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尽同心缔尽缘 第四章 回首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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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在夏日的蝉鸣中变换得飞快。
煦月已不再抱怨把她裹得喘不过气来的深衣长裙,夏栀已渐渐接受没有夜生活的事实,每晚早早爬床去拜访周公。良辰的身体也好了很多,能独自下床走动,虽然总是冷眼旁观煦月她们嬉笑玩闹,但好歹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至于先生,就有些奇怪了。
先生住的屋子后面是他亲自打理的一个花园,园内没有其他花草,只栽有辛棠花。
此值盛夏,正是辛棠花的花期,茁壮碧绿的枝叶上挤挤挨挨的缀满了洁白的花,开得酣畅热烈毫无保留,犹如未经世事的小女孩面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用光。
其实在煦月和夏栀看来,这辛棠花就是华丽版的栀子花罢了。
但在这里,这种花却是辛国的国花,也是辛国特有的,一旦移栽到其他国家就很难存活,更不可能开得如此娇憨动人。辛国人皆爱此花,不仅是爱慕它的秀雅和芬芳,更是敬它的刚烈气节。
而这些天来,先生流连在花园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呆就一下午,看着花,一言不发,嘴角的笑容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甜蜜,像是在回味一个自己与情人间的秘密。
庄内一切如常,除了煦月她们,所有人都没有对先生和花园表现出好奇。这到底是大家心知肚明,还是见怪不怪?
有几次,她们两人旁敲侧击的向几个老仆打听过,得到的答案却一致匪夷所思:“马上就到‘谢棠节’了。”
不过毕竟两人是在注重个人隐私的现代长大的,见人人都含糊带过便也不再追根究底。
谁没有秘密呢?何况是先生这样特意避世而居的。
两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方面。
煦月看上了先生书房中的海量藏书,特别是那些医书,神奇得令她移不开眼睛。她每天泡在书中,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惹得夏栀常挂着副怨妇表情哭诉说她已经走火入魔,害自己天天独守空房,然后换来煦月的一顿“爱抚”。
其实煦月这么废寝忘食并不全是兴趣使然,她有自己的打算:十岁是人的一生中接受知识最快的时期,她要抓紧时间向先生学习医术。这乱世无常,不知哪天一觉醒来她与夏栀就要相依为命,先生不可能庇护她们一辈子。到时候她会医术就起码可以照顾夏栀,轮到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教夏栀对付着,省得那没出息的家伙抹着眼泪瞎忙活,自己生个病都不得安生。
而夏栀哀怨了几天后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自从那次听说过“谢棠节”后,她就开始发挥自己特长:自来熟。从此,庄内有人的地方就有她敏而好问的矫健身影。每天孜孜不倦的逮人盘问关于“谢棠节”的事情。于是,庄内每天都能听到一个甜糯的童音神出鬼没的响起——
“胡子大叔~‘谢棠节’很好玩吧?跟我讲讲嘛~”
“鹂儿姐姐~你今天脸色真好!姐姐这么漂亮,‘谢棠节’那天晚上会有配得上你的哥哥吗?什么样的人都有吗?”
“大平哥哥,你穿新衣裳啦!哦,是为‘谢棠节’新买的啊!为什么大家都那么重视这个节呢?”
“李大娘~您上次的那个‘谢棠节’十大悲喜姻缘,才讲了四个!给我讲完嘛~”
“金伯伯~那个‘谢棠节’……”
(回暖:都是我闺女,咋境界就差这么多呢?)
在夏栀超常发挥了她的“狗仔”天赋后,掌握的一手资料如下:
“谢棠节”是辛国民间最隆重的节日,连春节都只能排在其后。在这一天,人们穿上最体面的衣裳,带着积蓄了一年的喜悦和期待纷纷涌上街头。
天微亮便有想趁节日多赚一笔的商贩在街边忙活,等到日上三竿,各街巷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直待夜幕降临,这“谢棠节”才算是真正开始。
人潮随着那渐次亮起的无数盏各具匠心的璀璨华灯越来越汹涌,已到荼蘼的辛棠花在灯下开得愈发放肆,清甜的香气缠绕住每个人,像在编织一场绮丽而哀伤的梦。
未婚男子在衣襟插上一朵辛棠花代表自己正寻找有缘人,而未婚女子则在发髻戴上一朵辛棠花代表同样的意思,并会随身带着亲手绣的头巾。
这样绮丽的夜晚,满城辉煌的灯火,醉人的芬芳,撩人的月色,华衣香鬓,纵情歌舞,开怀欢笑。
是谁家少女,顾盼含情亭亭而立,踌躇再三后抛出了头巾。
是谁家少年,眉眼风流疾走寻觅,找过几条街后终于送出了襟前的花。
多少个动人传说以这晚开头,多少段缘定三生在这晚结下,多少年悲欢离合从这晚开始。
夏栀听完厨房李大娘一箩筐的“谢棠节”系列小言情后,一边磕最后几颗瓜子一边总结出三条:
1、“谢棠节”就是穿越后的“元宵节”。
2、这节日的主旋律就是才子佳人抓住机会玩玩暧昧,搞搞艳遇。
3、那天晚上街上的才子佳人一抓一大把!
