸尝尝丧子之痛!”
    还没等敌军回话,城门突然打开了,吉布恩图和哈多禄各自率军冲了出来,在城门前飞快地排成了人字阵,远远望去,犹如矫健的雁行。
    “前次已见识到烈洛人的勇猛,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开城布阵,与我军正面对决,难道他们的骑兵就是这样守城的?完全不畏惧我军的步兵?”看到这样的阵势,邢震英有些惊奇。
    副将金先在旁接口道:“公子不必在乎他们,那些烈洛骑兵作战虽然厉害,但是有勇无谋,充其量不过是一群野蛮的家伙。您看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手里拿的长杆兵器,好多不都是前次从我军抢夺的吗?他们自己连像样一点的盔甲和武器都没有,什么都是靠从敌人手上抢夺,前次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这次只要依计行事,还怕攻不下城?”
    “不,我军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邢震英早已知道和敌军无半点谈判的余地,下令战斗是必然的事。然而,这支可以称得上原始的军队,上次能以硬战打败比他们兵力强几倍的敌人,不能不说让人万分震撼,如今他们有了更多的武器和盔甲,恐怕更会对梵灵军造成威胁。
    “全军马上改变阵型,布锋矢阵!”
    他突然挥起令旗,全军将士在主帅指挥下,立刻飞奔起来,原本水平形的列阵不一会儿工夫就变作了箭头样的形状。相比起经验丰富的厉九霄,邢震英虽是初阵,却并非只会纸上谈兵。在出战之前,他就对大家特别强调过,要加倍小心敌军的弓箭。阵型布置完毕,先头部队的将士皆身穿重铠,周围排列着大批举着巨大盾牌的步兵队伍,一个个手持到枪,风吹起了盔缨和斗篷,应和着铁甲碰撞的声浪,渐渐朝城门口推进。
    “邢清扬的大儿子,居然能临时变换阵型,我似乎低估他了……”音达泰看到这般情势,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敌军的盾阵放到了前面,友军的弓箭威力就无法完全发挥,尽管这个阵型前进的速度并不太快,但对付擅长弓马的烈洛人,却是攻防一体,几乎找不到破绽。
    “音大叔,看来我们得提前行动,否则难免损兵折将,”冷星桓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音达泰点了点头,举起一面草绿色的令旗,迅速朝三个不同方向挥舞了三下。就在梵灵军即将推进城门之际,吉布恩图和哈多禄突然对视着点了点头,竟同时叫了声“撤”。
    “奇怪,敌军怎么突然撤了?”
    邢震英将方天画戟横在胸前,心里甚是纳闷。不料耳畔马蹄声响起,先头部队已在副将王奔的率领下,飞马冲进了城门,金先带着步兵也紧跟了过去。
    可恶!自己还没下达进一步的命令,两名副将居然就草率地冲进了城,究竟是以为敌军害怕了他们,要抓住这种良机,还是武将们嘴上顺从他,实际上却没把他这个大公子放在眼里?邢震英只觉得脑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却又在瞬间化作了一种无奈,他握紧马鞭,扬手落下,叫道:“中后军听着,全都跟着我攻进城去!”
    邢震英挺戟朝前一指,梵灵大军应声攻进城门,霎时间士气高涨,将士们几乎都变作了一头头饥饿的猛虎。阵阵呐喊声和叫骂声仿佛淹没了他们的理智,人人都抢着想要立功,更有人高呼“捣毁烈洛军帐,取下龙骏彪首级”,只要进了骝陵城门,便是烈洛国境,若立下头功,一辈子荣华富贵必然享之不尽。
    可是,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却并不是功劳,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连之前的敌军也奇迹般地消失了踪影。邢震英正要调转马头,身后猛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和登上城楼的阶梯口竟然被高处落下的大铁石封死。
    糟了!邢震英顿时觉得情况不妙,但在众多将士面前,身为主帅的他岂能先乱了军心?且不管敌人究竟是怎样把那些连几十匹马也难拉动的铁石搬到了城中,单是这些东西往出入口一堵,他们不但上不了城楼,还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但是,敌军不可能不知道梵灵有最强的步兵,封死了登上城楼的入口和阶梯,不是把自己也关在了上面,只要云梯一架,下不来的敌人还不是只能等死?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金将军,你率领步兵架设云梯和套索攻上城楼,骑兵跟我前进,唯今之际,只能尽快找到烈洛公子龙骏彪!”
    “是!”金先得令,马上率步兵搬出了云梯。
    “骑兵都听着!凡是找到龙骏彪的人,不许杀他,一定要活捉,交给大领大人发落!”
