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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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急转身,而后迅速逃离现场——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无礼”而粗俗的离场套路,脚步不停地沿着来时的路,干干脆脆地甩掉身后的包袱。庆幸的是吴哲威这次反应够快,一直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又一次听到他体力不支造成的气喘声,急促却有力。心中一动,正当我想要放慢脚步时,一只大手忽然顶住我的后背,吃力的向前推着,推着……
我没有回头,步伐也依旧紧凑,直到荡漾着粼粼波光的小河展现眼前,直到那满园的碧绿桃枝遮过头顶,直到踩上那厚厚软软的桃园领地,我才终于慢下来。望着入眼的绿色,感受着叶间的微风,背上的那只手也不着痕迹地滑落开去。
当我们赶回桃园,兜兜转转半天,却只在先前的地方找到汨儿一个人。
“小姐……”汨儿一见我就委屈地从树下站起来,捏着一封信递给我。
心里已经猜着了八九分,几下拆开那封信,落落几行清爽的墨字,显然不是一时写就的。
“吴公子,令尊有事先回去了。”我暗暗笑那吴则北故作精明,不想这般心急反而泄露了他的心思。你这样步步紧逼,我怎么可能会甘心就范呢?哼……
“那现在……”他尴尬地看向我,笑容有些僵硬。我也只能无奈地一甩手,大踏步径直向前一步。
“吴公子还有力气吧?走回去怎么样?”
风,渐渐夹了闷热的气息。
沿途的田地和果园比比皆是,走了快一里地都不见半个人影。终于上了大路,却又总急哦有过路的车队或马匹飞驰而过,结实的土路上不时也会扬起一阵尘土。索性我还带着面纱,吴哲威脸上就难免被蒙上一层灰尘,也跟着左拍右拍,看着实在是挺好笑的。即使如此,汨儿却也会不失时机挡在我旁边,用袖子替我遮挡飞尘。
这小丫头的细心和周到,时时让我感动不已。
半是无聊半是好奇,我和吴哲威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聊着,听他说些这个时代的名人轶事,还有自古来年的文化典故,然后插一句问他个问题。看他滔滔不绝、兴趣盎然的样子,其间的文采和天赋当真像会闪光一般,衬托得他这个人都显得俊逸非凡。我这才不得不肯定。吴哲威不只是书虫,也确实是读书的好料子。只可惜不管在任何年代,只会读书是不可能成就什么的。
汨儿依旧乖顺地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在我回望她时,才会看到她脸上那略带欣喜又刻意掩藏的笑意,眉里眼里满载着期待和希望。
回到丁府时,恰是正午。三四里地的路不算多远,只是好久没锻炼了,一回到家才发现两腿发酸,累得不行。汨儿倒是一点不见疲惫,夹着我的手走得还挺轻快。本打算和她先回“漠然间”沏壶茶好好歇歇,谁知刚刚走过父亲的院门口就被管家丁大水追了上来。
“小姐,老爷有急事找!”
听他的口气似乎真的出了大事。我也瞬间忘了劳累,让汨儿先回去,然后跟着丁管家向父亲的房间走去。
房门大开着,门口也不见伺候的小厮。丁管家一声不响地就退去了。我惴惴不安地踏进房门,却见安静的房间里,父亲正独自站在窗前,侧面看来愁眉紧皱。
“爹……”父亲闻声慢慢转过身来,我却吓了一跳——我何时见过他如此哀伤的神情?
“怎么了?”
“辛儿,你外婆病重,恐怕……你舅舅写信来说,她想在有生之年见你一面。赶快去收拾东西吧,明天……明天就起程。”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听得不明所以——外婆?舅舅?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我最近是不是脑子生锈了啊,怎么连这么重要的细节都忽略了?
“爹,外婆家在……”
“在千里之外的沁州,一个叫乌云镇的地方……”父亲又一次紧闭上眼摇了摇头,禁不住身体的颤抖便扶住一旁的花架。“什么都不要顾忌了,你就放心去吧。我已经拜托照辉镖局的阎岭师傅,明天和你们一起上路。”他看我的眼里充满泪光,我一时只能静静站着,心里像有千面锣鼓齐鸣,乱得不行。
照辉镖局,阎岭……是大师兄!怎么会这么巧!不过只要明天见到他,把我的行程通知师父应该也不成问题。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要远离京城,远离这里的纷争,远离我的责任和义务……看上去,倒像是我一直梦想的生活。
可是,一切还没有分出胜负,我又要中途放弃了吗?
望一眼父亲,我沉了沉心思,拎起裙角缓缓走过去,向着他屈膝跪倒在地。
“爹,辛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您和姨娘千万保重身体!”默默地叩了一个头,父亲也没有出手拦我。怀着莫名沉重又忐忑的心情,我轻轻抬起身,看到父亲脸上隐忍、宽慰的笑,心中幽幽掠过一袭微波。“辛儿这就去和姨娘辞别……”我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哎,辛儿,你姨娘那儿就别去了,省得再叫她伤心一次……”父亲叫住了我,直接唤了丁管家带我去收拾行装。
我却依然不敢相信,这一次,我竟真的要离开这生活三个多月的城市了。
回到“漠然间”就开始翻箱倒柜。说是“翻箱倒柜”一点儿也不夸张。尤其是汨儿,一听说我要出远门,恨不得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找出来。倒是小玲不慌不忙跟在她身后,把乱作一团的屋子一点点又整理回原样。
“你们两个……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汨儿一边叠着衣服一边放慢动作,怯怯地瞄了我几眼。而后又看看一旁的小玲,想要等她先回答。
“小玲,你……”
“小姐带汨儿去吧!汨儿比小玲细心,也比小玲能干……”
我本想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没想她却推荐起汨儿来了。见她恭顺地低头答话,一点儿不像平日里尽心尽力的样子。汨儿则在那儿喜不自禁。
“真的吗?小姐会带奴婢去吗?”
