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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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一定,多多就执拗得八匹马也拉不回了。次日就买了机票,简单整理了一个背包,带着紫菱紫姬直奔机场,在登机之前,才给朴见素发了短信。
“见素,我来了,西安见。多多。”
而后关上手机,飞了两个小时后,她住进了大雁塔下的一家宾馆,时间刚刚下午三点。多多躺在宾馆的床上,这才重新打开手机,顿时嘀哩嗒啦,足足响了两三分钟,里面充满了朴见素的短信。
“真的吗?多多,开玩笑的吧?”
“多多,要是你真的来了,那可太棒了!”
“多多,你到哪儿了?”
“多多,……”
多多从未这么勇敢过,感觉十分新奇,心里突突地跳,有点恍然如梦,但又翻涌着一日之间纵横千里的豪气,于是趁着兴致,手指运转如飞,写了一条短信。
“我已到了西安,就在大雁塔旁边。怎么样?一起吃晚饭?”
刚要按发送键,心里忽然一阵警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这次怎么又这么草率?朴见素会把自己当什么人?多多听说过,许多人在出差之前,会通过网络,在出差地找个临时的情人,用以排遣异地的寂寞。朴见素会不会也存了这种心思?
心里一凉,手就停住了,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在这当儿,紫菱和紫姬现了真形。她们虽是一神一巫,神通广大,但却没来过西安。紫姬哪里按捺得住,欢腾着要出去逛街看热闹。紫菱对西安颇为了解,想去看看古城墙,那倒是明朝时留下的,与她基本同龄,所以去看看,倒能勾起一些回忆来。
她们约了多多。多多却不愿去,在她想象中,应该是朴见素带她去,看景点,尝小吃,感情一日千里。
紫姬说:“得,会你的情郎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紫菱有些不放心,毕竟多多也是人生地不熟,但转念一想,那朴见素是顺治转世,定然不是坏人,嘱咐了几句,就与紫姬一同出去了。她们长得一样,被认作是双胞胎,倒也不妨事,因此无须变化外表。
多多独自留在房间,透过窗外就看见大雁塔,四棱七层,端正稳实,透着淡淡的黄色。这是西安啊,真的到西安了。
“见还是不见呢?”多多心里的勇气忽然退潮,只是一浪复一浪,拍了礁石马上回去,像以前一样犹豫了。房间挺大,也很整洁,整洁得那样陌生,没有一丝人情味。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了。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吓了她一跳,一看号码,正是朴见素。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多多,你在哪?真的到西安了吗?”
青春而激昂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多多心里安定了一些。
“是的。”她轻轻地说。
“哈哈!”那边欢呼了一声,震得多多耳膜嗡嗡地响。“多多,你太让我意外了!是要给我惊喜吗?”
“不……不是,我是临时出差到西安来的。”
“不管这么样,你来了就太好了。你能住几天呢?”
“嗯,也呆不了几天。”
“你现在住哪儿?我来找你吧!”
“不不……”多多又有些慌了,“你先别来……”
“哦,公事要紧。”
“嗯。”
“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带你去吃西安的特产。”
最后他们约定在朴见素的学校,时间是第二天。她要做出很忙的样子,以免让朴见素觉得,她的此行目的只是为了见他。
“啊呀,还是我出来吧,挺远的,你又不熟。”
但多多坚持,就约了五点,在西北大学门口相见。在她看来,学校总是净土,朴见素的熟人又多,一般在熟人堆里,人总会规矩些的吧。
多多来西安之前,就想过第一次见面穿什么衣服。西安的四月依然凉风飕飕,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风衣,白色的牛仔裤,长发自然地散垂下来。打扮完毕,在镜子前看了看,又觉得有些轻佻,皱了皱眉头,就将头发聚拢来,扎了条辫子,悬在脑后,顿时清清爽爽。为了摆脱些稚气,她想了一想,又在脖子上加了一条咖啡色的薄丝巾,编成一只蝴蝶。
紫菱和紫姬还没有回来。她大体满意了,对着镜子微笑了一下,心里忽然一阵热流沸腾。爱情,马上就要迎面撞上来了!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温水,轻轻抹了抹嘴角,低声说了声走,双脚听从命令,迈出门去。
西安的马路很是笔直空阔,多多坐上出租车,才不过五分钟,司机就说西北大学到了。
“这么快!”她不禁说出口来,本来她要借着坐车时间,酝酿一下情绪,平息一下心跳,可目的地太早到来,让她陡然就紧张起来了,看着车外西北大学的校门,门**着许多人,高高矮矮,男男女女,朴见素就在当中吗?她心慌意乱地寻找起来。
“小姐!到了!”司机催促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付了钱,开门出来,却觉得脚底发麻,几乎迈不开腿,于是木木地站着,感到所有的目光似乎都齐齐地对准自己。这或许倒是实情,多多已经习惯于成为焦点了。但今天她感觉自己像失群的小鹿,有些孤独无依;又像是初次穿上盛装的农家少女,不能自然地与别人对视。
她低着头,看了看手表,心里顿时一阵庆幸,还有十五分钟,朴见素应该还没来。
她在旁边的书报亭买了本杂志,《书城》,她平常并不看的,今天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却像在用鱼网捕虾米,捕一个漏一个,看完了一页,却什么也没明白,心里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朴见素,他什么时候会来?他是什么样子呢?符合自己的想象吗?我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吗?然后轻轻告诉他,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我会那么勇敢吗?
