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戏院出来后，宋疏林胡乱地从身上摸出几文钱，压着步子，去了个脏兮兮的铺子上要了碗馄饨，铺子开在戏院转角的小巷子里，明像藏起来一样，客自然就不多，竹竿支起一k块泛蓝的帆布，油腻腻的，宋疏林走进去的时候差点没糊在他的脸上。
    纵然是凉秋已至，丝丝的薄气已然袭着风能把人身上的暑气都吹干净了，一碗热汤下肚他还是出了层细细的热汗。
    他拿起白绢，往额头上擦了擦，眼神空洞却不迷茫，兀自不知跟谁嘟囔了呢一句，“秋天到了。”
    宋疏林在江府后院避过最后一波暑气后，江挽忠请的几个先生，已经将学堂上下打点好了，包括招生，统共十几个孩子，都是十岁出头的样子，宋疏林挨着打量了一遍，发现有个孩子的模样熟悉，像是见过，等那孩子募地跟他对了一眼，他才想起来是跟在苏青身边的那个小孩。
    江挽忠发觉宋疏林在那孩子身上流连过久，于是开口解释说，“这小子从小跟在苏青身边，想必也受了那大小姐不少的脾气，现下大了，也该给他找条出路了，那天这小子偷摸着瞧你被我抓了个现行，想必也是敬仰你的，好教。”
    宋疏林胡乱地摸了摸那小子的头，“叫什么名字？”
    小孩直了直背，像是给自己打了打气，才开口说，“我没有名字，平时苏小姐都叫随便叫我什么，有的时候是豆子，有的时候是矮子，有的时候。。。只是一个唉。”
    江挽忠和宋疏林面面相觑了一会，才开口说，“你给他赐个名吧，既是师父那也算是长辈了。”
    宋疏林听到“长辈”两个字剜了江挽忠一眼，后又正色道，“名字只是个称呼，却承载着人一辈子的故事，马虎不得，你容我想想。”
    江挽忠借由安置学生的理由带着宋疏林到处转了转，学生们一人得了一包松子糖，眼下四散吃糖去了。
    “哪招来的孩子，像些小猴子一样。”宋疏林看着门外打闹的小孩，眼睛里不知何时蒙上了几分感慨。
    大概花开花落，一颗不够坦荡又时而漂泊的心，从未这样安定过，从未与一人在一屋檐下细说着将来。
    江挽忠顺着宋疏林的眼神也盯着孩子看了一会，随即还是把眼神放在了宋疏林身上，他眉眼弯弯的，那双让人看了欲望尽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白的朦胧，一张寡淡的脸上此刻却刻满了“我想与这人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欲望，只是一瞬，待宋疏林眼神扫到他身上时，他便把这种想法很好的收了起来。
    此后的每天江挽忠都开车把宋疏林送去学堂，自己在里面坐一会才回去在自己的一方书桌上绞尽脑汁。
    转眼就入冬了，江挽忠身体越发不好。
    天气转凉时，原本该整夜烧火的屋子，破天荒的又搁置了一两月，直至溯城下了第一场雪，才烧起来。
    热气一熏，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睡热屋子的宋疏林又失眠了，半夜也只浅浅地迷糊了过去，不多时候，又感觉口干舌燥，嗓子难受得很，一身热汗也催的人徒生些烦躁。
    他起身喝了一大杯水，转头又要睡的时候，忽然看到瑟缩在被子里的江挽忠，宋疏林听着他的呼吸又浅又缓，心里突然安静了许多，他心想，“这么热还缩在被子里，不会被憋坏吗？”
    于是伸手要将江挽忠身上的被子掀开，谁知一碰到江挽忠身体时，他忽然打了个抖，他感到手指被冰了一下，像是触到什么死物那般，不是冰寒刺骨，而是不再产生温度甚至怎么都不会捂热的凉意。
    “江挽忠。”他轻轻叫了一声，心脏忽然跳得厉害。
    随即他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了江挽忠的额头上，江挽忠在他的触碰下缓缓地睁开了眼，宋疏林张了张嘴，徒然松了一口气，语气像被江挽忠身上的凉意冰住一般的柔和，“你怎么了？”
    江挽忠眉头皱着浅浅地笑了一下，他嘴唇十分苍白，几缕头发压在他的脸上，使得脸上不时显露出的暴戾都柔和下来。
    江挽忠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眼睛片刻不移地盯着宋疏林，“过来，让我抱抱。”
    宋疏林愣了一下，随即爬到床上钻进了江挽忠的怀里，他头一靠在江挽忠的肩窝里，就听见了一声像起死回生一样的舒气。
    “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凉。”宋疏林抬头看了一眼江挽忠日渐如刀刻般的下巴，刚入秋时他的脸上还有一点肉，现在瘦削下来，更显得凉薄，命短。。。
    江挽忠声音缱绻，“无碍，刚刚梦到你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宋疏林心里狂跳，依稀能听到枕着江挽忠胳膊里的脉搏声，“什么？”
    “以后告诉你。”江挽忠闭着眼笑笑，用下巴蹭了蹭宋疏林的头。
    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淡淡地交织着，许是江挽忠身上的凉意冲淡了屋里的燥热，宋疏林一阵安心，心中的烦闷一下被抚顺了毛，他在江挽忠怀里无梦地一觉到天明。
    这几日下了好些雪，今天早饭的时候，宋疏林才知道，那家一直在戏院附近的馄饨铺子的老板死了，天气冷起来后那人腿上生了好些冻疮又无钱治疗，只在街头集市上寻了些冻疮膏抹了抹，谁知道，那冻疮竟开始发炎溃烂，原本人还能撑几天，没想近来的大雪压塌了他家的铺子像预兆似的，人也没了。
    冬天冻死几个人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只因宋疏林今早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吃一碗馄饨，这才提起来，才在任伯嘴里知道了这事。
    “江少爷脸色越来越不好了，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病，有得治吗？”宋疏林吃着早饭忽然提起来，问得任伯一脸懵。
    “少爷不过是小时候落下了病根，畏寒，没听说少爷还有别的什么病啊，难道是感冒了？”
    宋疏林正奇怪着，江挽忠便拄着拐杖过来了，“我不在，怎么还在背后嚼人舌根呢？”
    江挽忠看宋疏林的表情讪讪的，宋疏林当即感觉自己被骗了，亏得自己昨晚还担惊受怕了许多时候。
    “话说，药也快吃完了。”
    任伯转而把话接了过去，“跟萧老。。。。。。萧少爷已经知会过了，不日药就会送来了。”
    “不用了，跟萧小崽子说一声，我要亲自去一趟。”
    任伯一听便慌了，“这。。。。。。路上免不了颠簸，冬天风又冷又烈，怕您撑不住。”
    “有疏林陪我同去呢，放心。”
    宋疏林一口粥差点呛出口，他心道，“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江挽忠更爱做强买强卖的买卖生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