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在刺骨的寒意里猛然睁眼，鼻腔里还呛着水的腥气，耳边是丫鬟婆子慌乱的哭喊。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没有绳索勒过的粗糙触感，身上也没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只有孩童细腻的肌肤。
    “铮哥儿！你可算醒了！”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将他揽进怀里，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气。楚铮抬头，撞进柳眉满是泪痕的眼睛里。柳眉的发鬓还沾着水珠，素色襦裙湿了大半，正抱着他不住发抖。
    这是他的母亲柳姨娘，上一世在他被诬陷后，为了替他求情，跪在正院门口三天三夜，最后生生冻饿而死。而现在，柳眉的眼角还没有后来的细纹，发丝也乌黑浓密——楚铮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五岁孩童的小手，指节圆润，没有一点伤痕。
    他重生了，重生在了五岁那年落水的这一天。
    上一世，他就是在这日被人推进府里的锦鲤池，高烧昏迷三天。醒来后，侧夫人郑荇只说是他自己贪玩失足，还赏了他一对银镯子安抚。可后来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意外，是郑荇怕他碍了嫡次子楚瑜的路，故意让人引他去池边，再推他下水。若不是当时世子夫人柳月生恰好路过，让人及时把他救上来，他早就溺死在池底了。
    而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郑荇得逞。
    “水……好冷……”楚铮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孩童该有的软糯和怯懦，往柳眉怀里缩了缩。他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只有五岁，没有任何势力，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柳眉和那位心善的世子夫人柳月生。
    柳眉一听，更是心疼得不行，连忙用自己的外袍裹紧他，对着身边的大丫鬟春桃说：“快，去把我院里的银丝炭烧上，再拿件干净的棉袄来，别让哥儿再着凉了。”
    春桃刚要转身，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郑荇温和的声音：“听说铮哥儿醒了，我特意过来看看。”
    楚铮抬眼望去，只见郑荇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锦袍，头戴玉冠，面容白皙，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只有楚铮知道，这张温和的面具下，藏着怎样狠毒的心肠。上一世，就是这样一张脸，笑着给了他一碗“安神汤”，让他昏睡了一天，错过了祖母的寿宴，还被父亲楚明安训斥不懂事。
    柳眉见郑荇来了，连忙抱着楚铮起身行礼：“妾身见过侧夫人。”
    “妹妹不必多礼。”郑荇走上前，目光落在楚铮身上，语气带着关切，“铮哥儿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都怪我，没看好院子里的人，让哥儿受了这么大的罪。”
    楚铮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声音依旧怯怯的：“侧夫人……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
    这话一出，柳眉和郑荇都愣住了。柳眉是惊讶，她一直以为儿子是贪玩失足；而郑荇则是心里一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笑着摸了摸楚铮的头：“哥儿是不是吓坏了？池边的青石板滑，许是你没站稳，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不是的！”楚铮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又委屈又害怕，“是一个穿绿衣服的姐姐，她让我去池边看锦鲤，说那里有红色的鱼，我过去的时候，她就推了我一把！”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郑荇为了掩人耳目，用的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绿萼。绿萼是郑荇的陪嫁丫鬟，对郑荇忠心耿耿，后来就算东窗事发，绿萼也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没有把郑荇供出来。最后绿萼被发卖到了外地，而郑荇则毫发无损。
    郑荇听到“绿衣服的姐姐”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哦？竟有这种事？柳姨娘，你怎么看？”
    柳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侧夫人，铮哥儿从不说谎，定是有人故意害他！求侧夫人一定要查清楚，还哥儿一个公道！”她虽然性格小心谨慎，但涉及到儿子的安危，也鼓起了勇气。
    郑荇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人去查。春桃，你去把我院里穿绿衣服的丫鬟都叫过来，让铮哥儿认认。”
    春桃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带了四个穿绿衣服的丫鬟过来。楚铮抬眼一扫，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绿萼。绿萼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襦裙，头低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起来很是安分。
    郑荇指了指那四个丫鬟，对楚铮说：“哥儿，你看看，是哪一个推的你？”
    楚铮没有立刻指认，而是故意犹豫了一下，眼神在四个丫鬟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在绿萼身上，声音带着不确定：“好像……好像是她。”
    绿萼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慌：“侧夫人！不是我！我今天根本没去过锦鲤池！”
    郑荇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不悦：“绿萼，铮哥儿都指认你了，你还敢狡辩？”