正胡思乱想,手机忽然响了,朴见素的短信。
“你穿着黄风衣吗?”
她心里猛然跳了一下,抬头四顾,看见一名男生微笑着向她走来。
在朴见素的日记里,是这样记述初次会面的。
……我提早半小时到了校门口,等着多多的出现。她会是怎么样的呢?肯定是个清婉的江南淑女,有着湖山的灵秀之气,舒展而美丽,像亭亭的绿荷。正是晚饭时间,校门人潮涌动,我的眼睛在当中寻觅,不由眼花缭乱,心里也随之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下了出租车,穿一件黄色风衣,身形修长,明艳照人,目光四处一扫,瞬间的慌乱,证明了她的羞涩与纯洁。会是她吗?我不敢确定。只见她买了本杂志,是《书城》,这也是我钟爱的。她在树下静静地看书,沐浴在夕阳中,恢复了从容优雅的气质。
还剩五分钟就是五点。她是多多吗?就是与我言谈甚欢的多多?如果是那该多好。我试探性地发了条短信:“你穿着黄风衣吗?”一发送,我心里默默祈祷,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当我看见她把手探到包里,拿出手机,我快乐得几乎难以呼吸。她看完手机,抬起头,目光又扫了一遍。我确信了,再不能多等,就迎面走上前去,与她的目光接触了。一瞬间,我的心脏猛然缩成一团,血液被压得强力射出,使四肢一阵颤抖,脑子里烈焰翻腾,同时感觉面颊发热,微笑似乎僵在脸上。
她太美了!当时我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是被震惊了,使得接下来的一幕幕,我都像梦游一样。直到此刻,我已将她送走,独自坐在柔软清凉的夜风里,心里平静了些,再细细回想,理性地分析,才发现她的美不仅在于桃花般的面容,端正秀丽的小鼻子,和樱桃一样鲜红的嘴唇,也不仅在于那双清可鉴人的大眼睛,她的美,还在于一种明净的气质,和淡淡的书卷气。她站在那里,周身有一种微微的光辉,让我心神飘摇,仿佛飞入了九霄……
但多多对朴见素的第一感觉,不仅没这么好,甚至十分失望。首先是见素的头发,染成了黄色,横七竖八,像一个鸟巢,衬得他的脸愈发瘦小。然后是他的穿着,粉红宽领的衬衫,棕色的休闲西装,下面是一条颜色凌乱的牛仔裤,膝盖上大腿上有几个破洞,下面是一双红色的皮面运动鞋。
这种装束,让她想起的是古惑仔,是嬉皮士,断然不是干净真挚的诗人。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好在他有一双大眼睛,眸子非常明亮,光芒闪烁不定,惊奇得瞪大时,有一种孩子气。他的微笑非常温暖,无端地让她想到了棉花,在金黄的秋天里,绽开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洁白松软,照亮了沉郁的溪山。
于是多多虽然暗自后悔,但还不至于立即掉头回去。正在这时,朴见素已走到了面前,脸色绯红,问道:“你是多多吗?”
多多点头,心里十分平静。
“路上辛苦吧?住得还满意吗?出差来做什么工作?第一次来西安吧?”
朴见素慌里慌张地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但似乎并不看重答案,于是多多淡淡地回答了几句。
“到……到我们学校走走吧。”
多多点头。朴见素在前面带路,走进校门时,踩空了一级台阶,顿时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他本来就紧张,此刻出了个大丑,更是尴尬无比,连耳朵都赤红了。可这一来,却让多多生了几分好感。这其实是个本质单纯的男生,只是外表摆酷罢了。她心里这样评价,嘴角微微一笑。
朴见素却误解了,认为她是在嘲笑,赤红的脸上,掠过一阵阴云,旋即又散了,但话明显少了,直愣愣地往前走,斜挎的背包咵啦咵啦撞着大腿。他显然没有和女孩子散步的经验。多多有些喜悦,又有些气恼,也是一言不发,只是跟着他走。
校园并不算大,夕阳落下去后,天地昏黄一片。灰土土的建筑间,崛起着新式的教学楼,色彩冰冷,玻璃上闪着冰冷的白光。树很少,大多是白杨,在楼与楼间直直地立着,树干上睁着一只只乌黑的大眼睛,苍茫而无神。西北少水,春天又是风尘易起之时,新萌生的嫩叶,都蒙了一层微尘。多多的皮肤已感觉有些缺水,更增了几分不快。
“我们不会就这样一直走吧?”她终于问了一句。
朴见素发现多多有些跟不上了,才停住脚步,笑了一笑说:“我带你去吃烧烤,西安特有的。”
又是吃!还诗人呢!这与多多之前的构想太不一样了。可是她的构想具体是怎样的,却也说不清楚。估计她觉得,朴见素是个诗人,定然会有一个绝妙的规划,氛围轻松而浪漫,让她陶醉其中,流连忘返,以后一直记得,作为精彩爱情的证据。可是,话说回来,朴见素也没错,都这个时间了,不就得吃饭吗?
