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婕妤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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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市坊,一座名为“望月楼”的酒肆。一层大厅中,胡姬在乐师的伴奏中起舞。舞衣贴身恰如其分,镶着金色亮片,在霓红灯中流光溢彩,张扬着西域女子与生俱来的热情;环带飞舞交错,搅动着漫天飞花。腰肢肆意扭动,软若无骨。
二层的客室,闲坐着高等的贵宾。他们付了多的银子,便可最清楚地欣赏胡姬,欣赏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劝酒、嬉戏、调情。世间醉生梦死之态竟是如此华丽妖艳。
客室突然打开。
“崔兄,快快有请。”李隆基热情的迎进一男子。
进来的是崔家公子崔湜,见了李隆基,作揖道:“王爷有礼。”隆基领崔湜坐下,笑道:“崔兄近日来京城,隆基也应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经年不见,崔兄已是如此风流。哈哈。”崔湜忙道:“哪里哪里,王爷说笑了。”隆基又问道:“见着崔兄一人来京,夫人可好?”崔湜笑道:“有王爷挂记,贱内自然安好。”隆基笑,夹起卤水花生放到嘴里。崔湜道:“闻得李唐复辟,不甚欢喜。今日见着长安如此繁盛,比起当年所见,越发富丽了。”
隆基遂问道:“不知此次崔兄来京,可有打算?”崔湜便道:“崔某寒窗二十余载,方擢进士第。此番来京,欲求得功名,报效朝廷。”听到“朝廷”二字,李隆基黯然道:“如今的朝廷啊……”“怎的?”崔湜不解,见隆基有些话要讲,又怕隔房有耳,不好议论朝廷之事,于是起身关上房门。
“崔兄细心。”李隆基道。为崔湜斟上酒,道:“崔兄请自便。”崔湜点点头。李隆基讲了从武周以来的种种,有对武皇功绩的肯定,有对武皇的怀念,也有对女皇冷酷的愤怒。继而讲到韦皇后的种种:“自武皇以来,虽国力上升,但扑杀邢狱不绝,天下人人自危,太宗皇帝以来之良法废弛。如今,韦家把持着朝政,皇上对她也是言听计从,简直就是在效法太后。可韦皇后怎及姑奶奶!”崔湜叹道:“看来朝中又有一场浩劫了。”李隆基恼着:“我虽痛恨女主乱政,可惜势单力薄,力不从心啊。”崔湜郑重道:“若王爷不弃,崔某愿意效忠王爷,为朝廷之清流而尽绵力。”隆基兴致顿起,道:“好,为大唐盛世,干杯。”
两人一口饮下。继而,开始一边品酒,一边闲谈。崔湜品道:“此乃入窖半年的杏子酒,甜而不腻,浓而不陈,清新自然。”隆基赞道:“崔兄可是品酒的行家啊,料想崔兄定会喜欢此酒。”
闲谈多时,李隆基便问及求官一事:“久闻崔兄文采出众,若要入仕,可有举荐之人?”崔湜谦逊道:“在下阅历尚浅,恳请王爷指点一二。”李隆基不假思索道:“不如让姑妈引见。”崔湜谢道:“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昭文馆。太平公主到。
太平一见婉儿,便笑道:“婉儿啊,如今皇兄让你与皇后主持大选之事,你倒是偷闲,躲到昭文馆来了。正巧,被太平碰到了。”
婉儿知道太平在说笑,道:“昭文馆扩建,奉辰府所有编纂之册尽收馆中。皇上守孝道,欲完备太后之《周史》,让婉儿到这里来多多敦促,婉儿哪敢怠慢。皇后打理后宫井井有条,婉儿自然不必插手了。”
“你说话可真是周道。”太平想,母后在时,不是武三思负责《周史》吗?看来皇兄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武三思和皇后,和婉儿的一些风流韵事,不愿见着他常常出入宫廷。“今日太平来得唐突,想给婉儿你引见一个人。此人乃本届进士,才华横溢,文笔流畅,相信能在昭文馆有所作为。”婉儿笑道:“哦?何方神圣竟能如此得公主赏识!”太平故作神秘道:“先看看他的文笔。”说罢,就有侍从呈上一副字。
横吹曲辞•折杨柳
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
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
落絮缘衫袖,垂条拂髻鬟。
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
婉儿看后,不禁大加赞赏:“《诗经•小雅•才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又有北朝乐府”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一句,便是”折杨柳”了。以题目看,是离别曲辞,作者写成闺怨,情意更重了。文笔细腻而又不冗繁,词藻清新,句句隽永,难得的是竟是一男子所作。婉儿倒想见见了。”
