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17、刨根问底不是因为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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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刨根问底不是因为幼稚
我听了会儿郭翼讲故事,径自走出来,想给Sally打个电话,问问她近况。随之一想,万一Sally并不希望外界知道她的危机,我这么主动去问反而惹她心烦,于是改了主意,拨出雪奈的电话——
我有点想你了,我说。要不你到北京来吧,我带你逛逛中国的皇城。
完了我给Steven发了条短信:我在北京,住昆仑。
这是我犹豫了半天才下的决心,写什么也斟酌了好久。发信时突然感觉手抖得厉害。
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过道沙发上坐着,穿得像昭和时代的小日本。
我满心希望Steven会很快给我回信。他会说些什么?这是我最想揭开的谜底。“我去看你”?“好,我们见一面吧”?抑或“真高兴你来北京”?“我们喝一杯”……也许,只是一个“哦”,表示他知道了。冷漠态度可见一斑。
然而,就连这“哦”也没有。一切都没有。
我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任何回信。连个屁都没放。我沮丧。
随即我又想,也许他不方便。也许没想好怎么回应我。我给他发短信是不是太冒失了?人家毕竟要完婚了,新婚前夕很忙,或者……压根不想节外……生枝。
…………
晚清时代的“新净”浴池看似一个雅致的所在,大堂里沏茶、抽烟、下棋、飞巾布、嗑瓜子、掷色子、赌小钱,一应俱全,和普通澡堂没多大差别,但进入其间,那四处飘散的檀香烟熏,浓烈而暧昧,透露出别一般的风情。
侍者多,是眼见着的,且个个年轻俊朗,身形精壮,脚下生风。
侍者照例是露膀子的白坎肩,八脚虫盘扣,腰间围一本白色竹布裙围,乌黑的辫子盘缠在头顶,颇为利索。据郭翼说,“新净”的侍者大多出身低微。掌柜的从直隶四乡寻觅来俊美少年,经过调教,要不了多久便出落得唇红齿白,面容姣好,且个个身怀绝技,能在热汤池中各显神通,把客人服侍得神魂颠倒如入仙境。
当时,庆亲王奕劻是这里的常客,由于他出手阔绰,便格外受欢迎。来这里的王亲国戚还有皇室骄子恭亲王,废太子“大阿哥”溥俊,晚清内务府大臣荣禄的养子,以及各式各样各种等级的都统、贝勒、将军、京师学士、慈禧的宠臣、宫里的太监……不一而足。彼时在外国使馆供职的老外、爱新觉罗氏的多位王子都有涉足。
郭翼当时历数了许多具体的人,由于名字太怪,身份我也不懂,无法一一记得,只是有些常在历史书、宫廷影视剧里出现的人物,我才有些印象,比如恭亲王,比如“大阿哥”溥俊。
郭翼的说辞让哥哥们大跌眼镜,直呼“是吗?”说“这牛逼吹大了”。但依我看,哥哥们多半是信的,至少是半信半疑,其中又数相信的成分居多。
我信。
如果说,二十一世纪南风风靡全球,那么,事实上晚清时期就已经出现过一波高潮。之后,由于某种历史原因被压制了,成为一股“涌动的暗流”。今天的局面并非“前所未有”,不是什么“开风气之先河”,而是历史的承袭和沿革。或者说,是此起彼伏中的又一个峰峦,是传统暗流的再一次井喷。静水起波澜,死灰又复燃。
哥哥们对太监如何进入“新净”,又如何行事,备感兴趣。这就是哥哥们的变态了。每个男人都有变态的一面。好奇心说白了就是程度较轻的变态。郭翼对太监们如何苟且好像也不怎么清楚,单是说:“太监们如果确已净身,当然要小心翼翼。”语焉不详。
我们只能理解为太监中隐藏着许多假太监,他们也有常人同样的需求和能力。但也不能排除确有真太监去那地儿找乐子。我想,真太监自有自得其乐的法子,这涉及到人类学、社会学、宫闱秘闻的深层次问题。总的一句话,人类的智慧高着呢,不必为其担心,不必杞人忧天。
说到这儿,郭翼突然就想起了无人不知的大太监李莲英,说这老爷子也曾到过“新净”。
哦靠,又多了一个知根知底的知名人物。
五子扑哧笑出来,说:“郭胖,你就吹吧,吹死人不偿命。”
大眼哥哥表示信服,说:“李莲英本来就是个假太监,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马老板诘问:“你怎么知道?”
