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盟誓(4)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6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婉儿刚回到暖香阁,就让子矜备了热水,稍作梳洗。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又添了几笔眉色。子矜不解道:“娘娘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做梳妆?”婉儿道:“要是有人问起,吩咐下去不要说本宫今夜出去过。”“哦。”
不多时,大队人来到暖香阁。子矜迎上前:“皇上万岁,皇后千岁。”显问道:“上官昭容呢?”子矜道:“娘娘在房里习字,正准备就寝了。”显与韦氏进了屋。婉儿从里屋迎了出来,作揖道:“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武大人有礼。”武三思见婉儿如此从容,也算松了口气。婉儿见武三思也前来,心中却多有诧异。
韦后笑道:“刚才子矜说妹妹准备就寝了,不想妹妹还是这般端正。”婉儿知道韦氏另有所指,只能一笑了之。显解围道:“上官昭容素日里严谨惯了。”
韦后道明来意。众侍婢呈上食盒。韦氏道:“妹妹,可有什么好的消遣?”婉儿哪有心情安排消遣,便附和道:“皇上好兴致。只是时辰已晚,婉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张罗。”韦后笑道:“也不必张罗,武卿家可玩得‘双陆’?”武三思道:“略懂。”显转问婉儿:“你也会吧。”婉儿笑道:“每次都是输。”显便道:“那就是会了。来人,拿棋来。”
侍婢呈上双陆。局如棋盘,左右各有六路。棋子为锥形,黑白各十五枚。
婉儿便开始琢磨起一干人等的用意。皇上如此放得下架子,似乎有意在拉拢武三思。皇后乐此不疲地从中穿插。婉儿便明白了,于是摩下玉镯,又取了簪花,放到皇后面前的盘子中,笑道:“婉儿向来没什么运气,值钱的就这些了,先拿了出去,给姐姐作注吧。”显在半空端起婉儿的手,打趣道:“皇后的注自然是朕来买了。”说罢取了腰间的玉佩,丢在韦后的盘中。韦后诡异地朝婉儿一笑。婉儿退到棋局后,到显旁边,对显道:“看来婉儿只能陪皇上计筹码了。”说完,将筹码放到武三思前面的盘中。武三思笑得尴尬,谢道:“能得昭容娘娘计筹码,微臣走运了。”婉儿只是看着显道:“皇上、皇后欢喜就是了。”
韦后挑了白马,武三思领了黑马,以骰子掷采行棋,玩得不亦乐乎。
有了些时辰,显便来了困意,道:“皇后与武卿家玩得如此尽兴,朕先行休息了。婉儿,送朕回去吧。”婉儿疑惑地与显出了暖香阁。
显的清安居。
窗纸上映着两个对坐的人影,幽幽影动。
显回想着刚刚婉儿的表现,想必婉儿已经知道自己与皇后有意拉拢武家。显道:“你很会审时度势啊。”婉儿也不知是褒是贬。显又道:“相信母后临终之前对你有所交待。可惜,朕最后未能受到母后的教诲。”因是涉及到韦后,婉儿不敢将武太后的话全盘托出,只道:“皇上与太后到底是血浓于水,心意相通啊。”
显挑起眉头,道:“看来,此次朕与皇后的部署是在母后的意料之中咯?”婉儿听到显提到皇后,道:“也不全然如此。”显诧异,准备套出婉儿的话:“为何?”婉儿琢磨着时机未到,便巧言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能屈尊降贵与大臣博弈,是皇上开明。其实皇上不必每局都亲自去操作,只需要最后一局出手便是。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这博弈的最高境界,能知其所守便是。”
显似乎有些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今日武韦博弈,自己只需最后一局出手便是。想想又觉不妥,问道:“如果赌得太大,怕是最后一局赢不回本了。”
婉儿笑道:“棋局可不比政局。这棋局谁运气好谁就赢;政局之上,谁厉害谁就赢。试问天下间又有谁敢赢皇上的局?”
