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亥时，马车缓缓驶进了青城堡，停驻时的一震惊醒了俞夜。俞夜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精力回复了七八成，随着青纱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门前的羽老爷子和羽凤等人。
    看着俞夜苍白的脸色和青纱淡漠的面色，羽老爷子的脸上冷峻冰释，叹了口气，“回来就好！进去歇着吧。”
    胡乱地用过晚饭，俞夜让羽凤取来青姚城周边的地图，四人正讨论着战术，忽然一阵风声吹过，一只小猫头鹰出现在眼前，俞夜伸手接过，
    “今夜酉时一刻，敌有近三十万人过西江向南而去，吾伤重无力阻止，请族长早做准备。青衣。”
    “是青衣，他还活着。”俞夜欣喜低呼，把信给青纱，“我来给他回信。”说着手抓着那只猫头鹰，独自出了房间走进夜色。
    很快，俞夜回到房内，眉头微蹙，“羽凤，我们能把敌人拖到明日寅时，再靠近青姚城吗？”
    “现在才亥时一刻，只三个时辰，没问题。”
    “那好，寅时一刻，青纱，你和羽凤、月童分批领众族人进入神女洞，剩下的交给我……羽凤，月童有传信吗？”
    “还没有。”
    俞夜心中一跳，“传信让她子时前定要撤军，在青姚撑一个时辰，我们定将胜利。”
    夜色清凉，俞夜推着轮椅在游廊上缓缓前行。
    “小子，你如何回复青衣的？”羽老爷子问完，一阵轻咳。
    俞夜沉默一会，决定说实话，“我让他连夜向东北方行去，远离我族和忻族的领地。”只是他没说出，刚才他趁机传信给了若彦，让他把忻族领地内的斥候全部撤出，并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来，等待青纱的联络。
    “为什么？”
    “全力施展《迷神之怒》，会招出大量毒虫，施放的毒雾会弥漫青姚以北的很多地方，毒气之下无活物。我今日午时就已经暗中传信让东北、西北两个方向的族人转移。”
    “那你为什么要拖到把敌人寅时？”
    又是一阵沉默，“《迷神之怒》在鼓山击奏可以发挥最大威力，但是它需要灵魂作祭品，通过祭坛！寅时，敌人约有四十五万能到青姚祭坛，他们，就是祭品。”
    羽老爷子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震撼之色，半晌才出声，“原来，如此！”
    “那么，引来的毒物会在族境留存多久？”
    俞夜把目光从被云层掩饰得只露出淡淡圆弧的月亮上收回，眼中的苦笑一闪而没，“也许五六年，也许十几年。”
    老爷子这回张大了嘴，“这么久？……青纱知道么？”
    “寅时左右我会告诉她的，然后劝她带人从神女洞的地下河望南而去。”
    当俞夜把老爷子在床上安顿好，正走向门口时，老爷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俞夜，《迷神之怒》，也要你付出代价的吧？”
    俞夜闻言停步，却没有回头，“是的。但是，爷爷你不是给了我神女泪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夜幕如纱，蒙住了他的表情。
    弯弯的月牙层层隐没在乌云之下，夜，漆黑如墨，风，辗转呜咽。
    俞夜跃上鼓山顶时，几道黑影斜窜而出，几支对准了他，“羽离，是我俞夜。”
    羽离闻声手中的箭垂下，“见过祭师大人！”
    “羽离，你做得很好！羽元和青羽呢？”
    “在屋里睡下了。”
    “好，你们记住，今日起我收他俩为徒。现在我去找他们，你们严守此地，不许外人上来一步。”
    “是！”
    俞夜把两个孩子带到神女洞中，传授了一群孩子一些武技、巫术，安排他们在洞中的守护任务，之后就独自向神女洞的更深处走去，他一直想探清神女洞的秘密，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
    生命中有很多东西，不亲眼一看，不亲自体会，永远都无法明白其中滋味，不知何为真谛，爱情如是，亲情如是，接近死神如是，探秘如是，甚至于眼前的溶洞也是如此。出于喜好美好事物的天性，初次进洞时，俞夜就被深深震撼，此时下到更深处，造物神的鬼斧神工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各种千奇百怪的石钟乳，似人，或笑或愁，或平淡或愠怒，淋漓尽致；似兽，或走或静，或斗或亲，栩栩如生；似鸟，或翔或驻，或歌或舞，各具姿态；似树，或曲或直，或卧或垂，野趣横生。石钟乳上、山壁上和地面上苔藓随着俞夜的脚步蔓延而去，深绿、青色、淡青、黄绿、淡红、灰白，毛毛茸茸的藓类连成一片缤纷的色彩天地，偶尔几丛石松等蕨类突兀而出。更极致的是，通道的两旁时可听到半人高处，细小的石钟乳隔成的空洞中流水潺潺，偶有扑通鱼跃声，地上时见潭潭清泉，泉中鱼儿，白头、白眼、白身、白尾，自在游弋……
