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雷声震天响，破云而出的闪电将内寝照的如同白昼。朱由检坐在床沿与珠帘边的魏忠贤冷冷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魏忠贤的目光又缓缓移到了床榻上，眼角再一次湿润。
    “皇上可曾有什么话留给老奴？”
    “哥哥说你忠贞恪己，可堪大任，嘱咐本王即位后善待你。”朱由检说的很平静，却在每个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锦衣卫们个个面面相觑，皇上已传位于信王？
    魏忠贤脸上也是微微一滞，没想到朱由检一开口便直击要害，他上前几步，一揖到地，“王爷圣明，老奴正是为此而来。老奴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可否请出皇上遗诏？”
    朱由检微微一笑，“群臣拜祭之日，遗诏自会公诸于世。”
    “信王千岁！”魏忠贤又走近了几步，口气已有些凌厉，“老奴有责任也有权力验过皇上遗诏，以防奸人作乱，图谋不轨！”
    朱由检不咸不淡地嘲讽道，“九千岁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魏忠贤一声冷笑，“殿下既然如此不给面子，那便休怪老奴无礼了。”他挥了挥衣袖，厉声道，
    “来人！把信王拿下！”
    锦衣卫们立刻应声，如虎似狼地正要扑上前，只见皇后起身挡在信王面前，高声道，“我看谁敢！”
    沉默多时的张嫣终于开口，她从袖中抽出天启帝的遗诏，冲锦衣卫们高高扬起，“遗诏在此，谁敢擅动一步！不怕诛九族的就试试看！”
    众人一见先帝遗诏，不由面面相觑，一时竟痴傻了。半晌才回过神，诚惶诚恐地跪下身，“娘娘息怒。”
    “皇上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逼宫？”张嫣动了真怒，“你们个个世受皇恩，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报答皇上的么！”
    锦衣卫们垂下了头，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愧疚之色。
    “魏公公。”张嫣转向魏忠贤，“是不是该让人魏皇上整衣入棺了？”
    又是一阵沉默。各种复杂的神色在魏忠贤脸上交织着。
    “娘娘说的是。”他艰难地应道。深深一揖，魏忠贤退出了内寝。
    “九千岁，九千岁。。。”许显纯连忙跟了出来，“就这么算了？信王一旦即位，我们性命堪忧啊！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有鱼死网破。。。”
    “闭嘴！”魏忠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派人把灵堂守好，杨平！”
    “奴婢在。”跪在内寝外半晌的杨平连忙应声。
    “请信王殿下移驾灵堂，为皇上守孝。”
    “是。”
    又是一道凄亮的闪电，大雨倾盆而下。杨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刚过辰时，天已黑得厉害。雷声雨声交织成网，尽情洗刷这污浊的人间。仿佛压抑得太久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一夜争先恐后地倾巢而出，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只消一道闪电，便是天翻地覆。
    “妈的，这鬼天气！”一个士卒狠狠骂道，“那魏老狗到底开不开门！淋得老子一身骚！”
    “瞎嚷嚷啥啊！”另一人回过去，“这是天意示警，今儿可不是个普通日子……”他抬头望了望大雨中岿然屹立的承天门，“说不定里面斗得正酣，你说那信王能行么？”
    “俺没见过信王，不过听说他今年才十七！”
    “悬了！那魏阉是个千年人妖，信王一个娃娃哪里斗得过他！”
    正说着，雨帘尽处远远传来阵阵马嘶声。
    两个士卒对望了一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快去报告满大人，前边有情况！”
    “好！”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铮铮马蹄声愈来愈近，黑暗中分不清敌我。满桂不敢懈怠，策马向前，握紧剑冲雨帘中一声大喝，“来者何人！”
    “山海关标统吴三桂！”清冽的声音破雨而来。
    满桂愣住了。紧接着，他发出狂喜的大笑，“三桂！”
    他翻身下马，一把扔掉手中的剑，“三桂！真的是你？”
    “满桂兄弟！”吴三桂下马，也是几大步冲过来，一身的雨，一脸的泪。
    “两年前京中一别，不想今日还能在此相见！”
    “好兄弟！先不说这些，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吴三桂抹了把脸，“月前接到圣旨，命我领兵赴京保护信王。”
    “皇上圣明啊！”满桂一拍大腿，“皇上把什么都料到了!三桂，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我也是云里雾里，满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满桂重重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皇上病危，信王殿下奉召入宫见驾，只怕那魏阉心怀不轨阴谋篡位。事关国脉传承，你我责任重大，定要护得信王周全！”
    吴三桂凝重地点头，“现在怎么办？”
    “我和信王殿下约好了。过了子时这承天门若是还不开，我们就硬闯！”
    一灯如豆，烛火幽垠。刚刚还是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此时已是一片素白。后殿灵堂，寂然无声，静得只能听见殿外大雨敲窗的“啪啪”声及狂风肆虐的“呼呼”声。
    素幡祭幛间，影影绰绰立着一个人。他宽大的素袍在寒风中翻飞着，清澈的墨瞳盈亮如水却又隐着深深的哀伤。视线所望之处，全是惨然的白。这样的白色，让他心痛，让他绝望，让他悲伤，又让他彷徨……
    父亲走的那一夜，也是这般西风凄厉，大雨滂沱。这诺大的乾清宫也是这般空荡荡，冷寂寂。他和哥哥并排坐在父亲与皇祖德梓宫前，望着窗外滴答的雨水，托着腮，长久地沉默。
    那一年，哥哥也是十七岁。
    朱由检贴着哥哥的梓宫缓缓坐下，黯然垂下眼帘，却听得有人轻声唤他，“五弟。”
    朱由检猛抬头，只见打殿外进来一女子。她也是白衣素服，眉间有和他一样的哀愁。
    朱由检定睛一看，站起身恭声道，“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