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尘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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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清楚地意识自己会死。
    无欲无求,也就无所畏惧。
    柳涩郁的身子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单薄如寒风中的纸花,颤颤巍巍。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欲抬起手指摩挲赵蕈麟憔悴的脸,然而它是那般无力而动弹不了分毫。他看出我的意图,反握住我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我竟分辨不出,与他的面颊相比,是否我的手更冰冷一点。
    直至周身突然被抽空一般,我突然失去了意识。
    如果这便是死亡,那么这过程确实算得上安详。比起前一次,无所遗憾心无芥蒂的感觉,死亡于我,竟成为一种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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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不,兴许是我昏迷时间过久而无从感觉到光阴的流逝。总之,我的意识开始汇聚。
    好生奇怪方才的究竟算作什么。然而我的注意力并未在此耽搁太久。这次苏醒,似乎突然就多出了许多东西,多而繁杂搅乱作一团。不待理清,它们便开始郁结于我心,抽痛着每一根神经。那一刹那,我竟泪涌如注!
    恍惚中有听到呼喊“医生”的声音,继而又有人凑近我跟前替我擦拭去凝在眼边的泪,口中仅机械地重复一句话,『有意识了,有意识了……』
    我撑开双目,强光刺得我一阵晕眩。待看清面前那人时,我心中一窒,脱口而出,『弄尘?!』
    那人本欲笑开,待听闻此声之后不由神色一僵,眉心微蹙起,幽然叹道,『原来你还未醒麽……』
    闻此一言我才彻底清醒了。环顾四周俨然就是一个加护病房,窗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篮,堆不下的摆在了桌上、地上,整一片花海。我的鼻子上还插着输氧管,滋味乱不好受的。
    料想不到此生经还能有此一见,我心里已说不清楚太过震惊还是太过漠然,只听见自己随口淡道,『栊致,是你啊,好久不见。』
    他诧异地凝望我一阵,甚至以他冰凉的手度量我的额头,令我不适感顿生。我偏转头去避开,他的手顿时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收了回去。我也倍感尴尬故而作出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一直瞅着窗外的风景。事实上花团紧簇,我什么都看不到。
    许久他方叹出一句,『寞扬,你在恨我吗。』
    我惊愕不已,回眸看向他,看他两道英挺的眉忧悒地拧在一起。
    我恨你?!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最爱对你说的那句“我爱你”你都忘记了吗……是了是了,我是因为你坠了楼,你在自责愧疚吗?!我笑,自己居然从未恨过你,即使身在另一个世界里,仍然那般依恋着那份爱。
    他继而道,『其实…那时我真没想到你会真的跳下去,我……』
    提起那件事,我遂感寒意,即冷然打断他,『你以为我故技重施只是平白威吓你。』
    他略急道,『寞扬,我……』
    我制止他说下去以免惹得我愈发心烦意乱。我随了心性去追逐窗外的阳光,决定不再搭理他。漏进窗来的光昀太过柔腻,我眯起眼,记忆不住泛上心头。这个男人,曾经多么决绝,薄情的嘴里总不乏刻薄,我却深深迷陷不能自拔,如今他对我疏心照顾,决不以重语相加,我竟感觉到厌烦?不禁自嘲,我这人的骨子里生性低贱了吧,竟容不下人对我好。
    过于久的尴尬沉默,我漫不经心地问起他与左豫让现今状况如何,他最初似乎被问倒了而一阵滞愣,之后支支吾吾半晌也未答出个所以然来,我却早已了然于心。
    『你们在一起了。』
    不是问句,我极肯定。
    他惨白了面色没有回答。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分不清是说给他听还是说予自己听,『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明明就没有很在意啊……』
    他拿捏不准我这话究竟带了几分真意,只是吞吞吐吐地小心措着词,似乎担心如若再刺激我,我会立即又做傻事一般,『你昏迷的这几个月,一直是我与豫让一同照顾你…你母亲汇了款,却拒绝里看你……』
    对于那个次父亲过世后不久即改嫁入豪门的母亲我并没有很多想法,只是淡漠道,『几个月吗…都这么久了……』
    他如同在解释一般急道,『寞扬,以前是我的确不够了解你,你…的家庭如此…你会寻求被爱也是可以理解……』
    『闭嘴!』我不想去看他用着怎样的表情说着这番话,怜悯?后悔?那全非我所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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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视线迷蒙了,已看不到其他。将头埋进枕巾里,泪大片大片渲开。这些伤早已结了茄,被人硬生生挖开也是会痛不欲生的。
    多少年前所渴望的救赎早便熄掉了最后的星火,飞散的灰烬扬扬洒洒覆天盖地包裹住赤裸的热切。它,依旧存在着,当我堕落之时也会感觉到掩藏不住脉搏的跳跃。原来一直彻望着有人能够拉醒我,鄙夷我,给我干脆一巴掌甚至可以拯救我,而不是那般荒诞的放纵我,觊觎我,令我不断增添些恶心感的龌龊!我的内心甚是扭曲,这却是我喜欢栊致的开始。呐,栊致,若连你也对我好了,我的立场又该如何?
