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五十八章前尘往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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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时候,阮凌霜来到嵇隐的房里探望儿子的伤势,顺便给他炖了补血气的山药红枣乌鸡汤,也让人端了一些给独孤顺送去。
    阮凌霜进屋后先是关心了一下儿子身上的伤,“隐儿,你身上的伤势如何?”
    嵇隐回道,“娘亲,飞飏兄已经替我和穹宇兄处理好,已经没有大碍了。”
    阮凌霜拉过嵇隐的手探了一下脉象,疼惜道,“你这气血亏损得厉害,如今这里条件有限,等回风临竹海娘再给你好好补补。”
    阮凌霜又道,“你先喝汤,娘亲顺便跟你说说话。”
    嵇隐便边喝汤边听她娘亲说话。
    阮凌霜看着与嵇晨颇为神似的儿子道,“我知道有些事如果我不说你也不会问,但为娘还是要跟你说明一下,当年娘亲和你父亲在一起时,你父亲已经和林梦儿分开了,娘亲并没有做横刀夺爱之事。”
    阮凌霜先将最重要的事情告知嵇隐,以免儿子心中对自己有所误会,她儿子长相和嵇晨很像,性格却比他父亲还要清淡,但知子莫若母,阮凌霜知道嵇隐虽然性格清冷,但心中却是最有主意的人,而且他思维敏捷,又勤于思考,心中想法也比常人多出许多来,就怕他嘴里不说,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阮凌霜接着才道,“本来我们上一辈的事跟你们也没关系,但日后你要在江湖行走,或许还会再碰上紫云宫的人,你还是要了解一下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以前问过我几次我和你父亲的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今天便也一并告诉你。”
    阮凌霜将自己和嵇晨的过往向嵇隐娓娓道来。
    “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父亲,是在风临竹海,那时我和表哥,也就是如今天星阁主陆珝,他是你表舅,在外游历时路过江陵,他跟我说嵇家少主乐道造诣高深,让我去切磋讨教一二。
    嵇家和阮家自祖辈便有很深交情,嵇氏虽然隐居在江陵,但这些年我们两家也有些姻亲,再加之你父亲的曾祖是表哥的叔祖,表哥和你父亲也是好友,表哥便带我去嵇氏拜见。
    初见你父亲时,娘亲是对他一见倾心的,你父亲那样的相貌、才情、风度与涵养,我想世上少有女子能不对他动心,不过他并不是多情之人,反而有些冷淡。他当时与林梦儿两情相悦,已经论及婚嫁,娘亲知道自己心中妄念已生,后来林梦儿邀请我和你表哥一同去紫云宫所在的碧粼湖游玩,我便独自告辞离去。
    再见你父亲时是在少林寺,娘亲当时正在少林寺借居修行,听慧可大师弘扬佛法,你父亲突然也来了,我与他再见时他没有跟我说他为何一人独身到此,我便也没问。我们一起在少林寺修行佛法,也时常一起探讨乐理。
    但那段时间他一直郁郁寡欢,神思不署,常常独自向慧可大师请教佛法。我不知他为何情绪低落,只能时常用琴音箫声帮他排解心中苦闷,后来你父亲才跟我说起,原来他与林梦儿吵架分开了,我跟他说既然放不下便去找她,他应该是早就想去了,我的规劝不过是推了他一把,第二天他便离开了。
    之后过了一个月你父亲没再回来,那时我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便劝自己放下执念苦心修行,谁知又过了两个月,你父亲又来了少林寺,他这次是来参加少林寺的重阳法会的。
    但我再见他时他比上一次更加清颓,他应该也是苦闷已久,我又恰好知晓他与林梦儿的过往,有一次可能心中情绪实在压抑太久,无处宣泄,便拉着我买醉诉苦,他醉了之后跟我说他和林梦儿彻底分开了,他去找林梦儿,林梦儿根本没有见她,甚至让她师父转告嵇晨此生不复相见,你父亲还因为伤心和醉酒过度练功时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在慧可大师的帮助下才保住性命。但他也因为在佛门清净之地饮酒犯戒被请了出去。
    那段时间应该是你父亲最颓废最狼狈的样子了。我当时看他如此模样,怕他再走火入魔,也只能放下修行,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他不想回风临竹海,我便陪着他去中原的名山大川走访散心,我们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走遍了中原各地,还去了塞外与西域,后来他心情渐渐恢复,我便准备送他回风临竹海,但在途中却遇到了几次凶险。