    邢震英率领着骑兵往前冲,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怪异的低吼声,“呜——呜——”,刚听见时像小孩被闷住气儿一样的哭泣,越往前行,那声音竟然越让人听来毛骨悚然。跑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突然蹬起前蹄,像受了惊一般,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和鸣叫,差点将它们的主人都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那边来的……是什么东西?”刚才还一马当先的王奔,此刻竟用力勒住了自己的战马。前方突然出现了大片深红色的点子,并不密集,可那色彩偏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血。
    直到红点逐渐接近,邢震英才看清那是一群模样怪异的大型野兽,它们体型巨大,起码体重就是三四千斤,乍一看像豹子,但额头到前背都有箭头一般的骨片隆起,浑身的红毛中还藏着褐色斑点。这怪东西不仅他自己没见过,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老兵们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正在这时,其中的一头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怒吼震天,前面提起刀枪的小卒被吓得连连倒退,更有甚者还尿了裤子,差点把黄胆水也吐了出来。
    “快放箭!”
    邢震英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中了敌人的困兽之计,但如今城门紧闭,步兵又没有攻城成功的消息传来,梵灵骑兵进退两难。他们只得扛起兵器和野兽拼命一搏,羽箭接二连三射出,可对这些草原怪兽来说,似乎一点也不管用,它们生得铜皮铁骨,箭尖充其量只能擦破它们的表皮,射落几根红毛。
    “哇呀——”碧绿的草原上,惨叫声接连不断地传来,不过片刻,梵灵前军阵中就被怪兽掀翻了十多人。士兵们几乎从未见过这等惨状,眼看自己的同伴一个个被怪兽活生生咬死、撕裂、践踏,吓得哭爹喊娘,不敢恋战,只得丢盔卸甲四处逃窜。真正勇猛的将士,则挥舞着长枪大刀和怪兽展开搏斗,邢震英亲眼看到有人在不远处被怪兽咬住颈项,拖来扯去,弄得血肉模糊,仿佛满眼都变作了暗红。他连忙命令后军回撤,就算拼死也要撞开城门,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或许是梵灵军余部开始奔逃,野兽们也有了足够的午餐,大部分没有跟着过来,只有四五头还在穷追不舍。刹那间,背后又是声声惨呼,两名士兵滚落马下,一个被怪兽踏在身上,爪子抓裂了头颅,鲜血和脑浆一同迸射出来;另一个被撕开了肚皮,血淋淋的肠子流在草地上,很快被另一头怪兽吞了下去。
    “好可怕的家伙!”
    邢震英眼见两头怪兽奔自己而来,鬓边的汗水已来不及擦拭,他一咬牙关,奋起浑身神力,一头怪兽扑将上来,被他一戟刺穿了咽喉。另一头怪兽似乎因同伴的死亡而勃然大怒,张着血盆大口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猛扑而下,邢震英的戟还没收回,情急之下飞快地拔出腰间佩刀,凌空一劈。怪兽“嗷”地惨叫一声,肚子上被划开了一条三尺多长的大口子,重重摔在地上。
    “大公子!”
    将士们才看到这边的凶险情景,连忙赶了过来。邢震英擦擦头上的汗珠,只顾吩咐大家尽快撤到城门处,而之前和两头野兽的殊死搏斗,着实令他心惊胆战了一回。好容易才将剩余的军队重新撤到城下,眼前的情景竟又是一派惨不忍睹。
    一排排云梯架上城楼,步兵却一个接一个从高处摔下,连连死伤。那些守城的烈洛人并非个个挽弓搭箭,更多的是不断往下丢着草籽和小肉块,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引来了成群结队的猛禽。这些家伙跟鹰差不多大小,生性却似乎比鹰更凶猛,草籽和肉块顺着云梯扔下去,掉在正攀爬而上的敌军身上。饥饿的猛禽们见状,扑棱棱就飞来一大片,争先恐后地抢食,梵灵步兵被它们折腾得够呛。摔落的士兵,大多已经面目全非,即便有人幸运而顽强地爬上了城堞,也差不多全死在了敌人的月牙弯刀下。
    冷星桓站在绿色战旗下,她没有露出笑容,只注视着城下的邢震英。梵灵大军已损失过半,城门紧闭,步兵遭逢猛禽袭击,骑兵前迎城楼上烈洛军的箭雨,后有猛兽在等着,成了瓮中之鳖。她不知该不该为邢震英感到难过,却见梵灵军的马匹终于拖着碗口粗的铁链将城门拉开一道缝隙,音达泰派出了潜伏在草丛中的骑兵,对落荒而逃的敌军发动了全面猛攻。
