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神秘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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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小城,但旁边有所名山,抱朴山,相传葛洪曾来此修行,也算是道教胜地。山上有道观,道观里有银杏树林,一到秋天,黄叶飘落,像无数只小小的天鹅,在风里款款栖落。道士喜自然,千百年来,在山路两侧种下许多柳杉,经过雨水滋润,如今已是直冲霄汉,需要几人合抱。又时常出没些珍禽异兽,因而被划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成了疗养院、旅游胜地。省城里的人,辛苦辗转之后,一到周末,往往来此休憩,或登山,或钓鱼,将肺叶清洗一遍。于是,小城娱乐业发达起来,城郊抱朴山下,一片的酒吧茶室,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多多住的旅馆,就是抱朴山下,窗外就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伸手可以摘下叶子。虽是冬天,山中也颇为阴湿,时常有雨,也不大,有一阵没一阵,像嚎啕大哭过后的低低抽泣。
多多时常担心朴见素,于是每日关注《姓名录》,见他又狠狠酗了几次酒,而后似乎想得开了,与爸妈联系了之后,不久就回西安去了。临走,他还给多多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很长,大体意义是这次恋爱失败,原因是相爱得太早,彼此事业未定,身心未稳,爱情无枝可依。
“也许,等我们有了满意的工作,生活步入平稳时,再发展爱情酝酿婚姻,才算恰逢其时吧。我明年就要出国,也许五年之后才能回来。如果有缘分,我们那时再见。我会等你,一直等你。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你可以自由选择。五年后的今天,我在空中楼阁等你。”
多多先是落了泪,后来又陷入沉思。难道分开的原因,真如他所说的吗?其实,仔细想起来,他们本来不必分开,朴见素出国,自己也可以跟着去,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可当初怎么没想到呢?是不是内心深处,已对这段感情不抱希望,或者是觉得,朴见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相处的日子,也不及想象中完美。如果真是如此,朴见素说他会等待,但等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回了邮件,简单的六个字:
相见不如怀念。
看了电脑屏幕上“发送成功”四字,她的心里忽然一凉:我恐怕再不能爱上一个人了。从情窦初开时起,爸妈就严禁她与男生交往,于是她对男生知之甚少,就执着于幻想,借助于言情小说和影视剧的动人情节,编织一个美好的爱情幻梦。心上人英俊,勇敢,温柔,才华横溢,处处称心;爱情浪漫,执着,诗情画意,时时融洽。总之,她要的爱情,就像一朵完美无瑕的玫瑰花,一瓣一瓣打开,永远都在打开,鲜嫩的,皎洁的,却从不枯萎凋谢,最后,一个枝头就盛开着一个花园。可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爱情吗?
也许,只能在小说中自由骋情,体验完美情缘了。可是,这样做纵然能让作者陶然自醉,但无疑又编织了梦境,让更年轻的读者深受蛊惑,从此不能脚踏实地。这难道不是另一种鸦片吗?
在这期间,多多的书出版了,不久就接到编辑的电话,说第一个月就在省城卖掉1000余册,在图书种类繁多的时代,这就算是畅销了,于是想再接再厉,邀请她去签售造势。但她没有答应。
“为什么?”编辑问。
“可能是对作品不够满意吧。”
“哦,”编辑愣了一愣,“你是完美主义者。”
多多笑而不答。她这些天似乎成长了些,重读作品时,觉得忸怩做作,让她脸上发烧,如坐针毡;另一方面,名利对她而言,除了满足虚荣心,其余一无用处。
一段时间的无所事事,她开始酝酿新小说。不能像以前那样甜腻了,而要写些真实的生活。为了改变写作风格,就开始读许多现代主义的小说,比如卡夫卡的,萨特的,还有黑塞的,自不免还有一些中国的,比如张爱玲的小说。这些作品都让她深感自卑,也动了心思,要写语调冷静而客观的小说。
此时,已经到了冬天。她除了读书,就是写作,累了就去山林里走走,倒也悠闲自在。山里风景很美,即便是冬天。大树落尽了叶子,只剩下枝干,疏朗简洁,映在蓝天里,如书法的妙笔。没有风,池塘凝成了水晶,偶有麻雀成群飞来,飞掠的影子,启迪着游鱼的禅意。
她渐渐平和起来。这很容易,她想来是安静的,只需少些思虑就行。但因为在写作,她不想让自己过于平和,阻碍了灵感和情绪,于是常去酒吧,冷眼旁观那些喧嚣的人群,在每一张脸孔上寻觅着沧桑和故事。
这一天,她坐在一家酒吧,无意中发现了几个校友,她有些面熟,但都不认识她。这几位都是大学里的学生会干部,精于处世之道,和老师处得不错,算是些风云人物。如今毕业快两年了,凭着他们的条件,应该在社会上混得如鱼得水吧,却也来这里花天酒地。西装扔在一旁,领带歪歪扭扭,脸上醉红而兴奋,与几个涂红抹绿的女子掷骰子,满嘴的油腔滑调,不时还在女子身上抚摸一把,嘻嘻怪笑。
“小样,吃老娘豆腐!回家摸你老婆去。”
“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切,瞧你们那嫩样儿,还家花野花。是个雏儿吧?”
