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无限江山 第一百五十六章人杳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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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鞋子踏上了刘都虞侯的头颅,扑哧一下踩得粉碎。
举目四顾,再无人烟。都死了,全都死了,爹娘死了,这些敌人死了,都死了。
就差了那么一刻,眼睁睁看着十几支箭穿过凤求凰和淳于莲的胸口,也许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淳于明呆呆站在遍地尸骸中央,思无所思,感无所感,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人,生生死死,再无差别。
夜色渐渐昏暗,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淋漓的雨水裹挟着血和碎肉,如一条条小河从他脚边流过。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手中无力提着的承影掉在地上,这才有些回了神,拾起剑,转身朝远处一座小屋走去。
屋后停着一辆车,辕上没有套牲口,凤求凰和淳于莲双双仰面躺在车上,浑身是血,手臂和胸口尚插着几支没有来得及拔下的箭。
淳于明望了他们许久,动手把箭一支支拔下,又把二人的衣领下摆理整齐,这才扛起辕木,拖着马车朝村外走了约莫二三里地,在一处凹谷里停了下来。
谷里生长着十来丛斑竹,竹边开着几簇小小的白花,已被雨浇得耷拉下了头。淳于明把车靠在石上,开始用剑在地上掘土,掘着掘着便扔了剑徒手挖了起来。土中夹着颇多碎石,忽然喀的一下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淳于明混不在意,直到丝丝鲜血从口中渗出,脸上流下的已不知是汗还是雨,一个偌大土坑终于被他挖出来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只是眼睛发直地看着不断被雨水冲刷的土坑,口中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开成一朵朵血花。回身想把凤求凰和淳于莲抱进去,却见被雨洗去血污后的两个人,双眉低垂,面目如生,由于一路颠簸,凤求凰的手垂下来覆在淳于莲手上,宛如生前一般恩爱。
分别时的拥抱余温犹存,此时伸手相触,却已是生冷如铁。过去种种在脑海中翻腾,仿佛仍能看见老爹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望着自己,含着笑叫了声:阿明。
淳于明抱住头,谁能料到当日的隐忧竟然变成这种结局,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扑在车前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将他们抱进坑中,捧了土一把一把掩埋妥当。眼见一座新坟将成,淳于明身子一晃,猛然又呕出一口血,浑身上下便如散架了一般绵软,本是身心俱已绝望透顶,已近混沌的神智里却恍惚觉得不能就这么死,提起扔在一边的承影插在坟前,朝着谷外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不日后关寞赶到龙山村,所见便是一地正在发臭腐烂的尸骸。村一头,几个村人正在收拾掩埋尸骨,见他们这帮身带武器的江湖人士赫然出现,都警惕地停了手,一见关寞朝他们走近,惊慌失措地发了声喊就往后山跑。
关寞急忙道:“老乡莫怕,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谁知这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那些人听了跑得更快,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关寞苦笑,扫了眼村中景象,示意手下去四处查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则从最近的屋子开始搜起。当日送凤求凰和淳于莲到了村口,只知道住进了这村,最后住了那间房屋却是不知的,不过看这情形,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还在村里了。
搜到第五间时,众人陆续回来说这些人已死了多日,看装束和武器分别属于豫北军和丛国军队,看伤口却像是死于白玉楼的功夫之下。关寞心中有了数,走到一具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骨前蹲下身看了片刻,轻轻叹出口气。
能让他下这等狠手,可以想见心中愤怒之极,恐怕凤求凰和淳于莲也已是凶多吉少。
“你们去附近找找可有新坟。”关寞站起身,待人走后,他将村子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等他们回来时,他已放了把火将尸骨烧个干净,淡淡问道:“在哪儿?”
“在村外不远处的竹林里。”一个大胡子的旗主看看余烟未尽的火堆,又看看他,叹息道:“坟上就插着淳于公子的剑。”
驱了马过去,光影交错间,承影果然歪歪插在坟头,晶莹剔透,光洁无瑕,坟上已长出葱葱青草,两簇白花在坟前摇曳,羞羞答答的,好像在向来者致意。
竹林里十分安静,关寞半跪在地凝视了新坟良久,将剑拔了出来,转身道:“搜,他人一定就在附近,走不远。”谁知这一搜竟搜了三日,除了村外几摊渗入泥土的血迹外,什么踪影都没找到,大家只得返回岳阳复命。
唐为烛已从白悲凤处知晓事情的大致情形,许多细节虽连白悲凤都不甚清楚,但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他二人的预料之外,尽管他们多么希望自己这次能够失算。
只是当关寞说道:“依属下看,淳于公子为了泄愤,使出了清莲剑法的最强杀招,这清风送香远的威力,恐怕他——”白悲凤霍地起身,负手在堂上走了许久,望着东边的天空,慢慢道:“生死有命,这是他的宿命,只是凤求凰啊,你嘱托我照顾好你儿子,我却……”一个转身,径直走出了善微堂。
唐为烛什么也没说,关寞把承影递给他,他不由得黯然道:“淳于这小子一向爱这剑如命,如今却弃之不顾。”
关寞却道:“二当家,这倒未必。淳于公子是想得周全,如果他还活着,他日回来定会将坟迁走,如果真的不测,留下这剑作为标记,我们也好寻啊……”
这番话并不能宽慰唐为烛多少。他深深叹了口气,回屋把剑收进剑匣,想起这骤生的变故,一下坐倒在椅上,只觉疲惫之极。
“你怎么了?”飘瑶从里屋出来,见了他这副模样,急忙走上前来,却瞥见桌上从匣中露出半截的剑身,定睛一瞧,失声道:“这不是承影吗?”
