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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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镂花薰中白烟徐袅,百合花的淡香在室内弥散开来。
    潇湘帘半掩着度月窗,檐下的银角架上站着一只白羽鹦哥儿,正懒懒得梳理羽翼。
    宋歆儿一身素衣的坐在锦榻上,静静得趴在窗边望着院外的小雨出神。
    淅淅沥沥的酥雨打在阔叶芭蕉上细细作响,雨滴在叶间汇成一股股清流又顺着叶尖滚落而下。蕉叶微微颤动,更显翠绿可爱。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绿衫少女拎着檀木镂纹提篮走了进来。
    宋歆儿认得她,是采绿。
    “姑娘怎么起来了?窗口风凉,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好?”采绿忧心地道。
    说着,放下提篮,过来掩了那窗,又取了一方引枕垫在宋歆儿背后,扶着她缓缓靠下。
    宋歆儿微微一笑,道:“睡了好几天了,起来坐坐反而觉得舒服些。”
    采绿道:“虽是开春了,到底雨凉,姑娘略坐坐还是上床暖着吧。”
    宋歆儿嗯了一声,见采绿转身要去动那提篮,忙拉住她道:“我现在喝不下,放会吧。你坐着陪我说说话。”
    采绿挨着榻边坐下,道:“姑娘还是怕药苦吧?今儿可不怕了,太妃送了样好东西来呢。”
    “什么好东西?”
    采绿颇有几分神秘得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碧瓷瓶递了过去,道:“碧月说这叫丹枫丸,喝药之后含上一粒最是解苦的呢。”
    宋歆儿瞧那瓶虽小,瓶身上却雕画着一枝碧荷红莲,极致精巧。揭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香甜之味冲瓶而出。
    “好香呀。”宋歆儿不由赞道,“要是再早给几天就好了。”
    采绿笑道:“今早太妃身子不快,吃药时才想起它来,巴巴地打发了碧月给送来了。可巧我去给姑娘取药碰见她,就顺道捎回来了。”
    “太妃病了?”宋歆儿一愣,翻身就要下床。
    采绿忙一把拦着道:“姑娘快躺下吧。太妃说了,叫姑娘只管保重身子,不用去看她。”
    宋歆儿只得又躺下,问道:“是什么病?重吗?”
    采绿道:“听说是早起时有些发热,如今已服药卧养下了,料是不碍的。”
    宋歆儿嗯了声,忆起昨儿下晚的风,想是老太太晚间回去时走在风地里才着了凉吧?不免有些愧疚起来。又想起老太太的眼神,心头一暖。
    采绿不知何时端了药碗,弯腰轻声道:“姑娘若是心疼太妃,就好好保养身子。姑娘好了,太妃自然就好了。”
    宋歆儿点了点头,只是接过药碗时还是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料是搪塞不过的,只得一捏着鼻子,一气灌了下去。
    药尽碗空,宋歆儿的眉头拧得如麻花一般,直吐舌头。采绿早倒出一粒丹枫丸递在眼前,宋歆儿忙接过含在嘴里,顿时一股甜腻的芳香在舌尖盈绕开来,中药的余苦瞬时隐去,满嘴清香。
    “果然是个好东西。”宋歆儿接握着那瓶子细看了看,“很贵吧?”
    采绿笑道:“这样的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这还是去年过节时宫里赐下来的,满府里就这一瓶呢。”
    宋歆儿瞧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知是不假。便从瓶中倒出一粒来细看,原来是一种碧绿莹透的小丸子,甚是可爱。
    宋歆儿把丸子捏在指间看了看,忽直起身子,塞在采绿嘴里。
    采绿呡着那丸子不知是咽是吐,只呜呜地望着宋歆儿直哼声。
    宋歆儿喜滋滋地躺下身去,笑道:“你该不会还想吐出来还给我吧?”
    采绿这才含住那丸子,略品了品,脸上泛起一丝腼腆的笑意,道:“到底是宫里的东西。这要是吃多了,以后吃糖可都没味了呢。”
    宋歆儿忙把瓷瓶塞在采绿手里,道:“你即喜欢就都送你,你也不用谢我,只替我把这以后的药都喝了就成。”
    采绿脸上一红,把瓶子放在榻边,道:“姑娘又拿我取笑了,这药也是能替的吗?”说着,收拾了药碗,又道:“刚服了药,姑娘上床略歪会吧。”
    宋歆儿唤住她道:“你先别忙,我有事问你。”
    采绿依言走过来坐下,宋歆儿靠在枕上,想了想,忽然脸上微微一红,方问道:“你上次说我是被人从山里救回来的,我回府时可有哪不对劲的地方?”