“哟,姐姐真是明眼人,一针见血!”脸蛋贴过去,“要不,你给小弟弟启发启发?”
听着他的双关语,另几个校友都嘿嘿笑起来。那女子叼着烟,站起身来,一个个捏着他们的脸蛋,又啪啪给了小耳光。
其中一名校友闭眼陶醉,说:“又软又暖,还香风袭人。要不,再来几个?”
这时旁边舞曲响了,纵情暴烈,浮光凌乱,把所有宾客都卷入声浪的冲击波中,将理智的烛火冲得熄灭,于是肉体得以释放,情不自禁地随着声浪舞动起来,沉溺在自由的疯狂享乐之中。几个校友身子扭动着,上下拍着手,约了女子去跳舞了。
多多原先对这种场面是避之犹恐不及的,现在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人,心想,这些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道德束缚少了些,就暴露出丑陋的一面了?她想到了朴见素的才华横溢与怀才不遇,不免又是一阵叹息。再看看这些校友,当年老师面前的红人,如今却这副德性。莫非只有他们才是识时务的俊杰,所以左右逢源;而自己,以及朴见素,都只是以梦为马的理想主义者,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
正在胡思乱想,酒吧的门哐啷被撞开了。大伙儿往门口一看,一截黑塔立在那里,还带进了一股寒风,门框顿时显得矮了几分。那是一般高大的汉子,估计有一米九,穿着黑色风衣,长发飘垂,两只眼睛射出寒光往四处一扫,大伙儿感到一股杀气,顿时安静下来,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大汉缓缓地走进来,风衣的衣摆款款而动,长筒皮靴在木地板上咯吱作响。这才看清,他脸色黝黑,嘴唇有些发紫,胡子拉扎的,看不出岁数。风衣的料子还算不错,却早磨损了,像水中泡过的猪皮,浮肿而褶皱。一双皮靴全是泥巴,风衣上也斑斑点点,似乎刚从沼泽中涉水过来。
“不会是刚越狱的吧。”
“瞧他的样子,绝非善类。”
“嘘,小声点。”
人群在窃窃私语。这汉子径直走近多多前面的桌子,稳稳地坐下去,看了一眼多多,又往人群中扫了一圈,一双眼睛十分锐利。众人纷纷躲开他的目光,像月光中黯然失色的群星。他看完了,就默默坐着,看着叠在面前的双手,一动不动,连酒水也没有点。服务员也不敢上前。
多多却看到他的脸像波动的江面,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愤怒,愉悦,厌恶,层出不穷,又被强硬地压抑下去。或许有一场战争在他内心举行。这多像一个末路英雄,落魄而忧伤,却又埋藏着巨大的能量。多多起了恻隐之心,好奇之意,还有一点写作者的敏感。他的身上,或许有许多精彩的故事。况且,他刚才看自己时,目光也闪烁了一下,似乎不太有敌意。于是她就站起身,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后来回忆起来,多多还觉得奇怪,当时她怎么会那样勇敢。要是他真的是杀人越货的主儿,那可如何是好?
但在当时,这汉子身上的一种沉郁而神秘的气质吸引了她。她坐下后,他也没有抬头。中间出现了一阵沉默。周围看热闹的人更觉新奇,这是美女与野兽的现场版嘛,故事越来越精彩了。
“你不喝酒吗?”多多问道。
“没钱。”声音低沉,如同组合音响中的低音炮。
这是多多没有想到的答案。
“我请你?”
大汉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掏出了一根烟,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掏不出火,就扔在一边,又恢复了冷凝的气质。
于是多多点了啤酒,二人对饮。那大汉果然海量,也不说话,只是喝酒,一瓶一瓶下去,就像水浇进沙漠,一点痕迹都不留。
多多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不知从何问起,就陪他喝了几杯,渐渐有些上头,脸上挂着一点微笑。但那大汉只顾喝酒,端酒杯的手却有些不太稳当,不时看一看腕上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