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戏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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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新开了一家糖果店,老板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仔,平日里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褂,拎着一把青色的泥金扇子。皮肤白皙,下巴尖尖的,看人自带三分笑,他会唱戏,喜欢唱戏,没事的时候总能听见他咿咿呀呀的哼唱两声。
后生仔说他姓宋,会自己做些糕饼点心,还会用麦芽熬糖,他不缺钱花,店面开一天关一天的,自己一个人孤身过着,性子有些腼腆,平时也不愿意跟人打交道。
街坊上那些好给人拉亲的大妈们一开始还想着给他介绍个媳妇,两个人好好的过好日子,结果总是让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时间一长,连这些大妈们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给他介绍了。
这天几个老头子们摇晃着蒲扇,拎着一壶凉茶,拿了几个粗瓷碗,往树荫底下一座,这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荒废过去了。
这群老头子就坐在宋文他的糖果店前面的那颗大柳树下面,宋文为了邻里的关系,把店里卖不出去快要过期的绿豆糕捡了一盘子送了过去。招惹了一大批老头子夸他会做人,还有一个胡子老长的让他唱两句。
宋文也不扭捏,扯着手帕当水袖,来了一段贵妃醉酒。
一干老头子都在叫好,有的还想让他换一曲,这时,糖果店来人了,宋文推脱过去,赶紧给客人称好了点心,还送了一小块麦芽糖。
老头子们见小宋老板忙活生意去了,也不闹着继续听人唱戏了,纷纷聊起了时下的八卦。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临城。
“……要说临城,当年还是好好的,可是一场兵祸过去,死了多少人啊,听说那棺材铺都赚大发了,那城外的义庄里,到处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最后只能草草挖了个大坑,掩埋了。”
“听说杀人的就是如今相城的尤大帅。”
“嗐就是尤大帅,这位尤大帅可是土匪出身,受了国家的诏安才由匪变兵。每每中央不给发军饷,他就得往外头抢一番。”
“上半年不知怎么的抢到了临城,临城里的小老百姓分文不取,专门抢那些大户人家,整个临城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死绝了,抢出来的钱财粮食拉了白辆车不止!”
“苍天啊,这么多!”
“不然你以为呢?人家几辈子经营,最后全便宜了尤大帅,连子孙的命都没保住,落了个绝户的下场。”
“贼过如梳,兵过如麓。”
“要我说啊,这些有钱人都是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才攒下这么多的家底,这不,兵祸一起,先倒霉的肯定是他们,也是活该!”
“张老哥说的是……”
“……”
宋文擦拭着干净锃亮的柜台,听着外面一群老头子聊天打屁,缓缓的笑了。
大白天的,那把随手放在柜台上的扇子微微颤抖,隐隐有一股黑气冒出来。
宋文一指头戳在扇骨上,那泥金扇子顿时安静下来。
他一只手拖住下巴,一只手玩闹似的继续一点一点的点着扇子,把里头的东西戳的没了脾气。
“你说你呀,当初想要王家灭门绝户,真到了那一步,又想着让人家身败名裂,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两全的啊?”
当初尤大帅搜刮全城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人是尤大帅杀的,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早在尤大帅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王家是宋文亲自动的手,在黄昏交替,逢魔之时,有厉鬼霍乱,活人非人,厉鬼非鬼。
张姨娘是王老爷亲自去买回来的扬州瘦马,长得温婉妩媚,很得宠爱,那时候的大夫人年轻气盛,受不的半点刺激,当即就趁王老爷外出的时候,让人拿了,割舌剜眼,熏伤了耳朵,若不是张姨娘疼的受不了,自己跳井寻死了,只怕她得活生生让大夫人砍下手脚,做成人彘。
王家气运将尽,冤孽萦身,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最后倾覆的时候推了一把。
王老爷早就忘了他曾经最喜欢的张姨娘了,在张姨娘一个个的杀尽了王家子嗣的时候,王老爷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是恐惧和恨意。
宋文蹲在他眼前,他歪歪头,妩媚多情的眼睛里都是无辜和恶意,“你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当初你王家为了讨好别人,到处搜罗漂亮的少年少女,我只不过长得稍稍清秀了一些,就被你家害的家破人亡,我父母也不得不把我卖身抵债。”
“到了你们王家,天天学着唱戏,学些伺候人的活计,在高门筏户迎来送往的,吃的穿的,都是外面看不见的好东西。”
“你王家为了我,费了这么多周折,我怎么不可能报答一二呢?”