    采绿略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呀。姑娘回来后一直昏迷着,可把我们吓死了。”
    宋歆儿暗暗舒了口气,又问道:“你说救我回来的是位张先生,他是谁?也住在这府里吗?”
    采绿瞅了瞅她,道:“张先生原是王爷幼时的伴读,并不在咱府里住。姑娘怎么倒起问他来?”
    宋歆儿正欲答话,忽听门外有人声,便探着头向那边张望去。
    采绿疑惑地道:“这是碧月的声音,怎么又回来了?姑娘且歪会吧,我去瞧瞧就来。”
    说着收拾好提篮,依旧拎着走出屋来。正瞧见太妃跟前的大丫环碧月伸着脑袋朝里探看,不由笑道:“你又不是没进去过,只站在这里瞧什么呢?”
    碧月笑道:“可不就瞧你嘛。我听着里面在说话,没好打断的。可巧你就出来了。”
    “哪里是巧?姑娘都听到了,要我出来看看呢。”说着,采绿将提篮交给小丫头小桃,命她送去厨房,又拉着碧月到外屋坐下,方问道:“你去了又回,可是有什么事吗?”
    碧月道:“可不是忘了件要紧事嘛!”说话间朝采绿身边挨了挨,压着声道:“太妃要你想个法子试试这位。”说着,抬手指了指采绿刚刚出来的那扇门。
    “姑娘?”
    “只盼着她是真忘了从前,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碧月轻轻地道。
    采绿沉默了会子,方道:“我知道了。”
    小丫巧端着茶盘上来奉茶,待她下去后,碧月又道:“如今这园子不比以往,这些人的嘴你可得管住了。就是你在她跟前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可万万不敢提起那些个事!”
    采绿道:“我还敢提?避还避不过来呢。只我瞧着她,怕是真忘了。刚刚还问我张先生是谁呢。”
    碧月刚捧起的茶盅忙又放下,朝她摆了摆手,道:“以后他也是忌讳了。你忘了?这事可不就因在他身上?这两天我冷眼瞧着,连太妃也对他淡了好些呢。”
    屋外雨势渐大,打在窗檐上噼啪作响。碧月微微呡着茶,采绿坐在一旁出神。
    好一会,终是一叹,“总归是没这个缘法。”
    两人低语数句,忽见一小丫头过来说姑娘有请,忙掩了话头。采绿引着碧月往正屋里来。
    两人绕过屏风,正瞧见宋歆儿坐在榻沿,意兴阑珊地晃着两只脚。
    采绿忙走过去,微微嗔道:“姑娘只管贪凉,一会子该嚷胃不舒服了。”说着,依旧扶她躺好,又拉了条锦被严严的盖上,方在一边站下。
    碧月深深一福,道:“给姑娘请安。”
    宋歆儿笑着指了指榻边的绣凳,碧月不敢就坐,拿眼瞄了瞄采绿,见她微微一笑,方挨着凳边坐下,道:“瞧姑娘的气色倒比前几日又好些了,想是再调养几天就该大好了。”
    宋歆儿指着采绿笑道:“其实我早好了,可她总爱拘着我,把我裹成个棕子,憋死人了。”
    碧月道:“这原是她小心伺候的本分,姑娘哪里就不知道呢?”
    宋歆儿忽问道:“我听她说,太妃病了,可好些了吗?”
    “大夫说只是偶感风寒,将养两天就没事了。”
    宋歆儿歪着头想了想,对采绿道:“你去找个干净的瓷瓶,把那个丹枫丸分一半给碧月带回去。”
    碧月一愣,又听宋歆儿道:“你回去告诉太妃,我已好多了,请她好好养着,不必日日来看我。等我再好些,就能去瞧她了。”
    碧月忙了一声,接过那瓶子,又与宋歆儿说了会子话,见天色渐晚,便起身告退。
    因雨势未减,采绿撑了青油伞送碧月出园。
    及至走到园门,碧月抬脚要走忽又转过身,疑惑地道:“我怎么瞅着这位竟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
    采绿轻笑道:“可不是?你几时瞧见她肯与人说笑的?就是我在她身边这些年,也没这几日的话多呢。”
    碧月略想了想,念了声佛。便撑起伞转身而去了。
    采绿目送着她渐渐消失在朦朦地雨雾中,方转过身来望着雨中的秋思园兀自出神。
    晚间,宋歆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索性挑起帘帐,道:“采绿,你上来睡吧。我睡不着,咱俩说说话。”
    采绿披着小袄正坐在地上,就着一盏碧纱灯绣着什么。听宋歆儿唤她,便停下活计,笑道:“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一会碰着可该疼了。”
    宋歆儿撇了撇嘴,道:“早好了,你快上来吧。要不,我下去?”
