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做一只幸福的小鸟
    所有的男生都是“事后怂”。
    有一周时间，我都为自己的行为后怕，就怕秋后算账，还担心有一天一小家伙突然站到我面前说：嘿爸，你搞砸了！谁让你不戴安全帽进工地干活？！
    虽然当时我自认为自己很小心。就像飓风来袭，新泽西市民撤离城区那样，干脆利落，绝不婆妈，那些个瓶瓶罐罐家中细软什么一并丢下。保命要紧。但根据气象学家的分析，逃离新泽西不是万全之策，飓风会造成次生灾害。应该说，那时候我的悍器里充满了兴风作浪的小虫子，他们一个个油滑得很，谁知道有没有捣蛋的，蓄意犯规，在没有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提前跑出去，看看风景，图个凉快什么，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种恶作剧，我想会有的，而且这小人一个个抱着“概不负责”的态度——谁是法人代表，谁负管理责任，这是法律的规定。它们钻的就是这个空子，所以肆无忌惮。那会儿我哪里还想得到我是“法人代表”，我有“管理责任”？我眼里只有要命的白地毯，忙中偷闲把自己的衬衣铺得尽可能周全，不让一个小坏蛋流窜到划定范围以外的地界去，在这种顾头顾尾捉襟见肘的状况下，我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疏漏，不能保全自己是一个守土有责面面俱到的“法人代表”。
    那场飓风刮得好强烈。事后我努力去回忆，有没有疏漏，有没有放跑几个捣蛋鬼的时候，能回忆起来的竟然全部是飓风肆虐、一地鸡毛……
    她说我会死的！
    我说死就死了，谁不会死，现在说这个太晚了。
    我说“太晚了”的同时在想，从拾“机”不昧，在公司楼底下我俩邂逅起，你的眼光一直在告诉我，你就是冲着这份死来的，所谓“不作死，不会死”大致就是指的这一类。你钦慕我的健康阳光，一如花季少女都喜欢体育生。
    在以后的接触中，你处处表现出重口味。你懂得一个大手大脚、细腰宽肩膀的男生拥有怎样的力量，是怎样的抗打击有韧劲天生的霸气。你并未因此而退缩畏惧，因为你不缺乏经验。
    你的经验让你的口味逐步升级，就像吃了微辣的想要尝重辣的，试过洞庭湘菜突然觉得不过瘾，转瞬就喜欢上了有四个辣椒标识的麻辣川香，否则你也不用试了一道菜，再试一道菜，也不用套路我，借口什么“证明给我看”——你说这话就跟说“借过”，“ExcuseMe”“劳驾，让我过一下”那么轻而易举不假思索温良恭谦。更不用对我委曲求全巴结讨好，我怎么对你都不跟我发大小姐脾气。
    你跟我说“过敏”，不就是套路我吗？不就是要把重口味呼噜得淋漓尽致吗？现在你跟我说会死的，讹我，谁搭理你！？也许，“会死的”只是一个口头禅，一种习惯语，一首日之歌，就跟唱赞美诗一样，唱顺溜了，站在圣像前张口就来，无须过脑子，无需调动记忆储存，不了解的人还信以为真，当他们真的一个个心存感念格外虔诚，于是上帝就额外照拂他们，赐予他们灵气和慧根。
    幸好，当飓风莅临的那刻，我没被吓着，也没太当真，该干啥干啥，该吃啥吃啥，按部就班，一切照常。最主要的是没把自个儿给投进去，以为自己真要改弦易辙另开炉灶重新做人了。
    把真正要死的日子留在以后吧，我想。
    要不以后的局还怎么玩？
    看着白色地毯的纹理一片紊乱，我感触颇深。一个女生，抑或说一个女妖，能把风力从八级搅合成十二级，进而搅合成飓风，真的是一种本事。白蛇白娘子就是在西湖上兴风作浪，于是她得到了许仙。白娘子有修炼千年的法力，后来法海要把她压在雷峰塔底下，就是为限制她的法力，不让她把晴朗朗的西湖，搅合得一会儿一阵雨，一会儿一阵雨，全杭州老百姓出门都不知道该不该带伞。
    曾经有谬谈，说要抓住一个男生，首先要抓住他的胃，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大佬。纯粹是狗屁。以我的理论，要讨好一个男生，什么花招都莫过于抓住他的鸟，让他真正感觉自己是只幸福的小鸟。
