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老头不是一向康健得很？”江碧沉不感兴趣地道，“前年国宴上为了幽国国君与他谁该先入席，对侍女和内侍监发了一顿火，简直是不可一世。”
    “所以说报应不爽，他们还想请我朝御医前去诊治呢。”
    江碧沉端起酒杯，闻言又放下了，“有这事？”
    东南方的丛国虽然不大却是兵马雄壮之国，民风热情善战，不可小觑，而刚才宋都尉提到的逸德太子，倒是个暖玉一般闻名诸国的君子，但是江碧沉也听说过，这个谦谦君子玉质花容的外表之下，其野心也如炼玉的火焰一般灼灼生光。
    “这只是风闻，不过听说丛国逸德太子正要带上厚礼前来中原，大概求医之事会是真的吧。”宋都尉道。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此时的岚王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琐碎得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事件，在不到数月内迅速演变成一场战事，而这一战的余火缭绕在他心头，燃过了他毕生的岁月。
    和萧青他们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江碧沉沿着紫苑街慢慢往重春楼方向走，他心头有事，连撞到了人也没有发觉，那黑衣男子微微侧了侧肩膀卸开他的力道，抬眼看见江碧沉的面孔，忽然愣了一愣，江碧沉却只顾着走路，所以他既没看见黑衣男子，也没听见他身边那个美貌女子道：“怎么了？认识？”
    “不，不认识，只是有点面熟而已。”男子答道，携着女子的手温柔地揉了揉，眼中的柔情真是羡煞旁人。
    “那就不许看，男人也不行。”女子娇俏地抿嘴一笑，与他并肩慢慢消失在了街角。
    江碧沉要比淳于明和江毓儿早半个时辰回去，等那二人回来，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淳于明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看了床上睡得正香的江碧沉一眼，转身下楼让江毓儿早点回去，江毓儿本想再留到晚饭才回去，可是想到父王来到姨妈家肯定要问她的行踪，只好委委屈屈地走了。
    她一走，淳于明对简良和明画说了句：“我出去一下。”简良讶然站起，“你又去哪儿？”
    “隔壁。”
    隔壁？明月楼？简良下意识看了左边一眼，他要去找杨柅吗？
    寒枝阁属于清风院，位置独处一隅，是当年江碧沉替他买下的。穿过中间的月牙门，转过几道回廊，淳于明对侧门的小厮说了几句，进入了他四年来从未想过踏入的明月楼。楼中依然客堂满座，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脂粉香气和酒肉混合的味道，他一手搭上雕花的扶梯，面无表情地望了楼下一眼，好个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就是昭离曾经独自饮泣的地方！他站了片刻，这才慢慢上去了，那些本和客人说笑玩乐的女子不约而同互相望了望，心头竟都浮起一丝诡异之感，不仅仅是因为那从不在寒枝阁以外的楼里出现的人今天突然来了，还为了刚才一瞬间弥漫在整个空间中浑浊的恨意，如凝结着露水的蛛丝般弱而不绝。
    刘殷从房中出来，见状问道：“怎么了？”一个年轻女子道：“妈妈，阿明过来了。”
    “噢？”刘殷扬起了眉头。
    淳于明准确无误地在杨柅门前停下，敲了敲门直接进去，对正坐着桌前的杨柅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杨柅眼皮一跳，没有动，淳于明又道：“我很不喜欢有人尝试比我掌握更多事，无论敌我。”
    “你跟白玉楼什么关系？”一直沉默的杨柅开口道，却换来一声冷漠至极的笑声：“呵。。。。。。我与他们的关系，尚轮不到你来问。”淳于明说完皱了皱眉，这屋里的熏香让他很受不了，“告诉玉逐月，别再在我背后出现，否则——”
    “否则怎样？”杨柅极尽忍耐，还是忍不住问，“你要杀了他？”
