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许哲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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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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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屋子干净,亮堂,窗帘拉开着固定在墙边,透进来满屋子的光。拖鞋整齐地倚在进门的墙角边。姜然双手捧着一摞书,没换鞋直接走进去踩在地板上。
“许哲,许哲。”叫了两声没人应。
她放下包,脱掉深藏青色的毛衣开衫,随手搭在沙发上。
玻璃茶几上用啤酒的易拉罐乘着小半杯水,里面插着两只玫瑰。姜然坐到沙发上,忽然看见透明烟灰缸下面压着报纸不规则的一角,上面写着字,笔画连在一块,像一些符号。
“小然,我有事离开一段时间,钱我会打给你。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
姜然坐到沙发上一边看着一边弯身脱掉大红色细带高跟鞋。高跟鞋就是女人的情人,永远的又爱又恨。她拿起纸条举高,正反看看。手上一松力,纸片轻飘飘一飞就落到了地上,没有声响。
搞什么把戏。她躺下去,侧卧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刚刚上了一下午的古典文学,整个人都上得温吞吞了起来,平白无故的没有精神。一闭上眼睛,老教授四平八稳的声调就开始在脑子里荡,不是催眠却胜似催眠。没过多久她突然坐起了身,匆匆跑进卧室,打开衣柜,许哲的衣服没有少,依旧齐刷刷地挂着。她松了一口气。
走回客厅,看着桌上的玫瑰奄奄一息,姜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鼻子凑近了易拉罐。一股酒味就钻进了鼻子。她笑了,一个人的屋子里笑声显得很清切。酒窝在脸上凹了下去,她整个人又倒进沙发里,沙发凹成了酒窝的形状,这下子连带着心也倒了下去。
做了好些梦。梦里头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但梦里的自己始终笑着。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姜然抬起手背揉揉眼睛。窗帘还是下午被拉开的模样,但屋子里已经不亮了。没有人开灯。
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不喜欢睡在卧室,许哲爱躺在床上吸烟,所以枕套被单上都有股子烟味,像随时会着火,让她不容易入眠。
曾经一度她也想学抽烟,那次她趁许哲不注意拿过他手里点着的烟就猛吸一口。红色的烟头一熄一亮,一口浓烟就冲进去了。那白雾平时看起来柔柔软软,飘飘渺渺的,谁知一吸进嘴里立刻就开始变得辛辣无比,呛着鼻子。她又有些逞强,憋着没有立刻咳出来,还想蒙吞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猛咳一阵,被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许哲拍拍她的后背看着她,接过她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熄了。
“小然,你不要抽烟。”
姜然眼里还含着泪,狐疑地抓过他的手揽过自己的肩,顺势窝到他怀里。
“怎么,付不起我的烟费啊。”是撒娇的语气。许哲没说话,加重了搂着她的手的力道,两人就更贴近了一些。她感觉到了,抬起头看着许哲的下巴,适时地笑笑说,“那我就听话不抽了呗。”许哲下巴磨着她的头顶。
来安城上大学已经两年,与许哲在一起是后来的事。
那天许哲说:“小然,以后你每天给我做饭吧。”姜然背靠着他在看书,见他像这样说,身子就滑下去躺在他腿上,眼睛看着他说:“想的美。”许哲从棉布裤子的口袋里掏出张卡,递给她说:“这是伙食费。少一顿看你怎么补偿我。”许哲说说就不正经了,头低下来吻上了她的唇。
姜然收下了那张卡。她知道许哲是为了她好。他委婉地给她钱,她便委婉地收了。因为她真是的不想再天天兼职了,课堂上老师的问题回答不出来,单词没有时间背,考试没有机会复习,这样下去也许她会要重修的。姜然越想越后怕。
小时候姜然一直和父亲生活。上大学临走前爸爸说他会给她在卡上打生活费,可后来来的第一学期,有一次连续三个月她去取钱,都是空手而归。和父亲通话,两人都不提钱的事。姜然知道,不是父亲不愿给,是给不出。
可姜然永远不会忘记站在取款机的面前,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余款0。00的情景。站在身后等着取款的人手里拿着卡排着长长的队,队伍很闲散,却很长。他们都被太阳晒得眯着眼睛,头侧在一边,手插在口袋里,等待里有不安的焦躁。姜然缓慢地拔出卡重新揣回口袋,抬着头就走了,马尾在背后一颤一颤。
没有人知道她回到宿舍后怕得发抖。躺在床上,一手里紧紧捏着卡,一手牢牢拽着床单,指骨发白。后来她开始疯狂地找兼职,什么都做,礼仪,小蜜蜂,发传单……再次摸到钞票的时候,她发现,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其实,按道理钱是应该够用的,然而事实却是,姜然觉得怎么也不够了。
父亲不懂穿着打扮,学生嘛,干干净净就是了,所以姜然穿的最多的就是白衬衫了。穿白衬衫的女孩其实很讨人欢喜,看起来总是那样的干净乖巧,远远地走来,就像只白鸽。可姜然腻了。腻了那颜色,腻了那样式,也腻了那质地。
有一次和同学上街,那次是她第一次上街,原本是被同学拽去的,结果她却用自己赚的钱为自己买了一件衣服。谁知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开始乱买一气,衣服包包小玩意堆的到处都是。原本因有优越感而和她一起玩的女孩都慢慢疏远了她,特别是知道她被郑远舟甩了之后,就更加把眼珠子放在眼眶最角落的地方看她,她亲耳听见过她们压低着声音说,乡巴佬。可是,谁在乎呢。
郑远舟是姜然大学里的第一个男朋友。优秀,正直,口碑好。
