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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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学堂里的功课结束了,学生都要回家,我亦不例外,整理好少的可怜的行李,我站在门口等接我的凌侍卫。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度,这一点在学校里刻意被模糊了,但当我一走出教室门,就深刻的感觉到了。也更明白我这个身份的低微,虽是王子就连一个普通三品官员的儿子也不如。江竞风没有先走,他还留在位置上,看着书,但他的眼神游离,估计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吧,他的脸上几粒雀斑颜色淡了不少,眉眼越发的立体了,又是乍看上去竟有一股难以忽略的气质,最近他和姜释之与约莫是有些口角,他在等他道歉吧,其实恋人之间没有多少仇可记的,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心软找个理由罢了,哪怕是姜释之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讲,只要低低的叫他一声,他也是会原谅他的。
姜释之嘛,我站在门口早就看见他了,一身琉璃蓝的掐丝五彩珠玉衫,青玉冠,朝云靴,门口那棵栗子树枝叶繁茂,大片阳光扑棱棱的碎在树下,如同水面的波光似的闪耀,模糊,阳光里糅合了果实快要成熟的微甜气味,他就站在光与影的深处,阳光的碎屑细密地吻在他脸上,整个人都不真实了。他手里还牵着白马的缰绳,他咬着唇,目光倔强又彷徨,我索性坐在门槛上,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却不知一个颀长的身影来到了我身后:“在看什么哪。”声音里隐约有了一点笑意,我警觉的跳起来,果然看见了那人的脸!我暗叫一声不好,就想迅速逃离现场,心里骂了声:“冤家!”
他一把逮住我,可怜我只是长了一个13岁孩子的身体,那里经得起他死拖?我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正看到他也狠狠的瞪着我,我突然背这可笑的场面气乐了,看着他不满的表情我也小小的内疚了一把,但只持续了一秒钟。
他一字一顿的讲:“你倒是快活啊!”
我理了理被他拉乱的衣服,毫不脸红的说:“那里比得上你文华阁大学士风光啊,你年少得志,家底殷实,娇妻美娟,春风得意,可谓是富贵闲人哪!”
“你这帮子文采怎么在皇帝面前给老子长长脸?亏我还是念在你我私交甚好的面上极力在那帮老东西面前吹下天大的牛,你倒好,写了一首毫无韵律可言的诗?害我被笑掉了大牙。”他啐道,这小子一到私底下就毫无风度可言了,很难将这个脏话连天的少年与金科状元联系在一起,他也是从这个学校出去的,大概是官场的黑暗让他倍感压力吧。
事情要回到昨天上午,他叫唯凝,是殿试状元,风光无限,听说他的文章行云流水,似低湖幽兰,读之如高山流水,胜松生空谷,又极讲究韵律美,所以对仗工整,一气呵成如龙游浅沼,看似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再加上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很容易让别人有“一夜看尽长安花”的错觉,但是即使有了位高权重的岳父——傅云生——一个同样才华横溢平步青云的书生——作后盾,他还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如履薄冰,就单单只看当年那些嫉妒他岳父的政客们,哪一个不盼望他出点错,好扳倒傅家这棵大树?所以他在文华阁的日子也不是很惬意的,但去年他亲自请命到旱情严重的中州去干钦差大臣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是事实证明,小唯同志还是很有毅力和智慧的的,他不仅平息了旱情造成的动乱,还预防了疫情造成的民乱,受到了皇帝的赞赏,金银珠宝缠头扛了好几车,他也乐颠乐颠的,以为很快就要高升,但是事实再一次证明小唯同志还是很傻很天真,因为半年后的的今天他还是文渊阁行走(就是文秘一类的工作),又一次他与文渊阁的那帮元老们斗诗,虽说小唯同志官斗不行,但是文采还是有的,他三下五除二把那帮老头子的老脸都剥下来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说:“区区斗诗有何难,就连京师大学堂的一个小学童也能写!”这下麻烦大了,那帮老头那是吃素的呀!当即接口:“好那你将他带来与我们斗诗,若只是吹牛,那就要在文华阁外罚扫一天,以示警戒!”唯凝心里大呼不好,却不好反悔,他一脸郁闷的来到京师大学堂,一屁股坐在茶室里,又要了一杯蜂蜜茉莉香片,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说来也巧,那天我满了十三周岁,获准进了茶室,锦之陪我庆祝一番,那天我正奇怪为何不见姜皓之,他们向来不分开的,锦之笑笑,说:“他呀,就是太自信,前几天临时通知剑术考试提前,学生无不奋力复习,只有他还是悠哉游哉的,还说我多管闲事,你看看,今天一发榜他就傻了,没过啊!被司书监冯良木拉过去补考,又被向父皇打小报告,父皇要他好好反省,并罚作诗一首,现在呀,大概在屋里寻思着怎么胡诌应付那!”说完还做了个鬼脸,倒让我吃惊不小,姜锦之是典型的严肃型人才,一丝不苟让人信任的那种,极少开玩笑,再加上其母华贵妃在后宫的地位,更让他成为继太子之后最让人敬畏的皇子。但他今天明显心情放松,我一时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别的,我张口就说:“那你也不帮帮他,不就是一首诗么?”