    我抑制住又要喷泻的泪,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眼,飞速地转移话题,『呐,栊致,对了,话剧!话剧如何了?!』
    不想气氛愈加凝重了,他默然不语。
    我诧异抬眼看向他,他却跟做错事不敢承认的孩子似的移开目光不与我对视。
    见此反应我心中一窒,不由言语激化,『怎么,话剧…没有上演?!是你做的,你以为我疯了所以决不能令那丢人的剧目曝光?!』
    我知道我的话真有些过火,可抑制不住的。那话剧于我,已不是那么单纯的意义了啊……
    『你冷静点!』他按下我欲挣起的身子,重新帮我掖好被子,发现自己的轻柔动作完全拗不过我之后,他连忙道,『话剧上演了,很成功!』
    『你骗我,你骗我!』我带着哭音挣扎,力气逐渐罄尽终于被他压制住,我只能不甘地瞪视他,毫无知觉再次泪腺崩溃……
    他的目光如水,以能说服我相信的柔声说道,『相信我,真的很成功,在校内引发了不小的反响。只是……』感觉到我身躯一颤,他赶紧接道,『只是你一直昏迷,杨慕荻不得不找了其他的饰演者顶替……』
    这倒没什么,是我意料中事。他认定我疯狂至会对此耿耿在心,令我着实苦笑了下。或许换作从前的我,与他所想的倒是别无二致。
    见我神色无异,他安心似的松了口气,继而说道,『只是那位新社员的演技过于不成熟,我们不得不改了许多细节来配合他……寞扬,寞扬!你怎么了?!』
    片刻滞愣过后,我艰难地吸了口气,强作欢笑似无意问道,『能磨合成功真好极,不过,改掉的情节是哪些呢……』
    他略显犹豫,终于将改过的地方与我细细道来,每说一句,我脑中的轰鸣愈加重一分。从杨慕荻推功换血,至柳涩郁赴百雪……,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拳,深深嵌入我心里。
    原来我在那边浮浮沉沉苟延残喘,也只不过给他人作了傀儡,身不由己地依顺他人的意思……
    我的机关算尽,也终究逃开不了命运的掌握,只凭空添了笑料。或许,还包括着,那茫茫百雪之巅,我虚缈孤零的爱恋……
    我一阵晕眩,即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见我失声痛苦,他不知所措起来,只道我是很在乎这些。『抱歉!寞扬…抱歉……』
    『…柳涩郁呢。』稍微冷静下来,我如是道。
    未料及我有此一问,他明显有些愣住。或许他会奇怪,我问的是柳涩郁,而非杨慕荻。
    『柳涩郁的结局…究竟为何。』见他半晌不答,我按捺不住焦虑又问了一遍。
    他却在我的面前再次垂首,这样的神情是……他不知我与柳涩郁的牵连,必是有什么令他如此!
    他低声道,『本来剧中杨慕荻与柳涩郁为蓝弄尘皆有所牺牲,结局为谁幸福在理论上都未尝不可。可临近演出那些天…真的发生许多事,以致正式演出之日,将结尾处,豫让他突然…说要和我在一起,现场顿时失控,我们不得不即兴变更了剧情,所以……』
    原来又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他说这些话时,似在回忆又似在微笑,凝神垂目中满是难见的温柔,那是对着左豫让才会有的温存。我未作任何反应,只是木讷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竟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只是,左豫让原来也学会勇敢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他捧着便当怯生生地立在我床前,纯净的大眼睛中透着不安与无措。最终低低唤了声,『学长,听说你醒了……』
    凝望着那张不知多少次我在铜镜里细细观摩比较的面孔,我突然就笑了,笑得讽刺而孤苦。原来这张面容长在他的脸上是这般纯净的味道。我问,『柳涩郁幸福了是麽?』
    他不明所以而不敢望我,于是求助似的看向栊致,恰逢栊致正替我拢紧铺盖而无暇顾及。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幽幽一叹,『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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