大学每年在开学的时候都会让学生会的干部去接新生,帮助他们办手续。那时夏天还在尾声,学校里头绿汪汪一片,空气里头尽是植物的味道,阳光抽着缝到处乱钻。姜然就在蝉鸣蛙叫的尾声穿着白衬衫拖着大行李箱迈进了校门,像一条小船在水面淡淡地驶过,划出涟漪。
郑远舟拿着表格老远就看见了她。她没有漂亮到在人群里能嗖的一下凸出来,不过却能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透着一股子清艳。远舟的眼睛一粘上,就移不开了。他不自觉就迎了上去,殷勤地帮助她办理了入学手续。然后,在她填写表格的时候就他有心地背下了她的号码。
起初,姜然知道他应该是很喜欢自己的。
晚上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着她说:“小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黑,像是会吸东西一样。”他的声音没有磁性,普通话很标准。其实更黑的是操场,煤炭的跑道在晚上黑森黑森的,像片巨大的工地。然而他的赞美却是诚心的,即使是甜言蜜语,那也是诚心的甜言蜜语。她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亮亮的一层,里面满满的自己。她笑了,然后一步跳开,不近不远地说,“远舟,你可别给我灌迷汤。”甜甜的笑看在郑远舟的眼里更是一阵荡漾。像一盏灯。
郑远舟是骄傲的。他把姜然的贫穷当朴素,把她当成了单纯善良的灰姑娘。他偷偷帮她在饭卡里冲钱,帮她冲话费,送她一些毫无用处的小礼物。散学时两人走在路上,两旁的梧桐树就舒展在他们的头顶。他捧着书侧过脸说,小然,我发现你最适合穿衬衫。姜然笑笑,说,“是吗?我穿别的不好看吗?”然后牵起了他的手。两旁不断有同学走过,熟识的会和他们打招呼。可是郑远舟不知道,姜然最恨的就是自己满箱满柜的白衬衫。
直到有一次,在食堂,郑远舟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姜然,你俗透了。”
语速很慢,像说了半世纪那么长。每个字都那么清晰,生生地蹦在姜然脸上。然后他甩下手里的筷子和坐在对面的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扔出的筷子飞到不锈钢的饭盒上砰的一声响,又蹦到了地上颤动一阵。就一瞬,满食堂黑漆漆的眼睛都射过来,所有的眼珠子都盯着姜然。
姜然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和盘子里绿油油的青菜不动声色,继续吃饭。郑远舟以为是他先看不起她的,却不知道其实是姜然先看不起他。她是谁,吃苦吃大了的人。盐花都能当糖吃,最会的便是容忍了。但郑远舟是这样的人,他做的一切都让姜然觉得自己原本就该这样低低地,低低地被人同情。
姜然睡醒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的时候就又精神饱满的样子。今天下午没有课,晚上有两节公选。原本公选是容易逃掉的,但这门公选课她很喜欢,人类物质文化遗产。于是匆匆忙忙就出了门,往学校赶。找书时才发现书被落在了宿舍里头,上午没有带出来。
宿舍门没关,开着一条缝。一进门姜然就看见她的桌上堆着一堆稀巴烂的废纸,揉揉皱皱的,像个立体的小山。她们都还比较爱干净,书桌上都不堆放杂物,所以这一堆废纸在桌上就显得更加张牙舞爪,也莫名其妙。
她走近看了才发现,原来都是自己的书,只是现在都成了尸体。一张被揉皱的封面上还有新闻采访学的字样,像是一张在哭的脸。她冷静下来,看看下面的床,又抬起头,才看见韩晶安静地坐在上铺,眼睛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姜然没说话,依旧看着她。她下巴微微抬着,也看着姜然。然后她下床。
“为什么。”
韩晶站定在她面前,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煽了她一个耳光。姜然中长的头发被打散在了脸上,头微微侧在一边,载抬头时,左边脸上立马通红一片,像飞上了一朵红云。
“姜然,你怎么就这么贱。”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重重颤抖。说完,韩晶却哭了,脸皱的像是桌上被撕烂的纸,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滚出来。
良久,姜然终于开口,“是郑远舟吗?如果是因为他,我告诉你,你打错人了。”把头发重新别到了耳后。
韩晶早就哭趴在了书桌上,呜呜地,身子一起一浮。
“他说他爱的还是你,并且你也还爱他。”间隙里韩晶抬起头,眼睛里噙满了泪,脸颊上两道湿零零的水印子。
“是吗?他真这样说的话,那你应该煽他。”姜然也平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再清晰不过了,说完拎起包就走了。韩晶再次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门口已经什么也没了。
韩晶是姜然在宿舍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不交心,但与其他人相比算友好。至于她和郑远舟的交往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情。那天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
“小然,郑远舟怎么样。”
“不错。”姜然在看书没抬头。
“是吗,他说要和我在一起。”
“小然。你不会反对吧。”见她没说话,韩晶又试探性地问,头偏向她。
“你喜欢就好,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姜然反盖住书本,眼睛看着她,反问。
“你是我朋友,如果你还喜欢他,我就不答应他了。”
“是吗?”姜然一句轻轻地,笑容被带上嘴角,看着她。
“韩晶,我有男朋友。”直到听了这一句,韩晶才哧地笑了说,“我就知道。”
姜然走到楼层拐角的公共厕所,看着镜子里自己殷红的左颊,心想,这巴掌算我还给郑远舟的。她呆呆地站在镜子面前,抿了抿嘴,最后吐出了一口气。镜子上就起了白白的雾,像是许哲吐出的烟。眼眶刚有些湿却又立刻被笑容代替,嘴角生硬地提着。
“笑。”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