大眼哥哥说:“每本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你不读历史啊?”
“你尽看野史吧!”
一时间,关于李莲英倒底是真是假有蛋没蛋成为争论焦点……唾沫星子飞溅。
…………
多半是心情缘故,我觉得“新净”的故事没什么意思,尤其是李莲英什么,他有没有蛋有没有把儿,跟我有什么相干?何况我最怕那些丑陋的联想,谁肚子上要是有道陈年的疤,我洗澡都避开他。
于是,我拿了五子哥的烟到前厅独自吐圈儿。偶尔想起晚清那会儿说这事的新鲜名词,什么“骑小驴儿”“掰橛子”“捧白炉子”什么,既形象又刻毒,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觉得郭翼哥哥肚子里有这点墨水这等传奇,也可谓是京城里硕果仅存的一大活宝了。
看看手机,依然没有Steven的回信,倏忽,我又变得心绪黯淡。
活过20岁才真正知道爱的目的就是爱,不比爱的本身多一点点,也不比爱的本身少丝毫。当爱过去,你浑然不知爱究竟是什么,她是那样无形,抽象,抑或说吊诡,以至于人类千百年来前赴后继上下求索不得其要领,成为人文领域最经典最永恒的“哥德巴赫猜想”。
Steven没有给我回信,是最值得去做人文猜想的。他让人想到爱其实就是一汪水,经不起晒。太阳一晒,立马就干,遁于无形、无影、无痕。
Steven一直说,我是他唯一一个,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他说他甚至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我建立这样一种关系,视我为“心魔”。他这么说也确乎这么想,因为我偷换了他心里对爱所有既存的模式、概念和主题。
当时他确实爱得很深。一个从未想过会在既定框架外产生情感联系的绅士,倘若不是爱得深,爱得忘乎所以,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怎么可能在地铁车厢里,公然用身体去熨帖另一个男生的身体?而那么做,单单是为了要感受来自那个年轻胸膛的能量和热力;又怎么可能在公共餐室的桌子底下,冒险去玩危险游戏,让自己扮演偷情高手,一个陌生的面目全非的社会角色?
他迷恋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或者说越是和毛发关系紧密的肌肤越能让他迷恋。有一回,他长时间舔舐我,以至第二天我下到泳池里,感到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痛,这才发现肩部发红,似是褪了一层皮。他为这事向我道歉,承认自己疯了,他说这种疯狂,最初是源自对我站立露台上那个侧影的偶然一瞥。他说,那天的阳光里一定藏有万把利箭,每一支箭都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他的心。
有首歌叫《传奇》,打头的一句词唱道,“只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后来,我几乎相信,这首歌写的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传奇,传奇就是我们。
有段时间,他发展到简直不能有一天看不到我的地步。有时,公司的会议太冗长太拖沓,他会在中途溜会,就为了把我从办公室拉出来,拽到茶水间亲一下,而当时他是公司里人人敬畏的外聘总监,不少姑娘视其为男神,对他心存幻想。
要是遇到Steven被派外差,那就更要命,他会无休无止地电话折磨我。那段时间,出差对于他而言真是如同流放,回来时连模样都变老了,胡子拉碴。不过我喜欢他比较憔悴的样子。我以为,那段时间公司派他外差,真是白花钱,他没有一次能尽心把事情办好,至少是效率极低。
所有与我有交集的男生中,Steven是亲吻我最多的一个。他管这叫“灵魂的交换”。他沉迷于这种把灵魂吐给我,又从我那里吸走灵魂的宗教样的仪式。他说,爱能把一个人的廉耻心湮没。也就是说,一旦有爱,什么羞赧、仪态、绅士风度,白领品格,统统可以不顾不要。事实上也顾不了。丢失了的东西,遍地无寻,哪里去找?霎时间的背离,恰恰是人心的坦白。
然而,这一切倏忽就没了,无影无形无痕……让我想到这就是爱——不比爱本身多一点点,也不比爱少丝毫。
我抽完烟,随手把手机关了。在此之前我一直怔忡地盯着它,希望它给我一次“狼嚎”,一次闪亮。屏幕的闪亮就是心的搏动、闪亮,那会儿我就是这么想。
…………
老佛爷驾临“新净”的那个晚上,天正下着雪,她的凤辇进不了胡同,于是,凤辇便被打发了回去。老佛爷在贴身小太监的搀扶下,踽踽而行,胡同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蜿蜒的花盆鞋脚印……
郭翼说,慈禧那时已经年过六旬,但仍处于精力旺盛的阶段,而且有越来越不能满足的迹象。俊美的宠臣一个个被召进宫去,充当“年下GONG”。后来,有幸奉召进入“宁寿宫”的人中间还掺杂了一些蓝眼睛高鼻梁的异邦青年,他们多半是在京城使馆或商会担任一些微职,容貌却异常出众。
我以为,历史上所有执政的女皇同时都是一个荡妇,这和她手中所拥有的权力是划等号的。后来,我在圣彼得堡游历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淫窝——“夏宫”,这位在俄国历史上几乎与彼得大帝齐名的女皇,权高威重,荒淫无耻,让我对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其实,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温饱思淫欲,权贵掳苍生,没什么可贬伐的。当一个女人拥有了与男人同等的权力,那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铁定是要遭殃了,他们的地位要发生逆转,被玩转于股掌之中的命运不可避免。
随着声如霹雷的一声“跪下”,“新净”正寻欢的男人们都懵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老佛爷会“大驾光临”,而且是在这样的落雪天。有的人甚至以为只是一场嬉闹,出言不逊地骂出一句:“他娘的哪个在放屁?!”