    采绿瞧她真欲翻身下床,忙道:“姑娘快躺下吧,我来就是了。”
    说着,她卷了地下的铺盖放好,又掌着那纱灯放在绣床边,方在宋歆儿身边半卧下。怕碰着她的伤口,又往外挪了挪。
    宋歆儿缩在被子里,探着脑袋问道:“你在绣什么?”
    “是白莲。”采绿将手中的活计递在宋歆儿眼前,那莲瓣绣得极淡,针角极是精致,看来很花心思。
    宋歆儿皱了皱眉,道:“你这个年纪怎么用这么素的颜色?换个红的吧。”
    采绿一愣,放下绣品,道:“这是预备给姑娘做夏季裙衫用的花色,姑娘不是不爱太闹的颜色吗?”
    宋歆啊了一声,忽想起采绿口中的“姑娘”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林惜筠。只是不知像她这样生在王侯世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偏爱这样淡漠的颜色?
    想着想着,宋歆儿的眼光越过床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屋子。这里的陈设看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自然是极尽的古典雅致的。只是要与她在戏文上看过的那些古代小姐的闺房相比,这里似乎太过素净,也太过宁静。有时她一个人独坐时,竟听不到一点人声,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平日除了太妃和那个王爷哥哥常来看她,其他的人似乎都是对她极是恭敬,恭敬到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
    就连采绿一开始时,连让她坐也不敢轻易就坐,好像一坐就犯了天条似的。
    “姑娘是不喜欢白的吗?那我重绣一朵。”采绿轻声道。
    宋歆儿回过神,想起那白莲就快绣成,便道:“不用,你绣吧。只是以后不要绣这样的了。”
    采绿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应了一声,依旧低头细细绣着。
    宋歆儿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碧纱灯的烛光在屋里悠悠散开,轻轻柔柔地笼着帐里。窗外,下了一天的雨仍是未停,绵绵不断地落着,声声可闻。宋歆儿静静地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哔哔啵啵的,似乎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不知道这样的雨夜,叶天会在做什么。来到这个自己从不知晓的时空已经整整八天了,记忆中这是与叶天分开最久的一次。只是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宋歆儿忽而心中一酸,眼角处有些滚烫的东西滑落。如那雨打芭蕉般,落在了锦枕上。
    屋子里静极了,窗外雨助风势,忽忽得从茜纱窗前掠过。采绿依旧拈着绣针密密地绣着,忽听宋歆儿幽幽开口,道:“采绿,你带我去见见那个张先生吧。”
    一针见血!尖锐的绣花针尖毫无预兆的刺破了采绿的指尖,殷红的血滴瞬时在即将绣成的莲尖处晕开。
    采绿眉尖一皱,含住指尖,脑中却在极快的忖夺着。
    宋歆儿一骨碌爬起身,“怎么了?流血了?我去拿药。”
    采绿忙把她塞回被子里,道:“我的好姑娘,快睡下吧。不过刺了一下,哪里用上药呢。”
    宋歆儿拗她不过,只得又埋在被子里,望着采绿也不说话。
    采绿看了看那幅即将完工的白莲,又转脸去瞧身边的人儿,猛地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那两道灼灼清光,竟让她有些不能承受,勉强撇过脸,不由地道:“这会子姑娘怎么想起他来了?”
    宋歆儿道:“他救了我,我想着总该当面谢他才是。”
    采绿道:“姑娘那日回府时太妃和王爷已经备了厚礼送到张家了,王爷说等姑娘大安了,再请他过府宴谢呢。姑娘何不等那时再见?两下里也都便宜。”
    宋歆儿轻轻叹了一声,“只怕那时就晚了。”
    采绿没听清她的话,见她怔怔失落的样了,咬了咬唇道:“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采绿道:“姑娘原在病中,这些话本不该现在说的。只是我跟在姑娘身边这些年,像这几天的日子却许久不曾有了。姑娘是玉枝上的金雀儿,想得自然比我远。可姑娘素来夜间觉少易醒,焉知不是白日里思虑过甚的缘故?”
    宋歆儿垂下眸子,听她继续道:“如今姑娘逢凶化吉,依我说索性放开了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何必再找回来伤人伤已?莫说太妃王爷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是难受的。”
    烛光静静地燃着,采绿渐渐垂下了眼眸,一颗心也随那灯芯微微颤动。
    好一会,屋子里静谧极了,落针闻声。
    忽而,听得宋歆儿轻声一笑,道:“不早了,睡吧。”
    采绿应了一声,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半坐着,好了一会,听身旁再无动静,方也熄灯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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