最后她又替他找了个理由,可能是自己来得过于仓促,他没来得及规划。心里安定了些,与他聊了一些琐屑的事情,走到了校园当中的一家小饭馆。这儿生意很好,喧喧闹闹坐满了人,夹杂着兹啦兹啦的声音,是油锅里的煎炸声,蒸汽蓬蓬地弥漫开来。多多鼻子敏锐,被油烟和辣椒味儿激了一下,顿时有喷嚏涌上鼻子。她觉得失态,就掩住口鼻,硬生生挡了回去,却冒了一些眼泪。
她平常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鱼龙混杂,满屋子弥漫着庸俗而粗糙的味道。客人们满面红油,打着饱嗝,大声地劝酒。喝!不给面子是不是?大老爷们不喝酒,算什么样子?整个一娘们!喝!瞧见没有,我这都十来瓶了。肚子吃不消?少来这套,这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桌子上杯盘狼藉,残羹冷炙油腻腻地糊在盘子里。洗手间里有吐的,有躺的,还有说胡话的。
多多最看不惯这种狼狈的男人。舒乐思曾经说过,男人都是暴力血腥的,当年骑马打仗,血流成河,算是威风八面了。可如今呢,也就在喝酒看球上过过干瘾了,都是可怜虫!但多多不肯因此而原谅他们。她心目中的男子,定然是温润如玉,挺拔优雅,用明净的目光温暖地抚摸着世界。朴见素也应该是这样的,可现在他怎么带她来这种地方呢?
她愈发觉得不满了,甚至表情也带了点厌倦,在门口洁身自好地站着。
朴见素没有注意她表情的变化,他显然预定了座位,和服务人员说了一句,和多多打了招呼,就噔噔上了二楼,多多没办法,也跟了上去,脚下不时躲开一些菜头肉末。二人在一个临窗的位置上坐下。这里还算整洁,但桌子有些奇异,镂空放了个火锅,边上一圈铁槽。朴见素拿到菜谱,问了她的意见。她也不懂,就说了随便。他轻车熟路地点完了,然后介绍火锅的用处,中间有汤,可以煮各类杂食,边上的铁槽,却是用于烧烤的。
“可以慢炖,可以煎烤。这多像两种生活态度,可以供我们选择。”他注视着火锅,有些出神。
从火锅也能想到生活态度,多多觉得有点意思,就顺势问道:
“我们有选择的机会吗?”
“当然有。即使苦难再多,生活再不如意,我们依然拥有一种权力,选择用怎样的态度去看待遭遇。”
“怎么选择呢?”
这时菜已端上来,火锅里水也开始沸腾。朴见素将豆腐、羊肉、土豆之类倒进锅里,先是随着沸水翻转起伏,而后沉了下去,只泛起一些白沫。他又在铁槽里抹了一些黄油,油汪汪的,再将一片牛肉放上去,不时翻转,烤得吱吱直叫,像一只初生的小田鼠,水汽冒了上来。
朴见素说:“水就好比是生活。你看,火锅里的肉融入到沸腾的生活中去,自得其乐,煮得鲜润可口,这是苏东坡;而铁槽里的就是屈原了,一腔幽怨之气,离开世俗生活,被命运烤得精瘦,连体内残余的一点生活气息也蒸干了。”
多多被他的解释打动了,在他眼里,处处都是象征,都是诗吗?于是支着下巴,轻轻的问:
“那你更倾向哪个?”
“应该是苏东坡吧。他很温暖。”
“不要和时代吵架,习惯就是你的君王。”
朴见素看着她,说:“这是普希金的诗吧,但只是消极的习惯,和苏东坡并不一样。他懂得生活,并从世俗中吸取着美好的成分,丰富着自身,温暖着他人。”
“那生活中还是有美好和丑陋之分,还是需要选择。可选择权真的在我们手上吗?”
“当然!”
朴见素自信地说着,从火锅里夹起一片羊肉,和烤熟的牛肉一起,放在多多的盘里,说:“两种生活,你都可以品尝,人生充满无限可能。”
他说话时注视着多多,明亮的眼睛,坚定而清澈。多多喜欢他的朝气和真挚,心情渐渐愉悦起来,微笑着夹起羊肉,但心思却并不在品尝上,只是一遍遍地说,他就是朴见素,自己魂牵梦萦的朴见素,而后在心里仔细地寻觅着心动的痕迹。但很可惜,她并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