王老爷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恐惧到了极点,他已经不会说话了,想必他心里肯定后悔,当初把他买回府里,而不是一顿板子直接打杀了去。
一场兵祸,一场大火,偌大的一个王家,烧的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剩下,或许几年之后,也会有人感叹,这里曾经有个姓王的大户,他家里有多少金银珠宝,养了多少如花婢女,最后又是怎么变成了一片废墟,然后再有几年,老一辈的人都忘了他们,就连县志都会因为战乱而遗失,王家的存在,也就彻彻底底的抹去了。
乱世里,朝不保夕的,谁还会记得他这个戏子呢?
宋文打了个哈欠,听着外面几个老头子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声音,渐渐的眯起了眼睛。
下午趴在柜台上小睡了一会儿,晚上倒不怎么困,正好用新买的糯米做几斤糯米糖。
晚上,小厨房里柴火没停下过,街头巷尾都伴随着甜滋滋的味道进入梦乡,有几个贪嘴的孩子还吵着闹着要去买糖吃,还是让家里的大人揍了一顿才消停。
糯米糖做好了,宋文也不嫌烫,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只觉得太过甜腻,下次得少放点花蜜才行。
第二天,刚刚出锅的糯米糖就被一扫而空。
宋文做糖的手艺好,价钱又顶的低,再加上他还有一副好脾气,走到路上看见认识的人都能从口袋里掏出糖塞给人家,所以哪怕现在生活艰难,大家也愿意来照顾照顾小宋老板的生意。
严寻柏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宋文笑眯眯的把一块橘子糖塞进一个小孩子的嘴里。
宋文看见他也不惊讶,他直起身子,把孩子送出门去,熟稔的跟他打招呼,
“严五少爷,好久不见。”
“宋老板,好久不见,”严寻柏朝他拱拱手,“宋老板这生意还不错呀?”
“勉强糊口罢了。”宋文从里间拿了一壶茶,两个茶杯,又忙活着拿点心,拿糖果。
严寻柏也不能真的一屁股坐下来擎等着宋文伺候他,当即就上去给他端个盘子拿个碗的,手里也不停下。
宋文挑挑眉,不拒绝他的帮忙,把两碟点心放在桌子上,又在茶杯里倒满了茶水,招呼着严寻柏坐下来,
“严五少这次来找宋某人,不知所为何事?”
严寻柏讨好的笑了笑,“要说这事,跟宋老板也是有关系的。”
宋文睨了他一眼。
严寻柏继续说:“当初临城王家为富不仁,宋老板一怒之下为民请命,让王家付出代价,严五为之钦佩。
只是如今国内民生凋敝,列强依仗舰船大炮打开国门,划分租界,肆意掠夺国内财富,宋老板也是大才之人,却甘心躲在这边角之地,偏安一隅,内心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容?”
“激将法对我没用。”宋文懒懒散散的说。
严寻柏一下子撒了气,刚才强撑着装出来的大义凛然通通不见了,只剩下满脸苦笑,“到底瞒不过宋老板。”
“哼。”宋文嗤笑了一下。
严寻柏端起桌子上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我直说了吧,这次来,就是想找宋老板来请您帮忙的。”
宋文呛了他一声,“你要不是有什么事求我,能屈尊降贵的跑这犄角旮旯地来?不嫌辱没了你严家五少爷的身份?”
“不瞒宋老板,”严寻柏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您看看这是什么。”
宋文拿过来,止看了一眼,猛的瞪大了眼睛,刚才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的模样瞬间不见,
“这,这是天师印!从哪来的?”
《太上正一咒鬼经》里说:“天师曰:吾上太山渴见黄老君,教吾杀鬼语……左扶六甲,右扶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诛伐,不避豪强。”
据传张陵曾遗下“阳平治都功印”一枚,天师世家奉为秘宝,后宋宣和年间,曾赐龙虎山天师《神霄玉文之章》铜印;明嘉靖五年,赐银刻“阳平治都功印”。此后张家曾陆陆续续的刻印数十枚,可是说到底,那也比不上张陵遗下的那枚。
就这不过一寸见方的小小官印,白玉所刻,玉质厚七分,横长各一寸半,方纽。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阳平治都功印!
“这方印已经失传了近千年,多少道门黄冠子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宋文感叹,用手痴迷的抚摸照片,“你是怎么知道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