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三十七章惊瑶一现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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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凤鸣准备直接飞入那所院子,嵇隐道,“我们这直接进入别人院中,不太好。”
    凤鸣却动作太快,直接落在了那棵桃树上,此时桃树上正结满了桃子,一个个又大又圆,白里透红,一股桃子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对以前的家的印象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右边种着一棵桃树,桃树下有一张石桌,他站在石桌上去抓桃树上垂下来的桃花,但是桃树长得太高,他根本抓不到,他娘坐在石桌边护着他还看着他笑,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井旁边还有一个葡萄架,原本他不记得了,但是当他看到这个院子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现在这个院子其实比他印象中还要好,看来是新主人对它很好,把它修缮整理得很完好,屋子的墙柱都是近几年上的新漆,院子也整理得很美,还添置了假山活水,种了花草,原本位于桃树旁边的院墙开了一个门洞,将隔壁的院落连接了起来,看的出是一家还算富足的人家。
    独孤顺也跳入院子中,其实这个院子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这却是一个人对于所有亲情的全部寄托。
    独孤顺其实对亲情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这个世界上若存在些许无私无所求的爱,那便只有父母和师父了,师父虽然也对他好,不求回报倾囊相授,但始终与父子之情不一样,他摔倒了受伤了他爹娘会难过,师父却淡漠地跟他说爬起来,接着往下走。在他父母死后,他便认为他于这天地间从此便也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他与兄姐之间彼此还会有所牵挂,但他们已经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他的路上从此只有他一人独身前行。
    而凤鸣却是真正的举目无亲了,他有师门有师父师兄和师侄,他们是同道之人,他们的关系甚至比亲情更要牢固,但独属于血缘亲情的那份感情他却永远地失去了。
    凤鸣笑着从树上跳下来,脸上的笑容比清晨的阳光还要灿烂,“这就是我以前的家,竟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哦,好像比我以前的家要更好一些。”
    独孤顺道,“那就买下来吧。”
    凤鸣正拒绝,便听到一阵琴音自屋内传出,原本关着的门扇突然从中间往两边推开了。
    “不知几位两位公子何许人也?到我院中所为何事?”
    一道动听如琴音的女子声音缓缓从屋内流淌而出,只见屋内隔着轻纱坐着一位身形曼妙的女子,虽隔着纱帘,却依然能从她朦胧的眉眼中看出她清雅不俗的风情,晨风从打开的门吹入,纱帘飞动,露出女子皎若秋月的绝美姿容,美艳不可方物,却又不失清新典雅,一阵淡雅的女子香气又被风带到院子中。
    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花信年华,貌若空谷幽兰,却又自带一股成熟风韵,仿若一朵盛开的花朵等待人的垂怜,一身蓝紫色的纱裙挂在她略显瘦削的身体上,一副漂亮白皙的锁骨印入两人眼中,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拨弄着箜篌的琴弦,像是在抚摸最心爱的情人的身体。
    两人看得有些失神,凤鸣眼睛都直了,他喃喃道,“这位仙子,我们是……”
    “姑娘请见谅,我们无意冒犯。”却是之前立于屋顶的嵇隐飞身进入院中,站在两人眼前,客气地对屋中的女子道。
    凤鸣和独孤顺也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正想解释,女子一边轻轻拨弄着箜篌的琴弦一边用悦耳的声音道,“原来还有一位公子,三位公子生的如此俊朗,不知所为何来?”
    凤鸣被这女子一问,脸都有些红了,眼睛痴痴地看着她,“这位仙子,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故意闯入你院中的。”
    女子柔声问道,“那敢问公子姓甚名甚?是何身份?为何要偷偷闯入我院中?”