    刚开始你父亲心情不好,我们在路上遇上一些江湖人的挑衅,你父亲便没有留情,不过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也是那时我们认识的雪飞飏的爹雪寒天,他治好了你爹的伤,我们在医仙谷小住了一段时间。回来的路上之前幸存的仇家找了更加厉害的帮手来堵截我们,我和嵇晨都几度历经生死,最严重的一次是你父亲身受重伤,我帮你父亲挡了一剑也重伤至死,那一剑穿透了我的左胸,离心脏只隔分毫。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死,你父亲问我为何要对他付出这么多,我想着起码在死之前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即便得不到他的回应但起码让自己心中没有遗憾,我便跟他说,你的执念是林梦儿,我的执念便是你,我为了自己的执念,纵死无悔。
    但是后来靠着医仙谷的圣药和你父亲不断用内力为我疗伤我竟然撑了过来,伤好之后我将你父亲送回风临竹海后便准备离去,你父亲当时挽留我,我知道他只是感激我,他最爱的依然是林梦儿,我不想他因此心中有负担,便还是离去了。
    与你父亲这大半年的同行,加深了我心中的情念,因为心中爱恋、忧惧、伤感等情绪太多,回去后我的修行也止步不前,我在山上独自苦修了三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剃度出家。那时我是妙音阁的圣女,我若成亲只能招赘不能外嫁,但我已经想清楚,此生除了你父亲我不会再对另一个男子动情,但对你父亲的执念终究无果,不若索性斩断尘缘,抛却所有烦恼,余生只管一心修行,追求自己的道境。
    你外婆也就是上一代的妙音阁主请来了梵天寺的慧闻大师为我剃度,剃度礼当日,不知你父亲为何知道了消息跑来劝阻我。我问他为何要阻止我出家,他说他对我有情,我问他是否心中还有旧情,他没有回答。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答案,但却仍要多此一问,不过是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心中的不甘与妒忌。我当时想这样的感情得来又有何用,便让你父亲回去了。
    你父亲的出现再次扰乱了我的心境,慧闻大师见我尘心未断,便也没有为我剃度。大师跟我说,若心中无情,即便身披青丝,依旧无波无澜,若心中有情,即便剪去青丝,也依旧会妄念缠身,让我不要执着于表相,而要求诸于自己的内心。大师离开后,我问心三日,终究因为你父亲那一句有情心中再生希望。
    我到风临竹海找到你父亲,跟他以一年之约为限,我们相守一年,若一年之后他能忘却旧情,我们便相守一生,若不能便各自安好。这一年,我和你父亲情意相通,也算琴瑟和鸣,也是这一年,他将《流云若水剑法》全部完善,造就了一部顶级剑法,并且达到了大宗师的境界。
    但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流云若水剑法》,我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对林梦儿忘情,因为他的”流云剑法”便是借鉴的林梦儿的《幻梦追云诀》,也是和林梦儿在一起时创出的雏形,那时候我突然明悟了,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尤以求不得最苦,我之前因求不得而苦,如今我已得到过便不再觉得遗憾。或许也不是说不遗憾,而是我渐渐明悟,这世上唯独男女之情,不是你爱他,他便也爱你,也不是你全心全意爱他,他便只爱你。
    一年之期快满的时候,你舅舅写信给我说你外婆病重,让我回去继承妙音阁,我便跟你父亲提出了离去的要求,我们彼此都知道了对方心中的想法,他没有留我,我们便就此分别。我那时心中便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此便很好了。
    其实我那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你,但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愿意将你当作换取他怜惜的筹码,我把你当作他留给我最宝贵的礼物,只是我私心里希望你是个女孩子,然而你偏偏是个男孩,还是个十分聪慧的男孩。
    我继承妙音阁主之位后,原本打算好好养育你长大,但你还在襁褓中时便灵性十足,一岁多我便看出你极具慧根。我们妙音阁是以女子为尊,可惜你不是女儿身,若是你留在我身边只能位居人下,长大后做一些操持妙音阁琐事的事,我不愿我的儿子,嵇晨的儿子,拥有这样的人生,我便在你两岁的时候将你送回了风临竹海。
