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怎么又是黑色的？”
    一大清早，余青雪就对着自家的筷子大皱眉头。
    余家的筷子有两种，黑色和红色，都是一般的竹质方头圆身，只在方的一头刷了黑色和红色的漆以示区别。此刻余青雪极为不满的正是手中的一对黑色筷子。
    初冬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淡淡地照了进来，光影交错间余青雪的摸样分外动人，眉眼利落，鼻线柔和，墙上的时钟正指向七点半，她也不怕冷，只穿件薄毛衣坐在餐桌旁。
    余青雪是鼓州中学高二年级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每天利用筷子占卜一日运程的奇怪习惯了。余家的筷子都是混放在一个筷笼里的，吃饭的时候余青雪总喜欢看看自己抽出来的是红还是黑，红色的话代表吉祥顺利，黑色的话自然会倒大霉咯。两种颜色的筷子拿到手里无非三种情况，全红、全黑或是一红一黑，一日三餐，再加上茶点和宵夜，一天可能有四五次抽筷子的机会，余青雪就是利用这些机会来占卜当天的运势是好是坏。
    她很固执的每天都要做，可是其实又不真拿占卜结果当回事，该怎么过她还是怎么过，所以她妈妈说你这不是很无聊嘛，余青雪听了也不以为然。
    今天她照样为了一双黑色筷子大呼小叫一番，然后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鼓州中学离余家不过十分钟的的步行路程，余青雪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前面的女生等一等！”
    女生？叫我吗？
    余青雪四下里一看，周围就只有自己一个女生，是叫自己吧？她转身去看是谁，蓦然间一个人跌到了她怀里，随即一股奇特的味道冲入了她的鼻腔。余青雪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推了一步，那人失了重心立刻又往地下摔了下去，幸亏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俩人站定了身，这才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面目象极年轻又象极老成，一双眼清冷冷的，仿佛湖面上将破未破的寒冰，叫人一望就心生怯意不敢靠近。
    “你的钱包掉了。”那男生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余青雪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钱包，上面还贴着和妈妈拍的大头贴呢。她忙接过来，咕哝了声谢谢，又仔细看了他一眼。
    长得真是不错呢，如果不是那眼睛太冷，倒是个很漂亮的人啊。。。。。。。。
    她正要再说点什么，那男生已经转身走了，余青雪看他慢慢走下校门口的楼梯，只见他先用一只脚在地面上探着，然后才跨出步子，余青雪呆了一呆，赶紧跑上前搀扶他下去，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没看出来他是个盲人。
    扶着男生走的时候，余青雪忍不住打量着他的侧脸，瞳色很浅，但是很清亮，完全没有一般盲人那样灰败的眼色。
    这样好看的眼睛，真是想不到竟是个瞎子。。。。。。。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那钱包是个女生掉的呢？上面没有香水之类的女性化东西啊。
    余青雪纳闷起来，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想看他是不是装瞎，刚一抬手，男生突然开了口：“你不用试了，我从小就看不见。”说完一抽手臂，站到了一米之外，一双眼睛清冷冷地望着她。
    余青雪猛然被他甩开，右手还保持着扶他的姿势，不禁尴尬地笑了起来：“嘿嘿，我只是想看看。。。。。。我其实不是那意思。。。。。。。”
    男生慢慢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说：“你要迟到了。”
    话音刚落，上课铃声便响了，其他学生已经开始纷纷朝学校里跑去，余青雪大叫一声完了，转身也准备冲刺，突然又回头笑：“附近台阶多，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她离开的时候似乎看见那男生微微一笑。
    那笑容，仿佛春夜的星光般清冽动人。
    待她再回头去想看清楚时，他已经到了校园路的大道上，路上人来人往，他既没尽量靠着路边走，也没再撞上任何人，居然走的十分顺畅。
    余青雪望着他。刚才他抬手整理衣领时，她看到他的手腕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靠近手掌处还往外微微渗着血。
    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原来方才从他身上闻见的是消毒水的味道啊。。。。。。。。。直到他早已走远，余青雪也还依稀记得那因人的体温而略微发烫的气息，和那辛辣、清醒、孤独而又醉人的芳香。
    淳于明在街上慢慢走着。迎面很多人穿梭来去，他静静看着混沌不明的人的面孔，忽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一出生就是个瞎子，但是他是能看见很多东西的，只是跟常人所看到的不同，很不同。
    灵。
    所有物体映现在他眼中都是以“灵”的姿态展现的，也就是俗称的“通灵眼”，人类，树木，虫兽，飞禽，鬼魂，念，乃至最为神圣的神明，他们的灵魂如同朝雾一般，美丽而遥远。
    淳于明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灵魂，但他又只能看到灵魂，换句话来说，他看不到没有灵魂的东西，汽车，楼房，玩具，首饰，人造的物体没有任何灵魂可言，一旦置身其中，默不作声地就是陷阱重重。
    他慢慢停住了脚，眼前有很多人，他们的心魂在无限接近黑色的浩瀚的空间里缓缓移动着，有些很混浊，也有些淡淡的仍很天真，他们有些人的灵魂和表象并不一致，然而淳于明并不能体会到这种“不一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总是一眼便望进灵魂中去。他只能望见灵魂。
    包括他自己的。
    忽然间，他觉察到今天不太对劲。那些平常总是待在人群的角落里窥视着什么的鬼魂们，这时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似的，渐渐向南边聚拢，翘首北望，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北边。。。。。。。有什么东西么？
    他顺着众鬼的视线看向北边，一抹强烈如日光又柔美如月华的光晕正在逐渐隐没，那是它被某处的建筑给挡住了。
    淳于明知道，那种令百鬼退舍、令自己的双眼不能直视的如日如月的光芒，不是别的，是这座古老的小城中，有神降临了。
    只是不知道。。。。。。。。神的来临，是不是可以让那个纠缠自己数日的鬼魂也退开呢。。。。。。
    他望向正前方的虚空，一个白色的影子正随着神光的隐没变得清晰起来，大而黑的眼瞳，长长的头发，笔直地望着他。
    淳于明微微地笑了笑。即使不动胳膊，也仍能感觉到绷带缠在手上与衣服摩擦的触感。他也笔直地看着这个漂浮的魂魄，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他会觉得。。。。。。它其实似乎不想伤害自己。。。。？
    “怎么？你也觉得杀了我其实没什么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