    在地图中显示了一道河流的地方，俞夜停了下来，这里有百余平方的宽敞沙滩空地，沙滩前方，河水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幽幽流动。俞夜看了一圈，估算时间已经不早了，正要离开，忽然河中哗啦一声水响。俞夜凝神看去，眼睛立刻眯缝起来，入眼处，一段长有三尺、腰粗的黑色东西伸出水面，指头状的头部，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盯向俞夜，似乎含着不解，漆黑的躯干有如墨玉，闪着荧荧光芒。
    巨蟒？！俞夜心中一跳，暗自警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心想只要它敢攻击就杀了它。一人一蛇对视良久，谁都没动。俞夜看它不似有恶意，想着尽快回去，于是缓缓后退。不料，他一退，巨蟒也跟着向前游来，眼中换上俞夜看不明白的茫然之色。俞夜皱眉，他知道越族人天生有与万物通灵的天赋，青纱十一岁时更胡闹似的创出了一门与飞禽走兽对话的巫术，如今成为族中最高级别的秘密传信方式，不过自己这么轻易就看懂了巨蟒眼中的含义，可真有些蒙了，摸不清头脑之余，不由大肆发挥想象力：“一条蛇，这么看着我，难道鬼魂附蛇身，或者我是蛇精转世，它认识我？”“可这么多年肯定不止我一人到过这里，它凭什么认出我呢？”
    俞夜眼盯着眼前的巨蟒，不知它意欲何为，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后退，不过，巨蟒很快就觉察了他的举动，滋滋前游，停在了岸边，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了，一抹不解、一丝茫然、一层焦急、隐隐的期待！
    “你认识我？”俞夜试探着。
    巨蟒眼中焦急之色更深，甩甩头。俞夜有种微妙的荒唐之感，“你，能听懂我的话？”
    巨蟒眼里立刻染上了欣喜，大脑袋微微垂了垂。俞夜彻底无言了：与蛇交谈！脑瓜拼命转动：看样子，今晚不解决它，它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的。可为什么呢？
    忽然，俞夜脑中闪过一道光亮，伸手把舌下的神女泪取出，“你认识这个，是吗？”
    果然，巨蟒大眼睛霎时绽放异彩，长长的躯干屈了屈，似点头。又似行礼。
    俞夜松了一口气，“神女泪以前的主人，是你的朋友吗？”
    巨蟒竖直着长长的躯干愣了一会，这才屈屈身。
    俞夜放心了，缓缓上前，“那，如今你我也算朋友了吧。来，拥抱一下！”
    巨蟒目光大亮，俞夜伸手环抱住巨蟒漆黑滑腻的躯干，巨蟒也是一动，盘上了他的肩旁，长长的蛇尾一卷，蛇尾上一片两指宽的莹绿玉片垂在俞夜的眼前，俞夜伸手接过，抹去上面的水渍污泥，一行金字显现无遗：通灵神兽墨玉，与神女泪共主。
    “好家伙，你叫墨玉是吧？”俞夜抚摸着墨玉的躯干，笑着问道，“以后我就叫你墨儿了？”
    墨玉垂下脑袋，与俞夜齐平，微微点点头。
    俞夜摸着墨玉脸盆大小的脑袋，“好了，我们算是认识了。不过我的朋友在外面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要去帮他们。不过我很快会在回来，我的朋友需要从河道离开，到时你可以给他们带路吗？”
    墨玉目光微微一闪，很快带上了一种忠诚之色，不过夹杂着一丝调皮样的委屈，一些不忿，还有些骄气：“可以的啦！”
    “那好，我走了，你在这里等我。”俞夜松开墨玉，飞身向来路去了。
    俞夜在洞口正好遇见青纱带了百多人进来。
    青纱见到俞夜，目光闪了闪，“俞夜，原来你在这里，已经到寅时了，找不到你，大伙都有些担心。”
    俞夜捕捉到了青纱眼中的变化和语中那丝隐藏的关切，心中一漾，旋即一股惧意涌上心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为什么只有这么些人进来？”
    青纱神色一黯，“古坪的仗打得很激烈，没有了巫雷，箭羽也不足，月童分兵回来，可惜敌人天上的畜生很厉害，一路追踪，月童他们用巫术召唤大量猛禽才杀光了它们，……只回来了万余的族人，……青云到现在没回。”
    顿了一会，她很快接下去，“因为靠近青姚一带的地势较明朗，敌人绕过了月童他们，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好在月童抄了小路，没有腹背受敌，我也早就发动了城内外和周围森林里的巫阵和机关，敌人暂时绕不到城后，只是一路沿着官道到了城外。”
    “现在九千多战士都杀红了眼，不肯回来，这百多人是我趁他们不备，用惑心术强行带回来的。剩下的人心智坚定，难以控制，羽凤他们正在北城想办法。”
    俞夜揉揉太阳穴，“走，我们去城北。”
    惨烈，疯狂！俞夜此时深刻体会这两个词的内涵与沉痛。敌人如蝗，不顾一切地冲上城墙，城头守军红着眼，哑声狂叫地疯狂挥动刀剑，流血成河，残尸成山，此情此景，生命如斯脆弱！城头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俞夜怒火大炽：族人越来越少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死去？
    “俞安，你为什么不命令族人撤进神女洞？”俞夜的声音犹如爆发前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