“好吧,就带你去了!”我笑着向她点点头,小丫头马上连声感谢,乐不可支地继续收拾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
“南方很热的,衣裳还是薄的好……不过也会有冷的时候啊,带上夹袄吧……嗯,这个也有用……差不多了吧……”
怕她和小玲两个人忙不过来,我几次想帮把手都被汨儿拦了回来。小玲也劝我放一百个心。“小姐先去院子里赏赏花吧!这就交给汨儿和奴婢好了!”
幸福地享受着她们两人的照顾,一天,两天,三天……众星拱月的感觉果真是容易上瘾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亭子里,看了看头上的阶梯,我径直走上去。
再次将远处的画面尽收眼底,才发现这风景较之几月前已经大不一样。树好像更葱郁了,也更挺拔了,原先可以望见的青瓦屋脊几乎全都掩映在墨绿色的浮云中。高高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万物,干燥的空气里却仿佛飘着一丝香气,一丝阳光的香气。
湛蓝的天空中几片流云,轻轻朗朗横于天际。
不知道沁州的天空,是否也如此清澈明净?
我斜靠在栏杆上,任帷帐披于发后,任它轻柔地拍打我的脸颊,带来飘渺空虚的感觉。
“扑棱……扑棱棱……”
当看到帷帐外钻进一只白色的鸽子时,我登时激动不已。通人气的小鸽子没有被我的靠近吓着,一边挨近我的抚摸磨蹭着,一边乖乖等我取下脚上附着的纸条。
双手禁不住一阵颤抖。
“mingrizhaolinwangfu。”毛笔写汉语拼音,看上去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只是,这写的是……明日?赵,赵凛?……王府!
嗯……就这几个字么?我连忙翻转纸条来看,背后空白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明天赵凛会在信王府吗?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
不行,必须得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今天,父亲突然说外婆病重,要我明天离京探亲……丁辛竟然还有一个外婆啊!还住在那么远的地方……
明天……明天,赵凛又非选在明天去信王府,时间挑得可真……
咦,这两件事儿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哎呀,想不通想不通……
漫不经心回到房里,汨儿和小玲差不多已准备妥当。漫长的午后,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睡了个午觉,却蜷在床上很长时间睡不着。等到晚些时候小玲来叫门,我才假装刚睡醒的样子起了身,到院子里闲坐一会儿,喝喝茶,再慢慢捱到晚饭时分,这才又窝回房去。
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安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却忍不住开始留恋,留恋这漠然间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晚闷热得要死。明明已经很累了,躺在床上却莫名其妙地神经紧张,怎么也睡不下。心中的不安分因子不住地跳跃,好像在提醒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提前考虑。
是啊,这一走,留云阁的生意我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而墨染轩那边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搁下。吴则北应该会很无奈吧?我倒是可以借此暂避一下风头。不过关于吴则奇那老头和吴哲威之间的疑惑,再不解也只能先忽略不计了。
白天的事至少又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吴则奇大概以为“丁辛”不会“不知羞耻”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问吴哲威,所以就以为吴哲威根本没机会戳穿他的谎言吧?明里与我合作,暗里却又帮着吴则北——他究竟得了什么好处?我之前真是天真得可以,竟然天真到以为能和他做忘年交呢!唉,傻死了,让人牵着鼻子走……
行啊,都把我当棋子看是吧?那我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好好看看,我这颗棋子有多么称职!
凌晨,我好不容易睡下一会儿,就被小玲急急地推醒。
“什么,现在出发?”
懵懵懂懂中像是游魂一样穿了衣服,收拾好妆容,我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一步步远离漠然间,远离丁府,心里的恐惧便悄悄地冒出来。天还没大亮,府门外刚刚到了一队车马,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跑上前来,向着父亲一鞠躬,我这才看清他那粗犷的面孔——是阎岭!
“就有劳阎师傅啦!”父亲诚心一礼,继而松开我的手,微笑着推我向前。“去吧,辛儿……”
“父亲,辛儿走了,您保重……”我的心不自主慌起来,看着父亲复杂的眼神又站住了,好像自己是离开了老鹰庇佑的小鹰,突然间不会展开翅膀,甚至更畏惧飞翔。
“丁老板放心吧,照辉镖局一定会把小姐安全护送到沁州!”大师兄信心满满地打了保票,我却在这时更加心慌不已——“安全护送”?难道说这一路上会很危险么?
咦,汨儿在这儿,小玲呢?我有事要托她去做啊!
“小玲!”
“……奴婢在!”
“小玲,我梳妆台上有一个圆圆的雕漆首饰盒子,等天亮之后你把它交给留云阁的肖掌柜。还有,告诉他,那盒子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
“辛儿,留云阁的事就不用那么惦记了,爹会给你好好看着的。”
“嗯,这也许是辛儿能为留云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有些低落地念叨几句,想到自己这副伤感的样子,马上又甩甩头。“爹,辛儿真的要走了!”说完,我转身迅速地走下石阶,一口气跑到马车前面,等来到跟前时才注意到车前站着的那人,正是三师兄李斐。
他也要一起去吗?微喘着气看他一眼,我马上回过神,抬手搭上马车的木栏却又停下。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向丁府门外,那站在阶梯之上同样遥望着我的老人。
晨光熹微,多少人正在睡梦中,而我却要离开了。
父亲,再见,您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