    草原上天昏地暗,马蹄扬起的尘土遮盖了鲜血。旷野中回荡着将士的呼吼,战马冲撞着,士兵扶着受伤的同伴,一个个忘我地挥舞着刀枪,书写着华丽而悲壮的篇章。骝陵之战,成了梵灵邢家自邢登峰继位以来遭遇的一场最大败仗,邢震英的两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受了十来处刀剑之伤,烈洛军损失却不过百人。
    可巧决战后的第二日,原天铿率四万中军赶到了营地,见邢清扬面如死灰,帐中的桌台翻倒,酒器摔了一地。
    “爹,我们还是撤回鹤平吧。”
    在旁一直没吭声的邢震英忽然开了口。
    “孩儿战败,理应受到军法处置,但我仍然要提醒您和各位将军,敌军之中恐怕藏有非常厉害的谋士,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邢清扬抬起头,望着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儿子,不禁叹了口气。他是那样不甘心就此撤回,但儿子的伤已经证明了一切,即便援军已到,也恐怕再没把握攻下骝陵。
    原天铿也道:“大领大人,大公子说得不无道理,加上我军长线作战,如果继续和敌人缠斗下去,粮草方面难保不会出现困难……”
    “明日一早撤军回鹤平吧。”邢清扬仰面朝天,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命令即将传达的一刻,士兵突然来报:“大人,帐外来了一个穿着烈洛服装、头戴斗笠的小伙子,说是要面见您。”
    难道是骝陵城派来的使者,要和他谈什么条件?邢清扬忙命士兵将来人带进帐中,小伙子摘下斗笠,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他哪里是什么烈洛的使者?分明是失踪了半年多的邢震洲!
    “弟弟!”
    “二公子!”
    邢震英和原天铿面露喜色,激动得要站起来,却听邢清扬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只好坐了回去。
    邢震洲上前拜伏在地,“孩儿恳请爹收回撤军的命令!”
    邢清扬虽然吃惊,但很快板起了脸。“我姑且先不论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早在你哥和淮礼成亲那天,我就已经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如今突然出现在军中,就凭你大呼小叫地劝我收回撤军令,我便有理由将你军法处置!”
    “孩儿知道营中军法严明,只想请您答应让原师傅留下,再从中军拨给我四千兵马,大军尽管撤退,若我失败,爹要处置,孩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邢震洲斩钉截铁地说着话,丝毫没露出畏惧之色。
    邢清扬并没叫人来罚他,反倒朝儿子凝视了半晌,哼了一声:“看来你是非得要等到我点头,好,我就答应你,留下原将军,四千兵马也拨给你。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死在敌手,我可不会掉一滴眼泪,更没有人会帮你收尸!”
    “嗨,你们听说了吗?邢清扬撤兵啦!”
    梵灵撤军的消息比风还刮得快,在草场饮酒作乐的烈洛勇士们几乎都议论着这事,箭伤还未痊愈的龙骏彪也和他们凑在一块儿,兰格更是拉着冷星桓跳了好几支舞。好容易等到大家都喝醉,她才脱出身来,借着星光走到帐篷旁。龙骏彪正在一边烤羊腿,一边欣赏草原的夜色。
    “不知星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公子对酌几杯?”
    “喝酒而已,用不着客套,这次大败敌军,你是头号功臣,本来也该领赏。”龙骏彪伸手递给她一杯奶酒。
    “公子是想说别的吧?”冷星桓笑得有些诡异。
    龙骏彪忽然也笑了起来:“所谓的英雄,在你眼中不是傻瓜吗?就像那些性情原本温顺、但遭到攻击就变得异常凶猛的赤棘豹和只会为食物争个你死我活的虎头花鹫一样。”
    “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人生在世,谁会真的甘心当赤棘豹或者虎头花鹫?既然它们身上存在着可以被军队利用作战的优点,就该充分利用,再说野兽的生命力可比人强得多。”
    “是吗?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魅?”
    龙骏彪盯着她额上的赤星,视线迟迟无法转移。坐在他身边和他对饮的这个“小子”,究竟怀着一颗什么样的心?此人直到现在才真正上了战场,但听音达泰说,冷星桓看到血腥和杀戮,竟然可以平静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飞禽走兽给烈洛军做替死鬼,以换取一场完胜。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理由去讨厌她,难道自己也被她的那些伎俩迷惑了?
