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如释重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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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学校时,已将近九月了,暑假悄然过去,同学们陆续回来,准备考研早已赶了不少辅导班,每天起早摸黑地在教室泡着;准备毕业就工作的正着手做简历,找单位实习,目光锋利而务实,一见面就谈论薪金、面试、OFFER。还有一些茫然失措的,干脆天天看电影,玩些电脑游戏。自不免有些同学闹黄昏恋,粘粘糊糊,在寝室楼下缠绵难分。
    大四了,即使真的开学,也没多少课程,有大块大块的空余时间,多多就总睡懒觉,睡到十点起来都是常事,吃完中饭,打开电脑开始写点东西。也没有具体的题目,只是觉得将整张空白的电子文档填满整齐的汉字,能让心里也充实一些,却丝毫没有提及去寻找爱情之事。紫菱和紫姬自然着急,但寝室里人多,她们不便现身,只能暗自生气。
    过了几周,马上就是中秋,月亮一天比一天大,清清朗朗的,在黑漆漆的天上,像凿开了一个井口,井盖被全部掀开了,透进了亮光。井外是什么呢?是一片草地,大树飘着洁白的叶子,落在地球上就成了雪花?或者仅仅是孤冷的冰川,从远古凝结至今,所以月光总是灿若霜雪。多多坐在窗前,看着枝丫间的月亮,心里做着随意的遐想。
    此时教室里正在开学院的就业动员大会,老师们轮番上阵,语气激烈,几乎有些连哄带吓,说明了就业的形式严峻,要大家及早下手。
    “每年的十一月到过年之前,是就业的黄金季节;到了下学期开学,马上是毕业论文写作,你们没有时间……等到论文答辩完成,马上就毕业了,又到了就业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说,现在不抓紧,还来得及吗?”
    底下的同学们也听得专注,心中颤颤惶惶。却没有多少声音飘进多多的耳朵里,她坐在那里,却觉得置身事外,看老师和同学们夸张的表情,她还觉得有些可笑。
    “需要这样一本正经吗?”她心里想。
    她近来常常有这种感觉。听别人谈美容,谈房价,谈婚姻,她总觉得这是一群井底之蛙,在谈论着卵石的高峻,涟漪的壮丽,苔藓的茂盛。多么狭隘啊,多么可怜啊,而她自己的世界,则是海天一色,无边无界,可以容她逍遥翱翔的。
    “多多,你不着急吗?”回到寝室,齐秀月问她。这是个胆怯的小女生,生得瘦瘦小小,脸十分白净,五官似乎很害羞,有些躲躲藏藏,于是撒了些雀斑来隐匿行踪。她的眼睛虽然小,却圆圆黑黑的,有种孩子般的明澈,专注地盯着多多的脸。
    多多一笑:“着急什么?”
    秀月认真地说:“找工作啊!我家里都急死了,三天两头来问,好像我那么不懂事,找工作也不上心。都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声音脆生生的,很让人心疼。
    秀月是贫困生,家在山区,妈妈长年卧病,爸爸腿又不利索,四年的学费都是贷款的。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又快毕业可以养家糊口了,家里人着急让她工作,也是正常心理。而且在他们看来,女儿是大学生呢,文曲星下凡,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好工作应该争着抢着来找她才对。
    秀月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眼眶湿润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就问多多:“你家里都不催你的吗?”
    多多想了想,说:“没有。”
    秀月叹了一声气,说:“我真羡慕你。家境好,长得又漂亮,什么都不用着急。”
    这倒也不假,多多家境富裕,爸爸早已给她置办下了嫁妆,一套住房,一辆小车。至于工作岗位,他们也物色好了,可以留校,可以接手爸爸的广告公司,当然,如果想做自由职业他们也不反对。他们唯一着急的,倒是女儿的婚事。他们甚至要让她相亲。
    相亲——她的思路又开始漫游——对于她而言,简直和拉皮条没什么两样。两个人见面,目标明确,行动一致,彼此相中了,然后约会,结婚,上床,生孩子,这不是典型的煮鹤焚琴吗?
    妈妈说:“你啊,就是太傲!”
    乐思也说:“假清高,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多多虽不肯承认,但也未尝没有危机感。
    她显然是自恋的。一如既往地抚镜自怜,但年龄渐长,也就添了些悲凉。有时她悄声细语:时光流逝,岁月无情,花容玉貌无法保存,女孩子二十多岁遇不到知心的爱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渐渐年纪大了,心也凉了,嫁了一个有能耐而不一定有感情的男人,味同嚼蜡地过一辈子。那时再遇到个彼此心动的,恨不相逢未嫁时,闹一段廊桥遗梦的艳事,却也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不过现在好了,驻颜有术,又无生计之忧,只需专心寻找爱情,体会那种神魂飘荡的感觉便是,若是无聊,就写写小说,消遣一下时光。天底下最好的好事莫过于此!可是……她又觉得别扭,尤其是段怀瑾的事情,始终是个疙瘩,久久不曾解开,因而迟迟不肯行动。
    算起来,徒步旅行到现在,过去足足有一个月了。紫菱和紫姬定然着急,但她从来不愿勉强自己做事情。
    正神游万仞,几乎忘记了眼前还有秀月。况且,和秀月说这些,她能理解吗?这时咣当一声,门被撞开,王茹宁冲了进来,一手抱着考研用书,一手拎了水壶,进来就抱怨:“烦死了!一个破会,居然开了两个小时,害得我今天复习任务都没完成。”
    她生了一张国字脸,颧骨有些突出,细长的眼睛,两张丰厚的嘴唇,有些像迪斯尼动画片里的花木兰,只是身材要更富态一些,行动迅速,平时自行车骑得飞快,敢从台阶上咯噔咯噔冲下去,于是获得了一个外号:“坦克”。但她却有个单薄瘦小的男友,名叫滕华杰,学机械的,总是在楼下等她一同去教室,见了她的同学,就讪讪地笑着,很少说话。两个人极不协调地出没在食堂和教室,大家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秀月见多多不太热心,就去与茹宁对话:
    “你有什么计划吗?”