    凤鸣正准备一五一十地道来,便听到一阵清越的箫声在院中响起。
    女子原本柔和的神情,突然略微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她浅笑着对吹奏玉箫的嵇隐道,“公子原来是同道中人,小女子便与公子合奏一曲,切磋一下。”
    女子双手拨弄琴弦不歇,原本清幽缥缈的箜篌之音渐渐激昂起来,但嵇隐的箫声却不紧不慢,仍然如微风一般轻轻吹进人的心间。
    箫声传入凤鸣和独孤顺耳中时,两人只觉得精神一震,灵台瞬时清明,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人惑了心神,但随着这位年轻女子继续弹奏箜篌,两人心神又有些迷离,但在嵇隐的箫声中又很快清醒。
    知道这位女子的曲音有惑人心神的效用时,两人便有了警惕之心,赶紧屏息凝神,有意识地控制听感,不去听女子的曲音。
    过了一炷香,女子见三人都神色清明,知道再弹奏下去也不能影响三人分毫,便终于将手放了下来,嵇隐也放下了玉箫。
    她起身轻移莲步至门口,站在台阶上对着嵇隐道,“公子技高一筹,小女子甘拜下风。”
    嵇隐拱手道,“惊瑶仙子,我三人造访此地并非无意,但确实对主人家没有恶意。”
    “哦?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女子轻声道。
    嵇隐道,“此处乃是竺音坊,而竺音坊中箜篌能有如此造诣的当属竺音坊的坊主惊瑶仙子了。我等唐突仙子居所,还请见谅。”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惊瑶仙子听到嵇隐的箫声包容宽厚,不含任何恶念,还自带一股清正之气,便知这三人应当不是对她心怀恶念之人。惊瑶仙子问道,“你既知我的身份,我却还不知三位公子身份。”
    嵇隐道,“在下江陵嵇氏嵇长清,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凤之痕与独孤穹宇。”
    “原来是嵇家公子,今日能一睹公子风采,也是小女子的荣幸,刚刚在公子面前献丑了。”知道嵇隐的身份后,惊瑶仙子才知自己在嵇隐面前妄图用曲音魅惑几人心神,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嵇隐接着道,“我等之所以会冒犯贵地是因仙子如今所在的这处院落乃是在下的朋友凤之痕的故居。”
    惊瑶仙子看向凤鸣蹙眉问道,“你的故居?这所院子我们买来已经有十多年了,莫非……”
    凤鸣赶紧道,“仙子,我家正是这处居所的上一位主人,十六年前江陵陷落,我们一家被迫离开江陵,这里便是我幼时的家。”
    惊瑶仙子点头道,“原来你是这家的后人。”
    凤鸣点头,“没错,我近日回到江陵,便想寻访一下自己曾经的故居,并非有意冒犯仙子。”
    惊瑶仙子柔声道,“如此,你我也算有些因缘,便请三位公子进来喝杯茶吧。”
    惊瑶仙子转身进了屋,带起一阵香风,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很快便有婢女过来给他们奉上了茶盏。
    凤鸣趁机打量了一下屋中摆设,倒是没有一样熟悉的物件了,都被新主人重新换过,不过他心中也释然,并不觉得难过。
    惊瑶仙子道,“这里被我竺音坊买下之后,进行了一些改装,应是与你印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凤鸣笑了一下道,“我那时候太小,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印象了。就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家在哪个位置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辛苦我两位朋友帮我找了整整一夜。”
    惊瑶仙子看向另外两人道,“仅凭一棵桃树,就能在这江陵城成千上万的院落中找到这里,三位的情谊真是让小女子感动。”
    嵇隐道,“之痕之前跟我说他家是做字画装裱营生的,我们便在所有的书画坊市周边找,竟不曾想原来在竺音坊中。”
    凤鸣问道,“这竺音坊是做什么的?”
    惊瑶仙子微微一笑,“小公子难道不知道竺音坊么?”
    嵇隐给凤鸣解释道,“竺音坊是歌舞伎馆,遍布中原各大城池,这位惊瑶仙子是专门负责经营江陵竺音坊。”
    惊瑶仙子风情一笑道,“嵇公子说的委婉,其实我们竺音坊就是提供丝竹声色之所,三位公子今日若有雅兴,便留在我竺音坊消遣一番。”
    因现在的财富权势都集中的世家大族手中,世家大族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保证自己家族在乱世中延续昌盛,十分重视对后代的教育,世家子弟纨绔多,但有真才实学好风雅的也多,一般的娼妓这些附庸风雅的世家子看不上,为了满足这些世家子的需求,便催生出了许多歌伎馆、名伶馆、清倌馆,或是擅长歌舞乐器或是擅长词赋戏曲,必得是才貌双绝才能受到世家子的追捧。竺音坊便是这一行业中做得最大最广的,他们在中原各大城池中都设有分部。而嵇隐还知道竺音坊不仅是一家伎馆,还是一个江湖势力,通过手下的歌伎名伶收集各国朝堂与江湖的情报来进行贩卖。
    凤鸣虽然没去过这种地方,但还是知道的,他不排斥这种地方,也不歧视这里的人,他笑着道,“仙子琴音若天籁,我们家阿隐也是音律高手,倒是可以和仙子切磋一二。”
