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已是仲夏。我终于明白云姨放我离开的缘由。
    楚国大举进攻伽倻，短短十天，伽倻便失去了十座城池。
    我于皇城宫殿内，见到了云姨。她的身侧，竟是至高无上的王。我呆呆地怔住，一时间忘了下跪行礼。
    云姨掀起绡帘，缓步走下白玉阶梯。那一瞬，我看到王眼中的呆滞，一如木偶。
    她幽冷的声音似从地底深处传出，旷远清幽，“歌儿，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你早已猜到了，对吗？”
    是的，我早已猜到。舞影雄厚的财力，无人知晓的幕后靠山，云姨每月十五的离奇失踪，长年卧病不见天日的云皇后，还有，当初云姨发现我的所在处，正是宫殿的侧门……
    “那么，歌儿，你愿意听一个故事么？”然而，不等我回答，云姨已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我本姓云，名霓裳。歌儿，你用不着惊讶，‘霓裳羽衣’，一直是舞影的神话，即使是身为首席舞姬的你，也无法超越的境界呢。”她回头望着王座上如傀儡般的王，目光变幻不定，“可我，却再也不能跳舞了……承泽为我遍寻名医，也只是让我能如常人般行走，我只是个舞姬，没有了倾倒众生的舞艺，他开始疏远我……可我那么爱他，为了帮他得到王位，我甚至不惜去刺杀太子，他的亲兄长!”
    是了，云姨手腕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便是被挑断了经脉所致吧。我望着云姨，这个芳华绝代的女人，这一场求不得的痴念，心中感慨万千。
    她突然笑了，这一笑，倾国倾城，“他既无心，我只能留住他的人。我下了蚀心蛊，这辈子，他只会属于我……”她们举目望着殿顶金璧辉煌的藻井，双目通红，却未曾有泪光闪烁。
    “云姨……”我忽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
    “歌儿，你不该回来!”仿佛多年的积怨全渲泄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然。
    “云姨待我恩同再造，便是结草衔环相报，也是应该的，何况，我还有求于您。”
    “好、好、好!”她细细地看我几眼，突然连声说出三个好字，“你果真看开了。”
    “悠情谢过云姨。”
    十五天后，伽倻向楚国王室献上一卷画轴和珍宝无数，试图以和亲的方式议和。
    秋风乍起时，我以叶悠情的身份嫁入楚国，换取伽倻三年的平安。
    迎亲的队伍异常壮观，而我带入楚国的嫁妆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平常寒薄人家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云姨送我二十个婢女，我只是从中挑选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我叫她夕萤，因为她明净的眸子，恰似暗夜的流萤，与当年的我如出一辙。
    楚云舒，各国军队所忌惮的楚将，楚王的异母兄弟。传说中的他骁勇善战，百步穿杨，楚国的半壁江山，皆为他率兵所攻下。这样卓越的男子，自己真的可以与他共度一生吗？
    轿内很宽敞，可容四五人平躺。红木几上的白玉盘里摆着几样细致糕点。轻轻地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淡淡的桂花香味在舌尖晕开，自己又有多久没有吃过如此醇香的江南小吃了呢？
    顿了一顿，我向轿外唤道，“夕萤，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轿帘的一角被掀起，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悠情姐姐。”她无邪的笑容将我满心的愁绪冲散。
    “过来。”我扬起一块云片糕，问，“要不要吃点东西？从早晨到现在你一定饿坏了吧!”
    “要!”我将糕点送入她口中，她一脸享受地品尝着，“嗯，真好吃!”
    我从珐琅绘纹银水壶中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啜着，透过氤氲的水雾，抬眼问她，“夕萤，让你随我去楚国，会不会委屈了你？”
    “怎么会呢？”她清丽的脸上笑意暂退，郑重道，“若非悠情姐姐你救我逃离火坑，只怕我此时早已葬身青楼了。”
    “那你会害怕吗？”我问。身处异域他乡，又是楚国王室，她小小女孩，本就不必随我卷入那是非之地，当初选择她，也只是为了在中途放她离开。
    “不怕!”她拍拍胸口，爽直地答道，随即脸上布满担忧神色，“姐姐要赶我走？”
    “我派人护送你回伽倻可好？”
    她连连摇头，低眉敛目，神色悲戚，“夕萤已无家可归。”
    我正欲点头应允，视线不经意扫过她低垂的头颈，白皙的肌肤，领口隐隐露出一角碧玉。我全身巨震，勉强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我终于开口，“也罢，你随我同去楚国吧!”
    “多谢姐姐。”她欣喜地抬起头，明澈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