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去觐见皇后，皇后孱弱，每日的觐见常常会以体虚为由取消，是以我在这宫中半月有余，除了几个各宫来探视的奴才，并没有机会见到各宫的妃嫔。这次，一定要好好见见各位。而太后，从来不管后宫的事，也取消了妃嫔们的觐见，所以，我可能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有点类似孝庄的太后了。

    锦岚为我挑了月白的束衣，上面绣了蝴蝶穿花，用一个玉色如意结做扣子，穿抹胸样式的翠绿色长裙，外面套了梨花白的霞披，从镜子里看，倒也是清丽秀雅，远比穿红戴绿的好看和风雅。我原来以为这个朝代的女人衣服是跟唐朝差不多，原来像是糅合了多个朝代的样式，可选择的余地很大，身材好的，可以穿那性感的，一般的就可以穿长衫，很人性化哎。

    从曲水宫出来，走到万春亭时，遇到了住在英华苑花宁楼的梁答应和李御侍，梁答应长得小小巧巧，穿了一身雪青色宫装，衣襟上绣了一支广玉兰花，通身不带珠玉，仅鬓边插了一支海棠花发簪，看起来极是清丽，像是画里走初来的江南美人。一边的李御侍则是穿铁锈红宫装，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出朵朵蟹爪菊花，光洁的发髻上插一支银质镂花发簪，发簪上串着几个粉白色花骨朵样的菊花坠子，倒是落落大方得很。

    一番寒暄行礼后，我们三人往皇后所在的宝华宫走，这一路，梁答应羞涩，李御侍确实防备之心颇深，我又唯恐泄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敢多言几句，因此，走得是十分安静沉默。

    到了皇后宫中，才发现，这宝华宫修建得颇为华丽，主殿平就殿大而空阔，殿内的墙壁梁柱均雕刻龙型凤纹，间或有五彩祥云，帷幔均为红褐色，被挂在墙挂上，想必，放下来的样子也是很美的。

    梁答应和李御侍找了自己的座坐好，而我，看了看按品阶排列的座位，有些头疼，顺着锦岚扶我的方向走，生怕露出一丝疑虑来。就这样忐忑间，锦岚已经把我扶到了位上，我是正五品才人，那么，我在我上首的就是玉昭仪华樱樱，再上去一个绯红衣裳一个浅碧衣裳的两个女子，就是欣婕妤和珍婕妤了，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在婕妤之上，左右的就是丽妃和华妃里，肚子微微隆起，裹着深紫色绣着葡萄纹路长衣的女子就是华妃了。那另外一个穿黛青色衣裳的女子就是丽妃无疑了，也就是我冲撞了的妃子，看起来果然长得很是盛气凌人，神情间的骄色十足。然后，就是已经生过孩子的连城夫人，二十左右的女子还是很年轻的，穿着浅雾紫的长衫，臂间挽了玉烟色的霞披，看起来十分柔美。在我下首的就是若美人纪烟若，一张瓜子脸，神色清冷，着了一身浅碧色衣裳，仅在鬓间插了一溜玉簪花为装饰，看起来十分干净灵巧。梁答应和李选侍则是坐在最下的位置上。

    我正在左右观察的时候，听到有细细的嗓子叫皇后到。我跟着众人站起来，跪下请安，口中喊着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着凤冠朝服，却是脸色不太好，略显得苍白，气度也并不足，难怪少有威信。皇后叫我们平身，声音里有无尽的厌倦疲惫，看来身体虚弱一说的确不假。