公主见婉儿夸得厉害,便朝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一句:“崔湜,上前来吧。”这时,上前一名年轻男子,举止高雅,素净的面容,清澈的眼眸,有着年轻诗人的多情而善感的触觉,眉宇间有着一股敏感,似乎能洞悉一切绝美的事物。那么年轻而又纯粹,干净的,满腔热情的,温文儒雅的……婉儿又赞道:“真是少年才俊啊。怪不得能得公主垂青。”太平介绍道:“此人自去年考了进士后,便留在长安欲求得功名。与太平还算有些交情。太平见他年轻,想让他多多历练历练。见昭文馆之事务挺适合他,不知昭文馆能否接纳?”婉儿笑道:“昭文馆本是著书立传之地,若能得如此有才之人,锦上添花,真是求之不得啊。”太平见婉儿应了下来,便道:“一切还指望婉儿关照。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到皇兄那里去了。太平先告辞吧。”“婉儿就不留公主了。公主慢走。”婉儿送道。
崔湜留在昭文馆里,一语不发,有些不知所措。公主面见皇兄当然不便带上自己过去,而自己留在这里又好生尴尬。这个上官婕妤在公主走后,也没那么多鲜活的神情,安静而又沉稳。崔湜已经感觉她与刚刚那个一半媚俗一半阿谀讨好的女人判若两人。
婉儿想起什么来了,道:“崔大人,昭文馆编制甚严,算是例行公事吧,先留个自荐文。婉儿也好交与昭文馆建制名册。昭文馆归属门下省,按规矩,满一年、文采出众者便可进为”学士”。想必崔大人也有听闻,每逢皇上餐会游豫,惟宰相及学士得从,自然尊贵无比。这些年,学士多引入门下省,官拜朝中。”
“多谢娘娘提点。”崔湜认真听着。于是转身到房内的一书案前坐下。知道上官婕妤需要看看自己的行文水平,于是仔细构思,用心落笔。
上官婉儿从架中取下卷宗,一面翻阅一面询问道:“平日喜读些什么书目?”崔湜谦逊道:“识得四书五经罢了。”婉儿当然听出了崔湜的谦辞,有问道:“可深读史书?”崔湜答道:“涉足一二而已,不敢妄道深读。”
婉儿合上卷宗,道:“崔大人文笔流畅,精通孔孟之学,黄老之术。张说大人在武太后的授意下编纂《三教珠英》,不知可有意共编此书?”
崔湜饶有兴致道:“一切听从娘娘安排。”没想到,太平公主的引见,会让这位上官婕妤如此上心。崔湜仔细打量着她。体态丰腴,妆容简洁,着绿色女官服,翻领窄袖,宽身袍子,束织锦金色腰带。扎到昭文馆学士堆里,倒也难辨出是个女人。或许,碍着后宫妃嫔的身份,她也不太想惹人注意。除面圣侍奉之外,竟还有如此的工夫,崔湜不得不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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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温进宫探望韦后。“现在韦家也可谓光耀门楣。韦播做了长安令,韦捷、韦灌做了都尉,韦谈做了卫尉卿,韦撷、宗楚客都已经在朝中赢得一席之地。其他的韦家子弟,他们知道相互扶持。”韦温道。
韦氏听了,也没什么表情。
“皇后心情不好?可跟哥哥说说”韦温问。韦温开始察觉出了韦氏的失意,试探得问:“皇上对妹妹疏远了些?”
这话倒是问道韦氏的心坎上了。“回到皇宫,总觉得一切都变了。”
韦温道:“你与皇上多年的感情。如今皇上身边多了个上官婕妤。听说她无法生育,妹妹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上官婕妤也四十多了,能比我好多少?她对皇上和我说她无法生育,什么意思,我比谁都明白。她不想与我争斗罢了。”
“如今我韦家如日中天,多少人眼红啊,也是骑虎难下了。”韦温倒是看得透彻。
“这个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撑得如此辛苦了。”韦氏叹气。“如果爹爹泉下有知,也会开心了。可惜,重润、长宁无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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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宫中。
子矜进来说起:“娘娘可记得崔湜?今日他托人送来一幅字画,请娘娘过目。”
婉儿忆起这个少年,展开字画。
相和歌辞•婕妤怨
不分君恩断,新妆视镜中。
容华尚春日,娇爱已秋风。
枕席临窗晓,帏屏向月空。
年年**树,荣落在深宫。
婉儿看题目便知,是写给自己。越发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班婕妤虽落得遗落深宫的凄凉晚景,却有却辇之功,留得“贤惠”之美名,想想自己也枉背了个婕妤的封号。“帏屏向月空”似是有意在照应自己写的那句“月落锦屏虚”。只是时过境迁,自己早也没了年少时的那份怨情。在崔湜的字句巧饰之下,换了个说辞,读起来竟多了些韵味。“荣落在深宫”,自己始终也没能逃出这般命运。没想到宫外还有这样一位诗人,体恤着自己久居深宫的心境。
陈后主一曲《玉树**花》成了亡国之音。见着“**树”三字,这意头不免教人丧气。想想自己也见证了武周朝的兴亡,当下这风雨飘摇的李唐王朝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