    淳于明转过身一笑，丢下一句让杨柅瞬间脸色发白的话：“——否则，我就一走了之。”
    “你要是走，我——我就杀了——”杨柅握紧袖中拳头，为什么谈话的控制权永远在这个人手上，为什么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狠绝的话？想想真是可笑，明明当初想赶他走，如今却拼命要留。
    “哦？你能杀了谁？”
    淳于明回头，眼睛挑的很媚，“简良，江碧沉还是江毓儿？简良也就罢了，手无缚鸡之力，另外两个人嘛。。。。。。。”
    “难道他们武艺高强不成？”杨柅哼道。
    “那倒不是。。。。。。只是那两人谅你也惹不起，奉劝还是死心的好。”
    杨柅看着他潇洒的关门出去，咬着银牙怔怔站了半晌，无计可施。这个人要走要留完全掌控不了，他做事几乎滴水不漏，对自己人温柔爱护有加，对敌人则心狠手辣。杨柅扶着桌沿，幸好他还是重义的人，她没把握会不会有一天发现那里人去楼空，但是至少目前淳于明还不打算走。这就够了。
    这个时候，杨柅比任何时候都盼望白玉楼的人早一点来，她实在无力也无心再与那个男人周旋了。
    淳于明刚从楼上出去，刘殷就叫住了他，“阿明。”
    他顿了顿，转身看着她不发一语，刘殷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等他进屋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出事了？”
    “也许。”淳于明看着桌布上纤细的花纹，微微笑道：“刘妈妈，我承蒙你照顾四年，这次要走了。”
    “这么严重？是因为杨柅那丫头？”刘殷脸色凝重了起来，“她到底对你干什么了？”
    淳于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道：“她对我做不了什么，其实都是我自己的一些旧怨而已，恰好被她给碰上了。”
    刘殷一怔，骤然倒吸了口冷气：“她、她居然去找到白玉楼了？”
    “他们不日就到。”淳于明站起身，眼中一片寂色，“刘妈妈，我会尽量把人带住，但是刀剑无情，楼里的人还是先做好准备吧，对不住了。”
    “阿明。。。。。。。是我对不住你和昭离。”刘殷低声道，长叹一声，淳于明淡淡一笑，“其实若不是你，她十一年前就死了，我再辛苦也找不到她了。”他闭了闭眼，不愿再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我自己配的药，白玉楼中人使毒的很多，若是到时失了控，你就服一颗，应该无恙。”
    他把药放在桌上，说了句“保重”转身走了，刘殷低低叹息一声，报应啊，做这皮肉生意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当初若不是受钱财诱惑买了李姑娘又卖了她，如今哪会有这等事？她扶额摇了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早做盘算要紧。
    随后几日风平浪静，淳于明每日里不是逛街就是和江碧沉厮混。他那日答应过教他软剑，趁着最近闲下来，今天就索性教了。
    清晨，淳于明带着一把二尺五寸长、两指宽的软剑站在院中抖了抖，发出一阵沉郁的嗡嗡声响，对江碧沉道：“你要学，我自然要教。不过软剑这东西对学武者要求甚高，不仅要求扎实的剑术基础——”
    江碧沉斜睨他一眼，“难道我的剑法不扎实？那还是你教的。”
    “还要求强韧的腕力和洒脱的节奏气韵，否则难以驾驭。”淳于明咳了一声，又道。
    “腕力我自信还有，其余的我练就是。”
    “好吧。”淳于明眼见今天这懒是偷不成了，微微一笑，“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
    手臂一振，正要开始，门外有人笃笃两声，原来是几日不见的江毓儿，江碧沉笑道：“怎么这几天不过来了？”
    “我爹爹来姨妈家了，不准我出来，我都快憋死了！”江毓儿把手上的漆盒放下，“我反正闷就学做了些东西，带给你和明哥哥尝尝。”淳于明没有说话，江碧沉心想：“烨王来了？这我倒没听说。”道：“还能想着我？给你的明哥哥不就好了？”