显冷笑一声,却马上止住,盯着婉儿,带些警告的语气道:“婉儿,你太深了。”婉儿见势不妙,忙道:“皇上责怪婉儿了。婉儿只是一介女流,若真有什么变故,风头浪尖的,盛衰荣辱都是皇上一念之间而已。”显道:“朕答应你,有朕在,没人动得了你。”婉儿为之动容。显却又道:“你也要答应朕,除了朕,谁都不要动皇后。”婉儿心凉了一大截,不作声。显看着婉儿,“答应朕。”
婉儿也看着显。说不上妒意,说不上愤怒,也说不上恨意。她终于确定自己根本就不爱他。
夜深了。安乐公主府却因为圣上的到来彻夜灯火通明。
显与婉儿走后,武三思与韦后玩起双陆也少了兴致。
韦氏首先打破僵局:“一家人聊聊而已。武大人不必拘谨。你们都退下吧。”说完,随着皇后一道来的宦官侍女都退下了。武三思的侍从没有武三思的命令,也不敢随随便便就退下了,便都等着武三思的吩咐。韦氏将目光投向武三思。武三思想了想,这才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武三思先道:“多日不见娘娘,近来可安好?”韦后道:“有劳武大人挂记,本宫一切安好。”武三思道:“是啊,如今娘娘神采奕奕了。”韦后反道:“是吗?”武三思陪笑道:“下官只是实话实说,从不妄言。”
韦氏不喜欢不着边际的闲聊,于是开始进入正题:“如今,你我既是一家人,本宫也不必拐弯抹角。”
武三思料到韦后有所计划,便小心听着。
韦后道:“‘五王’位高权重、气焰嚣张、无视圣上。而我皇新君入朝,一切还需酝酿。不知武卿家是否有效忠皇上之意?”
武三思疑惑着,小心道:“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您的意思?”韦后笑道:“武卿家果然精明。本宫自然不敢胡乱传达皇上之意。不过今日本宫单独与大人道明原委,便还有本宫另一层意思。”
武三思道:“下官愿闻其详。”韦后道:“韦家新入朝廷,不得不让本宫劳神费力。本宫深知武大人在朝中资历深厚,又有自己的处事之道,希望大人能常赐教,本宫也能省去不少心力。”
武三思思考着。这无疑是武韦结盟的一个绝好契机。却假意辞道:“‘赐教’二字微臣万万承受不起。武承嗣大去之后,三思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多问朝政之事。”
韦氏便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要拒本宫于千里之外咯?”武三思不语。韦后想了想,笑道:“今日亥时之前,连本宫都以为武大人与上官昭容是逢场作戏。今夜一见,才知你们情真意切啊。”武三思知道皇后说的是今夜设局之事,有些慌乱,道:“请娘娘高抬贵手,莫与昭容娘娘计较。下官往后必当慎行,与昭容娘娘划清界线。”韦后笑道:“武卿家言重了。其实,只要武卿家在,本宫定会保全妹妹。”武三思思索片刻,作揖道:“只要娘娘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在所不辞。”
韦氏终于释怀而笑,但又似乎又是调侃的语调,道:“婉儿妹妹甚得前武皇宠爱,如今又得蒙圣宠,能如此侍奉两代君王,武大人真是调教有方啊。”武三思被韦氏讽刺得脸上挂不住了,但仍然维持着一份高贵的气度:“下官与昭容娘娘是故交,见着娘娘有了归宿,下官自然替她高兴了。”韦氏哂笑道:“武大人真是胸怀坦荡,本宫佩服。”
武三思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为韦氏斟上酒。
韦氏已经满意,便拂袖,端起酒杯,道:“请。”一饮而尽。
武三思打量起韦氏:近乎是无懈可击的妆容——细细服贴的白的粉,满满点的红的唇,匀匀描的黑的眉。浓黑眼线下却泄露着眼神中倦容。武三思渐渐有了主意,作揖退身下去。
不多时,武三思端上一盆清水,置于桌上,又抽身退后。韦氏不解,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衣袖,端端坐正,问道:“大人这是……”武三思没有作答,突然抽下韦氏的发簪,假髻头饰顺着发丝滚落一地。韦氏直直坐着,只往地下扫了一眼,不屑于这些繁琐高贵的饰物。目光却落在面前这一盆清水之上,映出柔软垂顺的发丝,一张浓艳的妆容——如此突兀。韦氏这才明白了武三思的意思,琢磨这要不要如此顺水推舟。
终于,韦氏将脸凑近金盆,往脸上拨弄清水,一点点清洗脂粉。武三思取来羊角梳,轻轻为她顺着头发,柔声道:“您不该将您的美丽囚禁于后宫之中。”
韦氏停止清洗,抖落指间的水迹。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此时可以取代显,满足她的一切。韦氏转脸望着武三思,有些轻浮的笑意。武三思便顺势搂过韦氏的肩头。
这时的韦氏还天真地认为,这一晌贪欢,并不会轻减对显的忠诚,因为她爱的始终的只有显。
而武三思要的,却是让她觉得,她从此不再属于显……
这个翻云覆雨的夜晚,武韦结盟。
由于太平公主、韦皇后的大力举荐,德静王武三思成了司空,同中书门下正三品;乐寿王武攸暨已经成为司徒。如今朝堂的局势是,除太尉一职由相王顶着,“三公”中两席已被武家人占去。
但他们都未曾意识到,这里已经孕育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