    冷星桓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不错吧,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经不算是个人了,尤其在你这样的大英雄面前,我简直就是面目可憎的恶鬼。但正是因为有黑暗中的鬼魅存在,站在鬼身前的人散发出的光芒才显得更加明亮,足以照亮整个天下。”
    “但是很可惜,我龙骏彪并不是那种喜欢让自己光芒四射的人,我只想守护烈洛的草原,还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个‘人’的范围,是不是也包括赤棘豹和虎头花鹫?”
    “你说呢?我们烈洛人只吃牛羊肉,除了牛羊之外,不论赤棘豹还是虎头花鹫,都是我们所热爱的鸟兽,我们也爱自己的战马,爱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爱人,就因为这样,烈洛草原才会长久安宁。如果草原被敌人无情践踏,我们每个烈洛人的选择都是与领国同生共死。”
    “所以……我尽管立了功,却仍然不能留下?”
    冷星桓轻扬嘴角,见龙骏彪转头望向远方,与她再没有目光的交结,也没有了言语。
    “公子!雁口急报!”
    士兵急迫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大领大人病情加重,三日前已吐了好几次血,大夫说,怕是……熬不过明日了。他老人家特命小人快马赶来,希望见公子最后一面,也好告知传位的事……”
    “备马,传令音将军父女二人留两千精兵驻守,其余将士立刻整装跟我回雁口!”龙骏彪心头一震,猛然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动身。
    冷星桓一把拉住他,“敌军清晨才撤,现在只留下两千兵马守城,万一敌人突然杀回来怎么办?就算公子回去了雁口,起码也得留下一半兵力才有保障。”
    龙骏彪挣脱她的手,厉声喝道:“你究竟有多了解烈洛人?我爹为领国鞠躬尽瘁,曾经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和他诀别是龙神之命,违者就是背叛!从骝陵到雁口,只要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两日,我留下音将军守城,已经对不住父亲,难道你还想我们大家都做不忠不义之徒,让我爹孤独而终?”
    这一席话,竟将冷星桓说得哑口无言,她眼见龙骏彪叫醒将士们,一行人驾马奔出城外,心中莫名生起了一种不安,天边几颗淡红色的星星,悄悄朝地平线上倾斜了过去……
    从骝陵到雁口,有一条烈洛军大将们都知道的捷径,从南面的鹰野山沿山路行走,在第二日中午就能到达雁口城。
    “公子的伤还没痊愈,这样赶路能撑得住吗?”哈多禄担忧地看着一脸焦急又透着疲惫的龙骏彪。
    龙骏彪收起马鞭摇了摇头,“哈将军,不用担心我,尽快到达雁口才是当务之急,虽然山路难行,却毕竟是最短的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爹去得不安。”
    哈多禄见他硬要坚持,只好传令前军加紧行程,而当他们走到一个大峡谷口,前军突然停止了行进。
    “怎么不走了?”
    “将军!前面的山壁上好像刻着大字!”
    循着士兵的声音,哈多禄举起火把策马上前,果然看见那山壁上刻着几行字:
    “鹰野有苍山,
    媲比草原美。
    山中候贵客,
    更尽酒千杯。
    杯落万点红,
    苍龙休要悔。
    今雪骝陵耻,
    扬我梵灵威。”
    龙骏彪才将这些诗句看完,峡谷的两边山头忽然响起阵阵喊杀声,没等大家回过神,漫天羽箭已如雨点般洒落、擂木巨石轰然朝谷中砸下。龙骏彪策马闪过重物的袭击,举枪去拨那些箭,旁边的几名士兵却已身中数矢,落马身亡。
    他恍然大悟,冷星桓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梵灵军根本不是全军撤退,反而留下了一支精锐兵马,埋伏在这山中等待着他们。
    “大家快冲出谷去!绕到敌军背后还击!”