    这便是我和你父亲还有林梦儿之间的事,至于你父亲和林梦儿之前还有什么纠葛我就不清楚了。”
    嵇隐其实记事很早,他一岁多便有了记忆,那个时候记得自己身边只有娘没有爹,后来变成了只有爹没有娘,再后来,每年有一段时间他爹娘会和他在一起,他小时候曾经问过他父亲和娘亲,但是他们都没有跟他说,问过两三次没有得到答案,嵇隐便也不再问了。
    现在嵇隐终于知道了,他娘把他送回嵇氏之后,他父亲每年春节会带他到建康城他娘的妙音阁小住一段时间,过了几年,他父亲邀请他娘到风临竹海参加嵇氏的中秋盛会,他娘没有拒绝,此后便形成了每年春节他和他爹去建康住一个月,中秋这个月,他娘到风临竹海住一个月。其实随着嵇隐渐渐长大,他也逐渐明白了他爹和娘之间若即若离的感情。
    嵇隐问道,“娘亲,若是当年父亲跟你说他已经只爱你一人,你会不会放弃妙音阁主之位嫁给父亲?”
    阮凌霜笑着道,“若是如此,我会嫁给他,但我不会放弃妙音阁主之位,家族和宗门养育并培养了我,是让我继承妙音阁的,我应该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你作为嵇氏的少族长,你该知道家族培养你所花的财力物力以及我跟你父亲所耗费的心血,若是你此次真的遇险,你该知道这对嵇氏对你父亲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嵇隐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儿子知错了。”
    阮凌霜摸着嵇隐的头发道,“如今你已经大了,娘想着你也很快会触及情之一字,为娘将我和你父亲的过往告诉你也是想让你明白男女之情是这世上最让人难以捉摸的感情,即便你全心相付也未必能得到同等的回应。娘亲希望你今后能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彼此相爱相守,而不会如你爹娘一般为情所苦。”
    嵇隐点点头,“儿子记住了。”
    阮凌霜有些犹豫地问道,“我今日看林梦儿那个徒弟长得极为漂亮,她似乎对你有些情意,不知你是何想法、”
    嵇隐道,“娘亲,苏姑娘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儿子对她并没有任何妄念,她也未必对我真有情意。”
    阮凌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倒不是因为林梦儿对苏鸢儿有什么偏见,实在是喜欢上苏鸢儿那样绝色的女子未必是件好事。
    阮凌霜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阮凌霜回到同嵇晨的房间,看到嵇晨看着窗外发呆,连阮凌霜进来了都没什么反应。
    阮凌霜走到嵇晨对面,坐下唤道,“晨哥。”
    嵇晨突然醒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容颜依旧秀美无双,还有着多年修佛的圣洁,仔细看虽然不再如记忆中那个圣女般纯洁无暇,但依然是那个执着、坚韧、豁达的女子,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美好的沉淀。
    嵇晨轻声道,“当年我以为是你选择了继承妙音阁而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尊重你的选择,才不敢开口留下你。如果当时你问我,我会跟你说,我现在只爱你一个。”
    阮凌霜眼中突然落下一滴泪,她道,“原来你听到了。”
    嵇晨点头,轻轻抚摸着阮凌霜的脸,“抱歉,我本来也想去看看长清,听到你在和他说话,就没有进去。原本不该偷听你跟儿子说话,但这么多年,你的想法有一些我猜到了,有一些我却猜不到,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的,便没有忍住偷听了。我一直害怕,你是不是将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作一场修行,你心里其实已经看透了看淡了,只有我还一直在执着。对不起,凌霜,让你抱憾了这么多年。”
    阮凌霜抓着嵇晨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两人的手上,阮凌霜摇摇头道,“如此,我便已经知足了。”

    作者闲话:

    从第四十章到这一章算是本卷的高潮部分吧,这一段的打斗以及上一辈的爱恨纠葛都改了很多遍,你们看到的都是我一两个月之前就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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