夏栀一边丢瓜子壳一边提炼了一个重点:“谢棠节”的晚上无论如何要上街抓一大把才子!
想到这儿夏栀忽然一下子觉得浑身充满力量,立马撒丫子奔到煦月跟前,把煦月从先生书房的那堆医书里扒拉出来,眉飞色舞的怂恿煦月跟她一起去“谢棠节”夜市。
“‘谢棠节’啊,不就是两天后吗?跟咱们那儿的元宵节差不多,你想去干吗?”煦月目不离书,淡淡询问。
夏栀见月难得的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更加情绪高涨:“月月,此言差矣。不是咱们那儿的元宵节,是咱们没见过的真正古版元宵节!”随即声情并茂道:“你最喜欢的《青玉案》记得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些原本我们只能读着诗词心神向往的风光,马上就能亲身领略了!而且,‘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不定,你还能遇到这样理想中的命运的邂逅,然后便又添了一段才子佳人的……”
煦月受不了的打断夏栀没完没了的YY,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好你个夏栀,Y到我头上来了!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刚才你说什么能碰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呵呵,碰到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屁孩流着鼻涕站在灯火阑珊处吗?”
夏栀急急分辨道:“小屁孩怎么啦?没听人家说三岁看到老么!再说了,咱们自从穿来这儿还没出过这庄子呢,你就不想看看外面什么样?这可是个好机会,先生也不会不同意的。月月,我们俩一起去嘛!”
煦月放下书,有些心动,犹豫道:“可是那日必定人潮拥挤鱼龙混杂,万一被冲散或是有人居心险恶……”
“好啦,打住打住!你的担心我都知道,我们可以请先生跟我们一起去街上转转啊!大家一起过节多好!若先生实在有事,那也一定会吩咐其他人陪我们去。所以啊,你别再瞻前顾后了。你看,所有顾虑解决了,我们现在就去跟先生说吧!走啊!”
夏栀拽着煦月一路小跑到先生屋前,却见屋门敞开,厅堂简朴古雅的摆设一览无余。
先生不喜欢有人进他的屋子,所以虽是主屋但偏处一隅,平日里也总是掩门闭户。今天这显然有些反常,煦月和夏栀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站在门边朝屋里张望。
夏栀小声清了清嗓子,试探性的唤道:“先生,打搅了,您在吗?”
等了一等,屋内毫无动静。夏栀又喊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两人担心先生出了事,也顾不上冒昧与否,一起迈进屋子,穿过前厅走进里屋。
一张床,一张矮榻,床头榻上随手堆放着几扎古书。榻前一张案几,上摆一只茶壶两只杯子。煦月与夏栀环顾四壁,只见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张沉黑中泛着微弱蓝光的七弦素琴,与琴并排挂着的是两柄长剑,一青一黑,两剑材质相同,鞘上纹路也相似,一看就绝非凡品。
头一次看到真正的冷兵器,两人都好奇的很,兴致勃勃的走近了细细研究。
这两柄宝剑虽未出鞘却已令人望而生畏,剑柄上各有两个龙飞凤舞的草体小字,苍劲潇洒。煦月认不出,夏栀凑上前去,仗着曾学过十几年书法,片刻后得意洋洋的告诉煦月,青剑上为“绝云”二字,玄剑上为“匡纪”二字。
煦月皱皱眉头:“有什么说法吗?”
夏栀歪头想了想回答:“我想这两把也许是天子之剑。”转头看见煦月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心情大好,摇头晃脑道:“古人云过的,‘天子之剑,上绝浮云,下匡地纪。’,这两柄剑各取‘绝云’‘匡纪’,想必是意为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啊!”煦月喃喃着,伸出手想摸摸这么稀罕的物件。只听“哐啷”一声巨响,就在煦月的指尖离剑不到一寸的时候,玄剑的鞘掉了下来……
“啊!!!”