    茹宁抹着汗水,准备整理政治课的笔记,听秀月问,就随口回答:“考研呗。”
    “要是考不上呢?”
    茹宁愣了愣,继而呸了一声,说:“乌鸦嘴,怎么会考不上?我考不上,谁还能考上!”
    秀月立刻露出敬佩的表情,说:“我要是有你的决心就好了。”
    茹宁问她:“那么你呢,什么打算?”
    二人絮絮叨叨,又讨论起前程。茹宁说得越发甜蜜起来,她和男友双双准备考研,也见了双方爸妈,基本上已定了终身,毕业后就可以领证。即便考不上,去工作便是,也不碍事。房价虽高,两个人只要用心工作,就不再是什么难题……计划周密而妥当,听得秀月点头复点头。
    多多却有些难受,她不太习惯听别人计划两个人的小世界,就走出寝室,准备去买些东西,顺便看看月色,刚走到楼下,却觉得被谁拽了一些,身不由己地被带到一片草坪上。眼前一晃,多出了两个人,却是紫菱和紫姬。
    自从跟随多多来到人间,这一神一巫闲来无事,平常也会走出去,时间一久,穿着就与旁人相同。紫姬黑色紧身T恤和牛仔热裤,曲线玲珑,饱满性感。紫菱依然是一身雪白,多褶的长裙,露出膝盖,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紫姬叉着腰,胸口一起一伏,脸上蒸腾着怒气,说:“多多,你到底怎么回事?说好了要去找的,怎么不动手?”
    多多知道这种质问总会到来的,淡淡地说:“我没时间,每天都得上课。”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就像吃牛肉本是享受,但一旦有人说,你全吃了吧,享受就成了任务,让人忽然没了兴致。爱情又何尝不是如此,怎么能强迫呢?
    紫姬说:“都是没用的课,上它干吗?我看你,就是背信弃义!”
    她几乎要把手指点到多多鼻子上了,紫菱将她推到一边,说:“多多,我理解你。可段怀瑾的事,本来就不怨你。”她学习能力很强,才到现实世界几个月,说话已与普通人一样了。更难得的是,她竟能读懂多多的心事。
    她继续说:“他爱你,这没错。你不爱她,这也没错。后来他为了证明爱你,故意做些极端的事情,这也无可厚非,但得自己负责,与你毫无关系。你自责,说明你善良,但并不意味着你有罪。你完全是无辜的。”
    “可要不是我,他怎么会去西藏?不去西藏,又怎么会出事?”还是这两个问句,淤积在心已经数月,始终没有化解开。
    “那完全是意外,没有人要为意外负责。”
    紫姬插口说:“男人嘛,总是喜欢在女人面前表现勇敢。我见得多了,在我的洞府里,常常有几个男人为了争我,打得头破血流。哈哈,真是过瘾!你们这儿男人不打架,光抽烟,死命喝酒,意思都一样:‘你看,我死都不怕,多勇敢,还不嫁给我吗?’跟孔雀似的,拖了个要命的大尾巴。多多,你那个什么段老师,估计也想表现一下,不料丢了小命,活该!”
    紫菱说:“话糙理不糙。多多,关键问题是,你对段老师有感情吗?”
    多多想了一会,其实她已想了太久太久,久得让她觉得任何答案都有失偏颇。
    “我不知道。”
    紫菱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缓缓地说:
    “你在情感上一直太小,从来没有成长。所以,你即使遇到了爱,也会心慌,不知怎么处理,也无法得知内心真正的感觉。”
    多多点头。这话,段怀瑾似乎也说过。
    “我想,段老师出发前,内心是做好死的准备的。他可能这样想,如果我死了,多多可能会突然发现我的好,为我掉几滴眼泪。那就足够了。”
    多多听到这里,想起了段怀瑾给她写的最后一首诗,题目就是《当我死了》,很长,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当我死了,听身边野风萧萧,吹响孤树
    心弦却不能为你轻弹,啊,相思的悲欢
    你会不会感到孤单,梦醒时将我轻唤
    像孤鸿穿过静夜与长空,寻我的新墓
    亲爱的,你来吧,我就在那青色的山谷
    多多喜欢它和谐的音律,淡淡的忧伤,以前静静地念过许多遍。但如今一语成谶,写诗之人真的死在青色的山谷,此刻正独自躺在冰冷的墓地,听风声萧萧,吹着孤树,枝丫敲着枝丫,再也不会向她倾诉相思。而她纵然感到孤单,思念他的深情,又去哪里寻找?
    多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独自走在凄清的山路上,一时情难自禁,又有眼泪静静滑落。
    紫菱的声音继续响着:“而你去徒步旅行,其实想用艰辛和磨难,来回报他的真情。你已经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现在,你该选择自己的生活。因为让你痛苦,肯定不是他的原意。”
    多多把头靠在紫菱的肩膀上,终于让哭声释放出来了,像一群洁白的鸽子,在笼子里关得太久了,终于得了解放,扑棱棱飞了满天满地,融入月光里去了。
    “跟我走吧,去寻找真爱,去学会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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