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及止住脚步，回头对着苏邢笑了。
    恍如是风在艳阳春里寻得了归处，又像是蜂在烈日夏里觅到了甜头。苏邢一瞬间就懂了。
    “哥，你别笑我，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啊，”他把声音放软了七分，“白给你钱你不要，偏跑去给人当苦力，不是为了见人家小姑娘，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苏及收了笑意，解释道：“我去给她辅导功课，算是家教，东哥按小时给我发钱。”
    相隔几秒，苏邢才呐呐应声：“哦，这样啊。”
    “嗯，这样。去吃饭。”
    一直到走到餐桌边，苏邢才把这事前因后果之间的联系搞清楚。原来他哥挎兜里的钱不是杀人放火抢劫来的，是用知识换来的啊。
    他哥还真是牛逼。
    苏邢把帽檐转到后脑勺，坐下来狼吞虎咽。
    钱夏兰看他跟八辈子没吃过人粮食一样，就拿筷子敲了下他手背：“慢点儿。中午没吃饱吗？”
    “没。”苏邢说。
    “晚上吃太多了不好消化，等吃完，你跟你哥下楼散散步。”
    苏及想着吃完饭回屋背历史，听钱夏兰这么一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苏邢。
    苏邢看苏及没吃几口，以为他不需要饭后消食，就对钱夏兰说：“不去，吃完我回屋站着看书，一样。”
    钱夏兰的目光完全锁定在苏邢身上，炯然且毒烈。她说：“我给你说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小时候有次上学不愿带厚被去，你姥爷就说让我带着，我当时没听，后来去学校，夜里都能被冻醒。最后，还是你姥爷给现送来的厚棉被。真是，这是过来人经验，你不听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苏邢没吱声。
    这种假大空的虚话，说的人乐意说自己说就是了，听的人何必奉承，赏个耳朵听就不错了。
    “吃完饭闲逛着消化消化，这你得听我的，真是老一辈的经验，我这胃怎么蹧的，就是小时候不知道这些，吃完饭窝着学习给蹧出来的。这可真不是说着玩的，吃完饭可得消化，你说身体重要还是学习重要啊，看这十几分钟书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如跟你哥下楼转转。”
    苏邢又拿了个馒头，这是他吃的第三个了。
    “听到了吗？吃完下去逛逛。”钱夏兰追问。
    “哦哦，听到了。”苏邢低着头，极其不耐烦地答应了下来。
    苏及和苏邢吃完后刚一放筷子就被赶出了家门。冬天的冷风飕飕的，吹得路边上行人都缩成一个个丸子球，也不知道这种天气出来散步个什么劲，闹神经。
    “操，冻死了。”苏邢把手塞兜里，耸着肩膀抱怨。
    苏及倒不觉得真有苏邢表现的那么冷，但他也把手插进衣服兜里，陪着苏邢在广场上走了一段。
    “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苏及突然想起，问道。
    “结痂了。”苏邢摘下来帽子，摸到那一块硬起的伤疤，下手就要抠。
    苏及阻止他：“别抠。”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不行了，手太贱，不抠浑身难受。”
    伤疤还没完全长好，他抠了两下没抠下来，换了另一只手接着抠。
    苏及从他手里接过来帽子给他戴上：“抠破了留疤。”
    就像牙缝里塞的芒果丝，脚底下踩歪了的鞋垫子，路上嘎吱嘎吱响的破车子，要是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了不干点什么的话，苏邢能持续性难受一整天。
    他扯下来帽子继续抠：“留就留吧，我这脸还怕留个疤吗，再说有疤说不准还能更性感。”
    苏及不管他了，转过去继续往前走：“回头妈要是问你这疤怎么来的……”
    苏邢把帽子戴好，小跑着跟了上去：“哥你可千万别说。”
    苏及嗯了一声。
    广场上脚踩荡板的地方正好是空的，两人走过去，一左一右踩着双踏板荡了起来。
    苏及胳膊支在扶手上，目视前方楼栋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苏邢玩得起劲，双腿同方向摇摆，越荡越高。
    “哎哥，你能荡我这么高吗？”苏邢带了一丝显摆的意味，偏过头去问苏及。
    “能。”苏及收起一前一后两只踏板，微微下蹲发力，没几下就荡到了与苏邢差不多的高度。
    苏邢又使了点劲，冷风吹起他帽檐下的碎发，吹红了原本冻得像水晶萝卜似的脸颊。他抓着扶手，听着耳边呼呼风声，歪着头对苏及大喊：“你还是没我高！”
    苏及熹微一笑。
    他一直都觉得，苏邢到底还是个小孩。不是童心未泯，而是根植在骨子里的长不大。
    “嗯，没你高，你赢了。”苏及说罢，停止用力，双踏板载着他也慢慢归于平静。
    苏邢的情绪依旧很高涨，边荡着边囔囔着喊“哥你看我还能更高”“我厉害吧”“我敢松手你信不信”“哎呀我去，差点掉下去”“我再松个手你看看”……
    苏及觉得苏邢很开心，他也想要自己努力开心起来，但无论怎样也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比原先开心了那么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苏邢的情绪可以那么鲜明，就像是蚂蚁象征勤劳、兰花象征高洁一样鲜明。
    可他不行，他心里面装着事，放不开。
    而苏邢的心里是空的，情绪在其间四蹿，想出来出来，想回去回去，毫无阻拦。
    苏及看着对面楼梯间一闪一闪的灯光，趁着苏邢喊累了歇息的空隙，轻声问他：“你不打算把期中成绩告诉爸妈了？”
    苏邢动了这半天，身上都淌汗了，小凉风一吹，他猛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他俩又没问我，我干嘛说。”
    “那到期末呢？”苏及问。
    “期末？”苏邢一脸无所谓，“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