然而,老佛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如从天降,身穿金丝大氅,貂毛风领高高地衬着她那威仪的发髻。她不紧不慢扫了一眼热气氤氲的四下,以她早已不润泽的老妇之声喝叱道:“谁在胡言?!”
声震四梁八柱。
那日,已入年关。照理,腊月十八后京城所有的营生都将歇业,声色场所更是被明令禁止。唯“新净”不仅灯火璨璨,生意兴隆,还行苟且之事,这显然于礼不合。店堂里所有人——上至掌柜的,下至侍应、狎司、茶壶,无不被吓到魂飞,一个个伏地拜揖,长跪不起,看似一群人在捣蒜。
老佛爷满脸是刻毒的讥笑,她看着一尊尊精赤溜溜的男体,气焰十足地说:“一个个下作的东西,骄淫无度,不成体统!紧着把衣裳穿了,别让我瞧着生气。”
那日,恰巧有亲王府的人在场,还有几位年轻的爵爷。一位名叫“恒虞”的青年据说是已故大学士的儿子,少有的迷人,他刚和一名蓝眼睛干了苟且之事,还没来得及穿衣,被慈禧逮了个正着。
人们很快发现老佛爷的愠怒其实是做出来的,她两眼溜溜充满了好奇,并无嫌恶。亲王府三贝勒载扶是个鉴貌辨色的人儿,觉着事情未必就那么糟,赶紧传小厮给老佛爷上茶,然后扶老人家在雕龙紫檀椅上坐下,一脸谄媚的笑。
老佛爷坐定后气平歇了不少,她睨了眼载扶说:“贝勒爷,你倒是跟我说说,这雅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猜你们又在胡闹了吧?”
贝勒爷面有难色,不知怎么跟慈禧说这事,踌躇了片刻,腆着脸说:“太后陛下,这地方看着与礼不合,但乐在其中,要不怎么能让这么些德高望重的爷趋之若鹜?”