……砸在夏栀脚上。
夏栀疼得蹲在地上直揉脚,一边揉一边欲哭无泪的抱怨:“你是故意的吧!我刚才不就小得意了一下,真是最毒妇人心……他母亲的,谁没事把个破剑鞘铸得这么重啊!疼死我了……”
夏栀哀嚎了半天发现肇事者蹲在几步之外跟没事儿人似的埋头捣鼓着什么,立马出离的愤怒了!她一个健步冲到煦月面前,誓为自己的玉足讨回公道。
(回暖:唉~闺女,娘不是教你诈,只是你既然要为你的脚丫子讨回公道,起码不能用‘一个健步冲到’人家面前啊!这孩子啊,就是缺心眼……)
夏栀深吸一口气,刚进入状师宋世杰的角色准备开讲,煦月头也不抬的一把把她拽下来,指指散落在地上的几幅卷轴:“快看!”
“什么玩意儿啊!”夏栀气还没消,不情不愿道。
“是画,刚才剑鞘掉下来吓我一跳,无意间后退了几步撞散了这些画。你看,这一共十二幅画,画的似乎是同一个人,落款时间从十二年前到去年,每年一幅,且都在‘谢棠节’那天。”
夏栀听完煦月的解说撇撇嘴,终究是抵不住好奇,低了头认真察看。
这厢,煦月看着低头研究画像的夏栀,忍不住抿嘴偷笑。
夏栀埋头看了半晌,方指着落款道:“虽然每一幅都未画正面,看不清容貌,但都用‘瑾棠小像’作为上款,说明画的均是一个名为瑾棠的女子。再看这下款:谨蠡草绘。所以说这些画像都是名为谨蠡的画师画的。不过我好奇的是画中的背景,月月,你不觉得很像庄里的地方么?特别是十二年前的那幅,画中那个叫瑾棠的女子倚窗而立,你仔细看,不就是在这屋里!”
煦月接过画细看:那女子身着金边水红衣裙,窄腰广袖曼妙无比。层叠的裙摆在她脚边雍容优雅的舒展,裙身上是银丝绣的整幅“辛棠吐蕊图”。她倚窗垂手,微仰着头看向远方,青丝如泉,脖颈如玉,虽只得一个背影,但已把衣上那千百朵盛开的辛棠花比了下去。背影就动人如斯,何况这还只是一幅画像,本尊该如何的芳华绝代!
“喂,回魂啦!”煦月的头发被扯痛,皱眉抬头看到夏栀报复得逞后笑得锦绣如花,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算好的预感——与这些画有关,与这些天先生的反常有关,与谢棠节有关,与老伯一直以来看夏栀的奇怪眼神有关,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夏栀这副太过出色的新皮囊有关。
对此,煦月的无力感又开始泛滥,眼见着当事人那没心没肺的小白样也只能叹了口气,暗暗叮嘱自己下次再不能这样由着某人胡闹,万一出了什么事,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们俩。
“把画收好,咱们快走吧!先生肯定在屋后的花园……还是别去打扰他了,‘谢棠节’么,就在庄里过好了,这边的节日跟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瞎凑热闹干吗?”煦月语气淡然而坚决,她在夏栀不解的目光中收好画直起身,走到被自己“碰”掉的剑鞘边。一拾起这把跟夏栀的脚颇有缘份的剑鞘,煦月立刻惊讶于这看似精致轻巧的剑鞘竟有十足的份量,无怪乎夏栀被砸到后爆出“国骂”。
煦月歉然的笑笑,对于当时自己故意岔开夏栀的注意力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自己这副歉然的表情是绝对不会让某人看到。
煦月垫起脚使了好大劲才够着剑柄,她一边腹诽这倒霉的穿越后遗症,一边把剑从墙上拿了下来,俐落地套进剑鞘。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她自己都觉得纳闷,更看得夏栀两眼放光哪还记得刚才的不解,只手痒的嚷嚷:“月月,这是第一次你玩剑吧?怎么熟练得像个行家一样,帅呆了!我也来试试……”话未说完就垫起脚把仍挂在墙上的青剑拿了下来,“呦~这好像比你那柄轻点……我开始喽!预备~开,哇,是浮云……真美……”
随着夏栀拔出剑,剑身上的七彩祥云图案在两人的注视下流转起来,一时间只觉眼前光华四溢,璀璨闪耀如极光,又唯美壮丽如银河,饶是在21世纪通过网络看多了奇物美景的两人也屏息凝望,痴痴的被夺去了心神。
直到面前的墙壁忽然毫无预兆的慢慢转动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门”她们才移开目光,惊恐的瞪着横空出世的密道。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
夏栀从煦月眼中看到了担忧,便举了举手中的剑:我们还有武器呢,别担心!