    江毓儿脸上一红，淳于明转身笑道：“你先坐坐，我正教他剑法，待会说话。”
    “剑法？！原来明哥哥会武功啊！”江毓儿兴奋地点点头，自己急忙找了个地方坐下，淳于明看她睁大眼睛的样子，暗暗一笑：“这女娃娃果然好奇心强。”他重把手中软剑一抖，叱了声：“看仔细了!”话音未落，一团剑花霎时舞得银蛇一般，江碧沉凝神看去，勉强可以看清他手腕的动作，舒展、从容、圆润、力度尽藏，但是迸于剑端的力道却柔韧而强大，仿佛那软软的剑就是他手臂的一部分，江碧沉怔怔地看着淳于明灵活的身手，若无充沛的内力和精湛的剑术修为，又怎么能运用得如此好？正想着，突然淳于明剑锋一转，细长明亮的剑身如一只毒蛇吐着信子朝他面门扑了过来，他心头猛地一跳，双手下意识地一抬，只感觉到一股细微的劲风到了鼻尖，剑已经停在了他的额上，剑尖微颤，江毓儿“啊”地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却见剑主一笑，慢慢收了那剑，“反应不错。你看清楚了？”
    江碧沉勉力笑道：“看清了一些。”
    淳于明反手把剑递给他，“居然给我走神，换对敌时早死几十次了！你来试试。”
    江碧沉接过来，淳于明便从抽剑、用剑手法开始一个一个地教，江毓儿又慢慢坐下，看那两人说得认真，托着腮眯起眼很开心地望着他们，简良给她端了杯热茶，她捧在手里，掌心有种暖暖的温度，天空很蓝，阳光也很舒服，心情突然就很好。
    父王来嘉平似乎有事要做，因此只关了她几天就放她自由活动，明天母亲也会过来，一定是来看着自己的，唉，也许过不了几天逍遥日子了。想那段时候她天天缠着府里的人学做小吃，揣摩着府外的那个人会喜欢吃什么，甚至还为了他学习抚琴，为什么？她有时候自问为什么，早不止一次听说他音律甚精，自己这微末小技只会让他贻笑大方，但是她心里总是期盼着，或许有一日月明星稀，暗香浮动，她可以像所有传奇小说中蕙质兰心的女子那样，亲手把自己的思念弹奏给他听。
    江毓儿就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边看他们练剑，淳于明会武功虽然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是她完全不在乎。一个时辰后，见两人还没有歇息的意思，她便和简良去厨房做饭去了，简良看着她洗洗涮涮得很是熟练，忍不住道：“江姑娘是好手啊，来这儿的很多小姐连白菜是什么都不认得呢！”
    江毓儿把白菜上虫蛀的叶子摘下来，侧头道：“以前这里有很多小姐来吗？”
    简良看了看她，笑了起来，“以前是有很多，不过认识江公子后就很少了，最近几乎就没看见他们了。”
    “江公子？”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江碧沉说他是这里的常客，江毓儿撇了撇嘴，“我知道他是明哥哥的恩客，那明哥哥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简良的老毛病又犯了，故意意蕴不明地道：“他们还经常一起睡呢。”
    江毓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简良笑得很是真诚，可惜这次似乎不太管用了，“那。。。。。。他是明哥哥的心上人？”
    简良愣了一下，考虑是不是要说实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是。”
    江毓儿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是不是还没有心上人呢？”
    “呃，这，江姑娘你先放开，阿明他有心上人的。”
    “谁？在这里吗？”
    “不。事实上她失踪已经快十年了。”
    江毓儿松开手“哦”了一声后陷入了沉默。简良叹了口气，重新拾起勺子正要炒菜，忽然江毓儿闷闷地问道：“那。。。。。。那个人是男是女？”
    事后简良很认真地对淳于明说“其实江姑娘真的不错”，挨了淳于明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