“呵呵——”老佛爷损损地一笑:“我今儿倒要看看这乐究竟从何来。”她说载扶你要是没让我觉出有什么可乐的,我可要好好收拾你,没准就把你取乐的眼儿给堵了。
载扶不知这话是嗔是娇,是凶是吉,一阵心慌,。
这事确实有点难办,主要是不知老太太的性情和口味,万一她看不了此般迎送,冒犯了凤仪,那掉脑袋的就不只他载扶一人,恐怕“新净”半数以上的主仆都得去死。
正进退维谷,老佛爷又发话了:“有这么难吗?平日个你怎么闹腾,就怎么演示给我看。你和这可人儿怎么回是?叫我瞧瞧。”
她指的是站在载扶身后的男侍,那是面容粉白、身形还没怎么长开的一个娃,青涩涩,胆怯怯,一个劲往后躲。
贝勒爷载扶说:“回老佛爷,这孩子不过是洗浴的时候在一旁伺候着。”
老佛爷轻轻一哼,“少跟我耍花枪!”少顷,换了一副脸说:“我不是执行礼法来了,就是想开开眼。”她顺手一拨,让载扶别挡,眼瞅着就露出了玉树临风般的恒虞。“这孩子省事,衣裳也没穿利落……过来吧。瞧瞧,多俊的一人儿,怎么让我在这儿瞧见了?平日也没见几个模样周正的,尽是些歪瓜咧枣。来,过来,孩子——”
需要说明的是,这会儿先前听故事的哥哥们一个没走,先前说是要修脚去,“上楼”去,这会儿都被悬念陡生的故事吸引住了,缠着郭翼把要紧的说完,于是,郭翼郭老板吹得更肆无忌惮了些。
……恒虞畏惧地向前挪了几步。慌忙间他刚才就披了件内袍,潦薄,没扣,跟没穿差不多。
恒虞的身子瘦,却珍珠样莹白,这一切在老太太眼里都俊到不行。郭翼说:“要不是他老子死得早,这人儿也是个骄纵的货色,可惜他没这个福分。”
恒虞家道中落,骨子里那种“富二代”的傲气逐渐被磨平,看起来倒有几分清隽的书卷气,这也是老佛爷对其饶有兴致的原因之一。她招过恒虞来,起手在他的大腿根狠狠掐一把,痛得恒虞差点没叫出来,但终是给忍住了。
老佛爷说:“你老子也不教导你,纵容你到这般的场子里来胡作非为!?”
恒虞惴惴地说:“家父已然过世……”
老佛爷说:“如此行径,你家小(妻子)倒也容得了你?”
恒虞说:“回老佛爷,小的尚未婚娶。”
“这就难怪了……怪你老子闭眼前也不知道给你张罗一门亲事。”老佛爷说着,脸上呈现出一派老妇的慈祥,恒虞则更显潦倒。
慈禧在恒虞被拧痛处轻轻一触,算是安抚。继而让贴身的小太监替她卸下黄金嵌珠的护甲套……
慈禧卸下护甲套在恒虞身上做什么,大多人是看不到的,只有站在慈禧身后小太监有睹。照郭翼的说法,老太太径直将手伸到了幽暗处,游龙戏珠。
我当即嚷道,哦靠,腐女欸!
郭翼说:“按你们年轻人现在的说法,敢情就是历史上最早最老也是最资深最权高的腐女了。”
我不敢大笑,看着周围哥哥们的颜色,惴惴地问,这事不靠谱不靠谱,老太太能这么干?当那么些人面,也不晓得忌讳?要不要脸啊?
郭翼先是一囧,仿佛他的牛逼被戳穿似的。但很快就坦然:“反正我祖上传下的故事就是这样……至于靠不靠谱,我看也没什么不靠谱。想想,慈禧什么人啊?至尊的女皇,万人之上。她干什么都是祖制礼法,她要说这是施以小惩,你敢说不是?敢说她假公济私心存邪念?她要恼了,把你送慎刑司办了,那还不捏爆你的*蛋?再说,老太太不是说了嘛,要开开眼。都这么说了,很直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叫位高权重。”
那会儿,我发现,就郭翼跟我有对话。其他哥哥们都频频点头,觉得这事就该是这样,剧情合理,细节合乎逻辑。有几个哥哥说,故事已然听过多遍,没回都听出新鲜来。
郭翼没说老太太施以什么样的“小惩”,看他模拟出来的手势,我便有些明白,不用细说。这是郭翼哥哥自己的理解,或许是他祖上传给他的时候就是如此描述,辅以差不多的同样手势。
反正在“小惩”下,珍珠白的恒虞不那么老实起来,郭翼说他并不是情愿的。我说,你怎么知道?郭翼说,“看脸色儿呗。”
老佛爷见恒虞这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张脸的五官都挪位了,不得劲儿了,身子骨则剑拔弩张,更觉有趣,干脆行起“桃汁”之事来。
凭我的知识面,不知何谓“桃汁”,于是我特意把这两个字挑出来问了。郭翼哥哥说:“小钧,听故事不能刨根问底的,这事哥哥还真不能跟你细说。听个大概就行。”
我说,不说拉倒。不过我好像有点懂。
郭翼微笑着说:“你倒是把你理解的说我听听——”
我说,我不说。
“嘿,这孩子。”
呵,顾名思义……
“呵呵,”郭翼说:“这小子还有点悟性。”
郭翼说:“那哥哥就点到为止了。听过算数,出了这个门,敢情咱就把它忘了。”
我说,成。
我下意识掖了掖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