他不置可否,我好死不死的凑上去,说:“我这里到有一首,你送去给皓之吧,就算还了他上次为我解围的人情。”“好啊。”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但眼底的一道精光背板了他,我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这是摆明了等我这句话嘛!我随口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本是李煜的词,我一向对这类伤春悲秋地词不感兴趣,无奈大学里的教授却对此情有独钟,每每遇见,必深情朗诵,往往“涕泪俱下”看得我们鸡皮疙瘩掉一地,但从此对这个亡国之君的词有了极深的印象,本来我不打算引人注意,更不屑盗版,但这次是为了帮人,反正也是兄弟,就算了吧,但是姜锦之那边还没有反应,就有一个不速之客一把拽过我:“好词好词!没想到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才学,我本文华阁大学士,阁中有几位师友对诗词颇有研究,若他们知道堂中有如此少年,定会‘欣喜万分’,快快随我前去吧!“天哪,这是谁呀,我没见过他吧,但那人像麻袋一样把我扛起,更可恨的是那个坐在一边玩味的看着我们的姜锦之竟然稳如泰山,悠悠的说了一句:“我可把人交到你手上了,用完了记得还回来,皓之的事,就看你的了。”我大骇,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看他毫不犹豫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压抑感,就像是多年哥哥一声不响的离开我的那天早晨,我望着空荡荡的卧室,枕头上洗发水淡淡的薄荷香,被抛弃的感觉像撕裂的痛楚,但我不能大哭,因为没有人会关心我,爱我,他们不在乎,我又可以像谁倾诉!抓着他们温暖的手臂,反反复复的说:“你知道吗,他走了,他走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走了……”反反复复,反反复复。那种无处倾诉的哀伤,像是夏日里冗长杂糅的蝉鸣,极端的狂躁,极端的寂静,连时光都被抹杀在窒息的空气里。
我曾经在他看皓之的眼神里看见哥哥的模样,我甚至以为他就是他,但是不是的,他疼爱的不是我姜尚廷,而是姜皓之,为了这,他以为不是伤害的利用,却让我难以言语的痛,我也终于醒了,他不可能是姜凉之,那么善良温暖的男子,他是不会为我——哪怕再爱我——利用朋友的信任,他说,爱你的我,是安静的,像一个好人,永远善良干净。
我就这样看着他,像一个陌生人,正真的路人甲,没有恨意,只有永远的淡漠,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逆光而立,优美的身体呈现如同玫瑰色的风似的气息,三年的成长让他越发的挺拔修长,暴露在阴霾之外的下巴被岁月的刀刃割出深深地轮廓,沉默的时候紧抿着,有一股青春特有的忧郁,你可以说他是水一样的光泽,光一样的温度——就如我以前说的一样,但,我拒绝说他美丽。
接下来,那个叫做唯凝的男子就告诉我,让我给他写首诗,好让他免于扫大街的厄运,他一脸期待的望着我,你看,在阳光下他眉眼秀气细致,哀求时就显得柔弱单纯,黑眼睛常常泛着青色的光泽,如潭水清澈无涯,但是我却不得不怀疑,他也是要利用我吗?那种在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玩笑?
我不确定,就在我看到那些“可恶的老家伙”时,我更加的不悦,他们被物质浸淫的脸让我格外的难受,就算司徒的尔虞我诈也无法让我适应的残酷,我说,“写诗有何难?拿笔来!“再也不看他们的面容,我细细的调墨,扑面而来的墨香,液体浓稠精致的肌理让我安静。
那一天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
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
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只是,
就在那一夜,
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
舍弃了轮回,
只为,
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
旧日的光泽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人,却不想正是这个六世班禅还是个诗人,一个多情的诗人,一个有正常人的情欲的诗人,仓央嘉措。我嘲弄的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不屑道:“不成体统,这长长短短有何对仗可言?无知小儿。唯学士你也太过荒谬了,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也吹成才高八斗的少年郎!可笑啊!“唯凝脸上一阵青白,又急又气的看了我一眼,我已毫无愧疚之意的看着他,不过看样子他是要抓狂了,旁边一位老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扫帚,唯凝一副大江东去的的苍凉状,雄纠纠气昂昂的开始了为期一天的门神之路,跟悲惨的是那日我们的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去文华阁视察,正好看见了小唯同志以标准的军姿站在门口——还是很有气质的——如果忽略手里拿着的一把扫帚的话,听说皇帝很有幽默感的拍了拍他的肩:”卿何须如此多礼?朕担不起其如此大的排场。”看着唯凝哭笑不得的样子,皇帝也气乐了,但没多问,就下了一道圣旨,叫一位宫廷画师画下了唯凝同志这个滑稽的样子,说是锦妃娘娘因怀有身孕而心气不顺,太医开方说只要几味普通的药,但需要娘娘大笑后疏通经脉方可服下,但娘娘全无胃口焉能大笑?无奈皇帝只好“逃”到文华阁来找点人出出气,才可消除心中愁闷,那只刚一进门就看到这厮的傻样,心上顿生一计,让锦妃看看人人口中才华横溢的少年郎还有这般狼狈样,果不其然,锦妃开怀大笑,孩子也保住了,我们这位史上升迁方式最另类的状元也博得了同事们的艳羡,无数人恭喜之余还嘀咕:“早知道我也站在文华阁门口,乖乖,这样也能升官!”
但唯凝就忧喜参半了,因为无数人知道他不是因为才华,而是因为他还有让产妇顺产的疗效!这可不得了!他的旧友都拿这揶揄打趣,他也将这一切怪在我头上,我当让是实实在在的敲了他一笔,毕竟,我在这最缺的就是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