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狼寨内灯火通明，将整个山寨照得透亮，火光投射在山下东西一望无际的冰层上，灼灼生辉。黄河中心娘娘滩，宋军营寨亦灯火不熄。寒风中，似乎还能隐隐听见传过断断续续的笑声，显是宋军在庆贺胜利。
    一身血污、衣衫褴褛的林照盛耷拉着脑袋走进来，一言不发跪倒在薛怀固面前，肩膀不住微耸，已是抽泣不住。
    “薛大哥，我林照盛无能……五六百兄弟折损了一半……我是来请罪的。”
    说毕，堂堂一个汉子竟俯地放声痛哭，大放悲声。
    薛怀固将林照盛扶起来：“林将军，不可如此。你以五六百兄弟抗击二千宋军，且能容身而退，将三百多兄弟带回来，已是大功一件。我已传令下去，死去的兄弟一人三百大钱安置家属，活着的兄弟每人二百大钱！”
    林照盛奇道：“薛大哥，这是真的？”
    薛怀固道：“林将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下最主要的是保存实力，经历战阵虽不可或缺，却要在战争中越战越强，越战越有经验。你将三百多兄弟从包围圈中带出来，已是奇迹。”
    林照盛道：“亏了薛大哥那些船帮了忙。”
    沙突雪给两人递过水，道：“我说呢，只见过造船的却没见过在船底安两根铁条的，还以为薛大哥造错了，没想到竟有这般用处！”
    众人闻言大笑。
    “这天底下没有没用的东西，我本是南人，家乡四季如春，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天气。初来时听说黄河上结冰，我还问过人家，这冰是什么东西？那年冬天，专门雇了架走骡跑到黄河岸边看看冰是什么样子！”薛怀固道。
    屋内大部分人是北地人，听说此言，又想笑见薛怀固一脸肃然便忍住了。
    薛怀固又道：“冰是见到了，却又见到了一件稀罕物儿，你们猜是什么东西？”
    林照盛道：“什么东西？”
    薛怀固含笑不语。
    范谨质道：“莫不是薛大哥在冰上见了船？”
    沙突雪道：“你胡说些什么，冰上哪来的船？”
    薛怀固道：“是船又不是船，但我的冰船却是受这东西启发。”
    沙突雪恍然大悟：“莫非是冰车！”
    林照盛疑惑道：“什么冰车？”
    “就是我们北地小孩子们冬天在冰上玩的一种玩艺，我小时候也玩过。”
    薛怀固笑道：“还是沙姑娘聪明，就是冰车！”
    至此，众人莫不折服薛怀固的才智。
    正说笑，一名寨兵进来道：“薛大哥，少爷要见你，让你现在过去。”
    大伙闻言一愣，薛怀固道：“好，你告诉少爷，就说我马上过去。”
    寨兵出去，薛怀固面色陡地肃然，不言声从炕上拿起一件翻羊毛皮袱披在身上，就要出门。
    薛怀固道：“你们等我，我去去就来。”返身掩上了门。
    一屋子空气似乎凝固了，再没人作声。
    薛怀固站在北院房根下，轻轻咳嗽一声：“少爷，我是老薛。”
    “进来吧。”
    薛怀固推开门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上的火龙内熊熊作响。
    跨坐在炕沿上的江梅英站起来，一边整理摊在桌上零乱的纸张，一边笑道：“薛大哥，来了。”
    薛怀固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李沅指道：“薛大哥，坐吧。”
    薛怀固依言坐下，在未弄清李沅的真实用意之前，他隐隐感觉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压力，乍然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已日渐远离了自己心目中的想望，两人间陡然产生了隔阂和距离，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也是最不忍心看到的。李沅眉开眼笑的样子，蓦地让他回想起当年那个人影，心内不由一阵无言绞痛。
    “这段时间，我名为山寨之主，可全山寨兄弟都知道是薛大哥里里外外一手操持着，我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李沅道。
    薛怀固道：“少爷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流落北地，相依为命，能有这个家已算天福神佑了。我薛怀固身受候爷知遇之恩，此生便是结环相衔亦难报万一。当年若不是候爷让我北上，我怕早已一杯清茶随候爷而去了。”
    说着，泪水大股大股地顺着脸颊滑落。
    “我的父皇！”李沅听薛怀固提起李煜，不禁大为神伤。
    “少爷，大战在即，二狼寨人马的性命前路可都在你肩上！”江梅英突道，声音如同面容生冷如铁。
    薛怀固闻言一怔，扫了她一眼。江梅英视而不见，将一件皮袱披在李沅身上。
    李沅抹抹泪道：“薛大哥，我想问你件事。”
    薛怀固道：“什么事，少爷请说。”
    李沅道：“听说那个归降过来的林照盛率军在娘娘滩打了败仗，五六百兄弟只剩下不到三百人？明明打了败仗，薛大哥为甚不追究他的罪，还要奖赏他？我怀疑林照盛心在曹营心在汉，莫不是……”
    薛怀固的自尊心突地受了莫大侮辱。
    见薛怀固默然不语，李沅又道：“薛大哥，你不要多心，我也是忧虑全寨兄弟的前途。宋军全面围剿，看来是不将我们剿灭誓不罢休。硬拼吧，我们就这点子人马，粮食也不多了，迟早要打光。薛大哥，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薛怀固道：“少爷请说。”
    李沅道：“不如我们撤退进大漠，退至怀朔一带，那里人烟稀少，我们可以占很大地盘，过太平日子。”
    薛怀固道：“少爷，现在还不能退。”
    李沅道：“为什么？”
    薛怀固道：“少爷，与宋军对峙，胜负未分。正是我们壮声势的时机，想要在黄河北岸立稳脚跟，手中无威无势，势难成事。我们进入二狼寨以来，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已博取了好名声。况当地百姓多为从河东受宋军欺压逃过来的难民，对宋廷有国仇家恨，这实在是个好时机。前些日子，已有三四百人加入到我军阵营，只要我们坚守下去，一到明年开春，黄河凌汛到来，宋军必然撤军。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腾出手壮大声势。少爷，我们的目标是南下中原，复国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