    惊瑶仙子刚才不过是想逗弄一下三位年轻的公子,但想到嵇隐的身份,立即收起玩笑的态度,“凤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所奏乃丝竹之音,嵇公子所奏才是真正的天籁,萤火岂敢与皓月争光,若是嵇公子不嫌弃倒是可以指教一二。”
    嵇隐道,“惊瑶仙子过谦了,仙子琴技精湛,不敢说指教。”
    凤鸣也笑着插话道,“仙子你的琴技十分了得了,让我听得如痴如醉。”
    惊瑶仙子道,“三位公子见谅,小女子以为是哪里来的宵小之徒,才在琴音中用上了迷惑之技。”
    凤鸣道,“仙子何须用琴音迷惑我等,仙子生的如此美若天仙,看一眼便让人心醉神迷了。”
    惊瑶仙子巧然一笑,两靥生花,“凤小公子生的如此俊俏,嘴还如此甜,不知以后得拨弄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凤鸣眨眨眼俏皮地道,“仙子,我可不小了,可别叫什么小公子了,叫我之痕就行。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原来这里已经不是书画匠人聚集之所了。”
    惊瑶仙子道,“这一坊旁边原本是有一个小市专门做书画买卖,但是江陵陷落时,那个书画坊市被焚毁,后来江陵重建,那个书画坊市并没有重建,这里自然也就不再是书画工匠的聚集之地,”
    嵇隐有些歉疚道,“抱歉,是我忘了,当年梁元帝将整个江陵城所有的书卷都烧了,不仅是他自己收藏于皇宫的十四万卷藏书,还有江陵城内的书市书铺都被他焚了。”
    凤鸣有些心疼道,“这个梁元帝干嘛把所有的书都烧了?他很讨厌读书么?”他虽然时常表现得不爱念书,但其实他挺珍惜自己获得的知识,因为学到的知识越多,他越知道人生的意义,生命也因此变得更加广阔,他爹也是个爱书之人,虽然没有很深的学问,但他做书画匠便也十分爱惜书画,在长安他们家里是没有书画的,他爹教他习字画画都是用树枝在泥土上书写绘画。
    惊瑶仙子道,“凤公子有所不知,这梁元帝萧绎不仅不讨厌书,还十分爱书,他自己也是一个才子,擅书画文辞,留有数百卷著作,同时也极爱收藏书卷,据说江陵皇宫所收藏的十四万卷图书便是他穷尽一生所收集。”
    凤鸣不解道,“那他干嘛要把这些书都烧了?”
    嵇隐起身看着屋外的天空道,“因当初西魏大将军宇文护兵临城下时,他自知即将败落,不愿将这些汉家经典留给鲜卑人,便选择一把火把它烧了。”
    凤鸣难以想象,他这一生看过的书也不过数百卷,那十四万卷书得有多少,不禁感慨道,“真是太可惜了。”
    嵇隐难得声音带着些伤感道,“不只是可惜,这是我们汉族的巨大损失,是一场知识浩劫。他烧毁的书籍中有许多是南朝皇室数百年的藏书,很多是北方士族南迁时带过来的,有许多原本、孤本,都在这场大火中消失了。据说我祖父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吐了三口血,悔恨自己曾做过他的老师。”
    凤鸣、独孤顺看着嵇隐的背影,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萧索。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惊瑶仙子适时地开口,“凤公子当初是逃走了,还是跟着去了北方?”
    凤鸣道,“我跟爹娘一起去了长安,不过我爹娘过世了,我跟师父去了别处,最近正好暂留荆州,便到江陵看看,想说是不是能找回自己的故居。”
    惊瑶仙子叹息道,“江陵当年的灾厄如今住在江陵城的人多少也了解一些,甚至有许多人的亲人便被掳去了长安,大家都听说被掳去长安都是给鲜卑人为奴为婢,很多人死在了路上,很多人不堪鲜卑人的欺辱、凌虐和奴役,也没多久就死了。凤公子你能保住性命,如今还能回到故土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凤鸣苦笑着点头,“说的也是。”
    凤鸣回忆道,“当年我们家是和隔壁的顾伯伯和张叔叔一起上路的,顾伯伯一家还没到长安便死在了路上,张叔叔一家到了长安水土不服,涨婶婶和她的小儿子没撑住也死了,留下张叔叔和他的大儿子和我们家都去了宇文家的庄子上,没过几年张叔叔不堪劳役也累死了。也不知如今当年那些人还有多少还活着。”
    嵇隐和独孤顺也是第一次听到凤鸣说起他在长安的事,原来当初凤鸣一家是被充入长安宇文门阀做奴婢,奴婢的生活自然不好过,凤鸣幼年失怙应也是遭此劫难,也难怪一直以来凤鸣对宇文宪不是很热情。
    惊瑶仙子安慰道,“凤公子还请节哀,怪只怪如今这世道太乱,百姓的性命还不如草芥。好在三位公子奔波一夜,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凤公子还能寻到故居,多少还有些念想。”
    独孤顺开口问道,“不知惊瑶仙子可否割爱,将此处院落让予我等?”
    惊瑶仙子清浅一笑,那笑容可以让世人所倾倒,她声音婉转地道,“原本一间院落于我竺音坊并算不得什么,但这一坊之地都是我竺音坊营生之所,并不方便将这院落出让给外人,还请三位公子见谅。”
    凤鸣赶紧道,“是我们唐突了,你们在这挺好,我只是来看看,了却一桩心愿,看到它还在我就很开心了。”
    惊瑶仙子道,“凤公子真是个豁达之人,往后公子想过来看看,惊瑶随时欢迎。”
    凤鸣笑着道,“惊瑶仙子你人真好,那我就在此谢过了。”
    之后三人便准备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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