    “你幸福吗？”要是有人在这时候问我这傻叉问题，我想我会回答，那一刻，至少小鸟是幸福的。
    幸福的小鸟之后便是担忧的小鸟，后怕的小鸟。这也是该的。那日离开的时候，我穿着脏脏的衬衣潜入黑夜，心里特别不舒服，整一个膈应。还因为离开小区的时候，怕撞到伊藤，一个劲溜边，走在路灯照不见的树影底下，让我自惭形秽了一个多礼拜。至于，幸福的小鸟最终会不会演变成谈虎色变闻风丧胆的惊弓之鸟，乃至发展成为双眉直立紧握拳头的愤怒的小鸟，那就要看造化看运气了。
    直到一礼拜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才让我从那件事里头走出来，暂且不再纠结。
    可是，那件意外事过后，我又陷入了新的纠结。我想，为什么好几次临时充当消防员，没做什么战前准备，都没有造成后果啊，以至我的胆子越来越大？
    那一刻，我突然对自己很不自信起来。会不会有病啊？虽然，这在医学上不算什么病，但在我看来，比病还要命。要真有问题，那我还不废了？再怎么管我叫美男大帅哥，顶个屁，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那一阵，我竟然很希望哪天雪奈来找我，对我说：“嘿，那个了……你看怎么办？”
    人呐，真是个作践自己的动物，左不是右不是。
    我还关注到某些信息，说当代白领，因为生活习惯和工作环境，小虫的成活率很低，已然成为社会问题。青壮年男生小虫的拥有量普遍不足两千万，这是严重的生物退化。而且，这跟身体强壮不强壮肌肉发达不发达个子有没有超过一米八没关系，跟零件大不大也没啥关系，跟帅不帅就更没关系了。肌肉男花美男都在劫难逃，型男酷男潮男稀汤寡水活力不够的事例多了去了。联想到我自己时不时还肚子痛，对自己的问题就更警惕了。我知道所谓的肚子痛，其实不是肚子痛，肚子痛的部位没那么低。
    我觉得应该去查一查。
    于是，有一天，我对陈昊说，我们是不是该去做这样这样一个检测？
    陈昊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说：“你有病是吧？钱没地方花，我替你花。”
    我说，别介。活在世上的每个人都要充分认识自己。事实上我们对自身的认识是远远不够的。你说一个人活一辈子，结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狗血不狗血？
    陈昊说：“公司不是每年有体检吗？”
    我说，那查的什么玩意儿，身高体重脂肪肝，我说的是要做专项检查。有关男生声誉的专项！
    陈昊又研究了我好一会儿，说：“你小子是不是想结婚啦？那去查呗，免得坑害人家良家妇女。”
    我说，我们俩一起去。
    “我可不去！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查那干吗？再说，万一将来生不了就不生呗，我们老陈家也没指望我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后来陈昊嘀咕道，“我看没必要……你要有问题，那就滑天之大稽了。那么大个儿……”
    我说，整个一科盲、医盲。去去去，懒得跟你说！
    陈昊说：“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朋友，脑洞特别大。”他向来说我，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主意，成天跟抽风似的。
    陈昊完全没那意思，我想来想去要不去找张大夫？医务界除了他我没别的人认识了。可转而一想，张的特殊身份明摆着，我这么跑过去，跟他说我查查吧，什么意思嘛？张不该瞎想也得瞎想了。想到张那么玩味那么过瘾的表情，我是断不能自投罗网的。