    “真的不是我！”绿萼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侧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今天一直在院子里整理衣物，根本没离开过，有好多人可以作证！”
    楚铮心里冷笑，绿萼倒是会找借口。上一世，绿萼就是用这个借口脱罪的，因为她确实让其他丫鬟替她作了伪证。
    “你说你在整理衣物，可有证据？”楚铮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字字清晰，“我记得，那个推我的姐姐，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痣。侧夫人，您可以看看她的手腕。”
    绿萼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手腕。可她的动作已经晚了，郑荇已经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痣。
    郑荇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没想到绿萼这么不小心，竟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记号。她原本以为，只要绿萼一口咬定自己不在场，再找几个丫鬟作伪证，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可现在，楚铮竟然记得绿萼手腕上的红痣，这就让她很难再偏袒绿萼了。
    “绿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郑荇的语气带着冰冷的杀意，“你竟敢胆大包天，谋害主子，还敢撒谎狡辩！”
    绿萼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抬起头，看向郑荇，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侧夫人……”
    “别叫我侧夫人！”郑荇厉声打断她，“我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丫鬟！来人啊，把绿萼拉下去，杖责五十，然后发卖到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进来，架起绿萼往外走。绿萼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侧夫人，我是冤枉的！是您让我做的啊！您不能这样对我！”
    郑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绿萼竟然敢当众喊出来。她连忙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立刻用一块布堵住了绿萼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郑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柳姨娘，让你和铮哥儿受惊了。还好现在真相大白，总算是还了铮哥儿一个公道。”
    柳眉连忙道谢：“多谢侧夫人主持公道。”
    楚铮却没有道谢，他抬起头，看着郑荇，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侧夫人，绿萼是您的陪嫁丫鬟，她为什么要推我？是不是有人指使她的？”
    郑荇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强装镇定，说道：“许是绿萼嫉妒你得到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宠爱，所以才一时糊涂，做出了这样的蠢事。哥儿放心，以后我会严加管教府里的下人，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楚铮知道，郑荇是不会承认的，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他点了点头，装作相信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世子夫人柳月生的声音：“听说铮哥儿醒了，我来看看。”
    楚铮和柳眉连忙起身行礼，郑荇也跟着行礼：“见过世子夫人。”
    柳月生走进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面容俊朗，气质温润，一看就是个有涵养的人。他的目光落在楚铮身上，带着关切：“铮哥儿，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世子夫人关心，我好多了。”楚铮乖巧地回答。
    柳月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郑荇，语气平淡：“刚才我在门外，好像听到有丫鬟哭喊，发生什么事了？”
    郑荇连忙说道：“回世子夫人，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心术不正，推了铮哥儿落水，已经被我处置了。”
    柳月生皱了皱眉，没有再追问，而是对楚铮说：“以后在府里要小心些，若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我或者你父亲。”他顿了顿，又对柳眉说：“柳姨娘，你好好照顾铮哥儿，有什么需要，就跟管家说。”
    柳眉连忙道谢：“多谢世子夫人。”
    柳月生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楚铮看着柳月生的背影，心里暗暗感激。上一世，柳月生一直很照顾他和柳眉，若不是柳月生，他们母子俩在侯府的日子会更难过。
    郑荇见柳月生走了，也没有多留，随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起身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楚铮和柳眉母子俩。柳眉抱着楚铮，眼眶又红了：“哥儿，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今天真是吓死娘了。”
    楚铮靠在柳眉怀里，感受着母亲的温暖，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他一定要保护好柳眉，让那些欺负过他们母子俩的人，都付出代价。郑荇，你以为推一个丫鬟出来就能了事吗？这只是开始，我们之间的账，慢慢算。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斑。楚铮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一世，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布局谋算，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