    我随着众人起来，又坐好。这时，一个不知道是欣婕妤还是珍婕妤的绯红色衣裳女子走到殿中间，说有事告知皇后。

    ――臣妾有一事想说于皇后。

    ――嗯，是欣婕妤啊，说说看。

    绯红色衣裳女子是欣婕妤，那末，浅碧衣裳的就是珍婕妤了。据说，与我交好的文宝林是因为欣婕妤的诬陷而被罚迁居北所的，长得倒是很好看的，就是眉眼狭长，有点狐媚之气。

    ――臣妾听闻，前几日，连城夫人派了丫鬟玲珑前去看望月才人，接过被月才人罚去暴室。

    欣婕妤的声音很软，像春天里的桃花香一样，让人酥软到骨头里去，只是，这温柔话语间却是少有的杀气。

    ――喔，有这回事？本宫怎么不知？

    皇后说话间有些不耐烦，好像是喜欢吃荔枝的人一下子吃太多了，以后看到荔枝就觉得厌恶一样。

    ――回皇后，是这样的。臣妾前几日在院中赏花，这玲珑说是奉了连城夫人的命来送些食材药品，并嘱咐了臣妾几句。臣妾觉得，这玲珑说话间尽显凌厉之意，臣妾心知连城夫人宽良仁爱，绝不会说出此等话语来折辱臣妾，因此细细问之，才知晓这玲珑竟是受了别人指使，端着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那食材臣妾不吃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与连城夫人生了罅隙，要是臣妾吃了，恐怕，今日就没有机会在此对皇后说出事情真相了。

    欣婕妤听完我的话，眼眸微动，但仍然是谦和妩媚的样子，而一众妃嫔神色各异，皇后看着我，沉默了许久，神色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愉悦。皇后不出声，一众妃嫔也不好开口，辰光就这么耗着，我看到欣婕妤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又旋即被她擦去。

    ――回皇后，奴才刚去问了内廷，事发当天，玲珑确实是带了东西去了月才人那，那包东西，确实是用砒霜浸泡过的药材，而内廷也仔细问了玲珑，玲珑也承认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最不济可以离间月才人和连城夫人，让两人互生疑虑，最好的结果，就是月才人服药身亡，送药的连城夫人也免不了受责罚。

    是皇后身边的内侍，不过，想必也不是才知道这个事，皇后与我一样，都在等着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欣婕妤的脸色终于支持不住，变得苍白，神情也从刚刚的妩媚变成了死寂的恐惧，在大齐朝，后宫严令里有规定，谋害其他妃嫔的罪过，至少也是贬入冷宫，更严重的时候，会影响家族的仕途。欣婕妤的父亲是河南府县令，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她这一出事，她的父亲和兄弟怕是都没有升官的前途了。

    ――欣婕妤，你怎么说？

    ――臣妾，臣妾并没有。

    ――来人，把欣婕妤送入内廷，等皇上下旨吧。

    皇后挥了挥手，决定了一个女人以后的命运。也许她并不自知这种权利会惹来多少女子的羡慕，于她，就好像是一种习惯而已。王家本就富贵，在她当上皇后之前，父亲王广桔已经是正一品的太尉了，她又是长房嫡出的女儿，所受的宠爱可想而知。皇后的位置，对于她来说，仅仅是另一种身份而已，她并不此为尊贵。

    我缓缓起身，看着这个虽然孱弱却掌握了所有后宫女子的生杀大权的女子，心里有一种信念慢慢升起，我，容姿月，必不被任何人压在头上。

    ――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也退下吧。

    我和众位妃嫔再次跪拜后离开。

    锦岚扶着我走出宝华宫，后面跟着拿了皇后赏赐的东西的两个内监。我看着远处的云霞和红日，深深呼了一口气。

    ――锦岚，这宫里的日子，一直这样么。

    ――小主已经入宫两年了，合该熟悉这里宫里的一切。

    锦岚说话间，又给我交代了一个事，但她却以为我只是感慨，所以并不多想。我慢慢走着，这春光里，感觉分外冷。

    直到今天，我才觉悟，我是真的，生活在这个后宫了。无论我自以为有多机智灵巧，也挡不住内心里的荒凉，这种争斗的日子，我终于要参与进去了。即使心里有疑惑，这后宫妃嫔向来以机智见长，这欣婕妤合该知道我处置玲珑的事，怎么还会站出来说，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找罪么，或许，这也只是给我演戏吧，皇后的严厉处置，不过是在警告我吧。不过，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去想，如果要侍寝要怎么办。要应付这宫里的纷争，要不露形迹，已经让我十分心累，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以后，以至于我见到皇帝后，竟然忘掉了我所有的防备，忘掉我已经不是容姿月了，而是这个后宫的月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