    好了，暂且搁下这些破事，让我来说说一周后让我从阴霾中走出来的那件事吧，那确实是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那天早上，我接到郑凯电话，说：“你在哪儿呢，赶紧来公司吧！”
    我说，我正地铁呢，什么事那么急。
    老大说：“太重要了，你赶紧呢！”
    我说，要不我拉车厢里的紧急刹车闸，现在就扒门从地铁上跳下来？
    老大说：“不跟你贫，反正你用最快的速度到公司！”
    我说，那好，十分钟。
    我转身问陈昊会是什么事，那么急？陈昊说：“你们那老大，整一个强迫症，不把兄弟们折腾死不消停。别理他！”
    我说，早晚把你调我们二部去！直接受郑凯调遣。
    进到公司，还真有大事。大E公司来了个Mail，居然说接纳我们为合作伙伴，还说董事会表示，希望和我们合作愉快。
    哦去，什么意思啊？我问。说实话，我有点懵，像是被飞过来的网球砸中了脑袋。
    老大说：“那还用问？中标了，我们成功了，大E把单子给我们了！”他欢腾雀跃，完全失去了往日严肃矜持的老大哥模样。“你看，约我们去谈合作细节呢。”
    老大一个劲说“没想到没想到”。
    我说，抽风吧，大E？
    正是上班时分，二部的同事络绎进来。凡进办公室的，无不发愣，而且一愣就在原地愣好久。转而，等他们搞明白了，清醒了，没一个不乐癫的，有人下意识就把手里的文件夹飞上天了，还张罗着下班后一起出去喝酒庆贺。二部办公室那个闹腾场面，比娘们打架还精彩。
    唯独我高兴不起来。
    瞬息万变。我甚至觉得这里头充满了诡计。要不就是恶作剧——伊藤这孙子把我们劈头盖脸损了，转身又给颗糖吃——拿我们当猴耍啊？
    老大说：“你管他呢！反正单子到手是硬道理。这可是三年的大单子，三年的七千万业务量啊！Tony，说明伊藤这家伙还是有脑子的，有商业素质，损归损，骂归骂，可他心里清楚大E要的是什么，该跟谁合作，谁最有合作诚意。”我看老大说这话时眼眶都湿润了。
    我无以应对，光是“嘿嘿”了两声。
    这事在我心里纳闷两天，这两天的日子，我比争单落败还过得难受。
    后来据传，伊藤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坚持要把单子给我们公司。雪奈当然是投赞成票，但大多数董事认为我们背景单一，资历浅薄，标的数额差距太大，问题多多。争执了了半天，结果，表决时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从而决定了此事。
    我们成了大E三年广告的合作伙伴，包揽了大E所有的广告业务。总盘子六个亿——自然是日元，要是人民币那还了得。
    当天下午，郑凯就带着我们公司总裁去签了合同。晚上，总裁在隔壁九事大厦摆酒，为我们庆贺。老板即席说：“好小子，不错！郑凯这个部经理当得不错。当初，公司一些人对成立二部有异议，阻力大得很。现在谁还说这帮小子毛都没长齐，我一定出来替你们主持公道。”
    老板称我们是公司的大功臣。那还用说，六七千万的业务，公司打开办以来，怕是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单子，它对整个公司都是一剂兴奋剂，没准还是个巨大的发展契机。老板能不乐得合不拢嘴？
    碰杯的过程中，老板问我：“跟莎董报告了吗？”
    我腼腆一笑，恭敬地回复，还没。
    老板惊呼：“干吗还不说啊？”
    我说，变化太快，我还没缓过神来，原先以为没戏了。
    老板急着催：“快跟莎董说，让她也高兴高兴——替你高兴高兴！”
    我吸了下鼻子：她才不在乎呢。
    老板说：“谁说的，没什么比看到你进步更能让莎董高兴了。郑凯，赶紧往澳门打电话，我亲自向莎董报告这个消息！”
    我借口自己跟Sally说，截下了这活儿，随后走出包房。其实，那当口我手机一直在闪，雪奈几次微信我，说她在公司那儿的襄阳路口等我。
    等着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