唐为烛嗯了声,飘瑶拿起剑匣,心念陡然一转,“阿明呢?他剑在这儿,人在哪儿?凤叔叔呢?”却见唐为烛不忍地别过了头去,飘瑶顿时眼前一黑,恍惚觉得有人抢上来扶住了自己的手,睁眼见唐为烛紧蹙双眉、沉默不语地望着自己,她惨然笑道:“这么说,凤叔叔和婶婶他们都——”
唐为烛沉默地点点头,飘瑶又问:“那么阿明也死了?”
“我们没有找到他,他或许还活着。”将她扶上靠椅,唐为烛轻轻按摩着她的背,好让她顺过气来,“他只是失踪了。”
飘瑶紧紧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了下来,手却捂住小腹,露出一丝痛楚之色,“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怎么了?”唐为烛慌忙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打量着她微微发白的脸,“你要小心,莫动了胎气。”
飘瑶笑了笑说没事,凝神半晌,道:“就是对江碧沉有些心寒。”唐为烛的手按在小几上,闻言,扑哧一下将其按得粉碎,“是啊,我看江碧沉对此倒是要如何交代,就算是王爷,我们白玉楼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不过李姑娘还在王府,若是知道此事,会是什么态度?你们什么时候告诉她?”飘瑶问他,唐为烛略一犹豫,答道:“我看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忘了凤叔叔和婶婶的恩情。即日我修书一封去探探她,然后再说。”
他说罢起身去见白悲凤,走到窗下,正听见屋内白悲凤柔声道:“你再睡会儿,我待会与你看花去。”他便站住了,等了片刻见白悲凤带上门出来,二人走出院门外,白悲凤这才道:“别对她泄露半点风声,她禁不起。”
唐为烛道:“大当家,李姑娘那边……”
“你觉得呢?”白悲凤反问他。
唐为烛抿抿唇,道:“李姑娘不知对此事知情多少,而且方才我与飘瑶谈起,都说李姑娘即使知情,也未必就会站在江碧沉那头。”顿了顿,又道:“大当家,老实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白悲凤负手看着天空,淡淡地道:“哦?”
“以我对江碧沉的了解,他这人的确城府很深,也不乏狠心肠,但狠到这种程度……总是有些难以理解。会不会其中有误会?”
“你说得不无道理。”白悲凤终于回了头,眼中却森冷怕人,看得唐为烛心头一寒,“但不管是不是他的主意,此事他终究难逃干系。”
就像江云一样,虽然并非出于本意,却害得我夫妻二人痛苦半生,难道这债就不该还么?
睡梦中的江毓儿陡然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歪,差点没从卧榻边上摔下来,原本握在手里的七宝银镯也叮当一下砸在地上,骨碌滚得老远。她急忙下地拾回来,爱惜地捧在手里吹了吹,见镯面上砸出个小小的凹痕,不由得埋怨道:“都是爹,不让人家戴——”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外传烨王到,赶紧把镯子塞到枕下,拉过被子躺倒装睡着。
烨王的脚步很快就到了榻前,安静片刻,叹了口气,“毓儿,起来。”江毓儿眯着眼,见烨王穿着一身银甲,俯视着自己道:“收拾东西出发了。”
“哦。”知道装不下去了,江毓儿爬起来磨磨蹭蹭地穿衣服,“这次是去攻打哪儿?”
“官渡。”烨王示意她快点,等她披上披风,便带着她走出营帐向自己的马车走去。江毓儿低头想,这下离岳阳倒是越来越近了,可要是父王真跟明哥哥和大当家对上,怎么办?私自订婚的事还没敢跟父王说,唉,得知银镯子是淳于明送的后,父王已经发了顿脾气,这样下去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说订婚的事啊……
江霭坐在车内软垫上望着她,见她钻进了车,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撒娇:“姐姐,霭儿还想睡。”江毓儿把披风盖到他身上,笑道:“到姐姐这里来。”说着将他抱住,探头朝车外张望。前军已经出发了,诸军士的营帐已拔得差不多,她的是最后一个,很快也收拾完毕,待烨王骑上马后,军队便开始朝着官渡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