煦月从夏栀眼中看到了兴奋,便翻了翻白眼:我们有武器又怎么样?用太极拳跟人过招吗?
夏栀不肯死心,壮着胆子走进密道,煦月见她的执拗劲又上来的,只得跟着一道进去。
密道中两壁光滑,脚下的青石路也洁净平整,可见这条密道经常有人出入。
夏栀一手拉着煦月一手举着“绝云剑”当手电筒,还极小声地碎碎念“没有兽形壁灯,没有镶夜明珠,没有刻武功秘笈,没有壁画,连个疑似机关的东西都没有!脱不脱线啊,这个密道挖得也太不专业了吧!欺世盗名……”
密道不长,夏栀的碎碎念还没念完,一堵青石门出现眼前。夏栀心中欢呼一声一下子贴上去,东摸摸西敲敲就差喊上一嗓子“芝麻开门”。
(回暖:闺女,不对啊!按你的思维方式应该会喊的呀!
夏栀:嘘~我是怕惊动里面的大BOSS!
煦月:看吧,这才是她的思维方式……)
煦月在一边不耐烦的催促:“您尽兴了没?尽兴了咱就回去……”
“嘘~里面有动静!”夏栀继续神神叨叨。
“我-说-回-去!立刻!马上!”煦月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的低吼一声,一把揪住夏栀的后衣领拖着她往回走。
正当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石板门缓缓移开,两个人转身一瞧,完全石化……
此刻,先生看着端坐在对面仍表情呆愣的两个孩子只能无奈苦笑:这两个孩子也真够厉害的了,竟能找到这儿。现在被她们看到了小棠,恐怕得费一翻唇舌编个故事哄着。还是先从比较像小孩的夏栀入手吧!
于是,先生这回栽大了。
若是别的方面,夏栀的确是比较好对付的那个,但在这研究野史八卦,挖掘“背后的故事”方面,却强大到令煦月汗颜。这不,先生说一句,夏栀就见缝插针的追问一句,才十几个回合下来,先生已招架不住,自知语无伦次错漏百出,但对夏栀的“狗仔式”死缠烂打毫无对策。
煦月看着先生额头冒汗形象大毁的狼狈样,“锄强扶弱”之心大起,摇了摇夏栀的手,难得的软声细气道:“小栀,适可而止嘛!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说这位小棠……阿姨是您身染恶疾的娘子,实在是太迁强了!正如夏栀问的那样,是什么恶疾如此奇怪,即然是您的娘子为何从未听您提起,为何您要把她藏于密室之内?这些都说不通啊!当然,若您实在不愿意告诉我们实情,就请恕我们刚才的冒昧。我们会忘记今天的所见所闻不再追问。夏栀,我们走吧!”
说完就站起来拉着夏栀要离开,对于她忽然的动作夏栀与先生均是一愣。夏栀被拽起后,才反应过来点着头答应一声,跟着煦月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想不想听个故事?”先生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夏栀看看煦月以征求意见,只见煦月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朝自己挑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瞬时,夏栀清清楚楚看到了同伴额头上华丽丽的“腹黑”两个大字,她发誓,以后再不敢顶嘴,也不敢还手了!难道,月月就是传说中的终极BOSS?!
先生这回,真的栽大了!
当两人转身,先生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他施施然坐到床边,转头垂目注视着宛若酣然熟睡的素衣女子,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极轻的抚顺她鬓角几缕乱发。
如今她的容颜黯淡无光,五官平庸且满是病痛留下的灰黄枯槁,但即使是这样,她在他眼里心中仍旧明艳不可方物,只要对着她沉静的睡颜就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像当年仰头初见她的那一眼。只是少了一些惊艳和慌乱,却多了许多耐心和笃定。而不变的,始终是那种近乎守护信仰般的温柔执著。
先生流连于瑾棠平庸脸庞的目光温柔平静,犹如一声绵长隐忍的叹息,闻者伤悲,见者落泪。
良久,先生开始讲述那个后来影响了夏栀和煦月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