    龙骏彪横枪跃马,带着手下奋力朝谷口冲了过去,然而,擂木和巨石早已封住了谷口,他们只能往前,不能后退,山顶上黑色的新月战旗在火光中仿佛鬼影,似要铺天盖地压将下来,吞噬谷中一切的生命。
    邢震洲站在旗下,默然望着谷里狼狈的烈洛军,目光冷如苍月。敌军死伤无数,但活着的人依旧非常顽强,不但不退缩,反而继续挺进,还张弓朝山上放箭。如此疯狂的战法着实可怕,若是换了平地,自己的军队定不是敌军的对手。然而,山地作战偏偏对梵灵军最为有利,被困的烈洛军无法发挥草原的野战优势,加上之前龙骧病危的消息已让对方军心有些混乱,此刻更奏奇效。他终于笑了。
    “公子,我们断后掩护!你快从前面的路冲出谷,赶去雁口吧!”吉布恩图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冷不防一块巨石砸在胸前,跟着一支长箭穿入了他的前额。
    龙骏彪竭力舞动长枪,阻挡着敌军的冷箭与木石,不顾箭伤迸裂,策马拼命往前冲。他不明白,敌人根本没有通过骝陵城,为何会在境内的鹰野山守株待兔。眼看就要到山谷另一端,却听到了吉布恩图的惨呼,可他不能回头,只能强忍着伤痛奋力突破。转眼间,他已血满征袍,铁枪起落,从谷口堵截上来的敌军接连惨叫,接连落马。
    “好一员英勇的猛将,却偏偏要困死在荒山野岭,真是可惜……”邢震洲冷冷地掀了一下斗篷,转身离去,谷中的苍龙战旗轰然倒下,暗红的血色,深过了夜。
    “将军!不好了!梵灵军前来攻城了!”
    鹰野山中发生的事,骝陵城的将士们不得而知,可就在同一时刻,众人几乎都已睡下后,紧急军情突然传来。音达泰万分震惊,急令军队守城,不料敌军已架着云梯攻上了城楼,一柄锋利的丈八蛇矛疾刺而来,竟将两名烈洛士兵串在了一起,兵器收回的瞬间,鲜血四溅。冷星桓猛然认出那名为首的老将,正是邢震洲的代辅、梵灵的“威武将军”原天铿!
    “可恶的龙骏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烂好人一个!城中只有两千兵马,又没有足够的防备,被敌人乘虚而入,害我想帮都帮不了你!”
    她和烈洛士兵们一同举着弯刀抵挡敌人,心里却一直咒骂着龙骏彪,她更是怨恨自己的倒霉,她可没工夫陪这些烈洛人玩,更不想送死。既然又投错了主,干脆走为上策!她虚晃一刀,正要撒腿就跑,不料背后传来兰格的声音:“桓哥哥,小心!”
    脑后一阵腥风扑来,她飞快地拔出霸风剑,反手一挑,一个敌人被撂倒在地,那一剑透胸而过。她擦了把汗,纵身跃到兰格跟前,低声道:“快叫音大叔和大家放弃骝陵城,由大路赶去雁口!”
    “你说要我们放弃城池?我们不是击败过两万敌军吗?怎么可以就……”兰格几乎不相信那话是从冷星桓口中说出的。
    “天!你们烈洛人怎么都这样顽固不化?现在是现在,不是那时候!友军准备不足,怎么抵挡突袭的敌军?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壮士断腕一回,即使弃掉一座城,今后也能夺回来,不是吗?听着,逃命虽然有点丢脸,但怎么说都比白白牺牲强上万倍!”
    冷星桓拽着兰格的手就朝城下杀去,此时的音达泰已被敌军二三十人包围在当中,正挥舞着狼牙棒浴血奋战。
    “兰格!快走……走啊!”
    他一眼望见了女儿,大声疾呼,不料就是这一分心,身上已被前后插入了四支长枪,鲜血迸射直出。
    “爹!”
    兰格哭喊起来,已变成一个血人的音达泰,仍然拼着最后的力气,举棒砸死了一个个敌人。转眼之间,身上又多了几处重伤,他却如鬼神一般屹立不倒,头发披散下来,吓得敌人面无血色。兰格一咬牙关,竟拼命挣脱了冷星桓的手,举刀冲上前,发疯似地朝着敌人猛劈了过去……
    一场混战,杀得星光也黯然失色,冷星桓的视线中早已没有了兰格的身影,只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音达泰,还不肯放开手中的兵器,圆睁双眼怒视着面目狰狞的敌人。原本还想走为上策的她,竟握紧了宝剑,猛虎般朝城楼顶上扑了过去。
    楼顶上指挥着敌军的正是原天铿,突然看见一个身形单薄、连盔甲也没穿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大吃一惊。风吹落了冷星桓头上的布条,原天铿这才认出,此人正是当日在鹤平教场被除名的那个灾星!
    冷星桓挥剑如风,看似轻巧,实则凌厉。从阶梯一路奔上,她逢人便刺,那些敌人不是被透胸就是被封喉,几乎没有一人接得了她三招以上。便是没接触到她的人,也乱了阵脚,溅落的血花染红了她的衣裳,飞散到她的脸上,她却毫无惧色,一剑在手,似入无人之境。一声长啸破空而来,她飞身一起,登上了平台。银光在半空疾闪,飞瀑般直落而下,她要一剑劈了原天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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