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花开重春 第六章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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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吏部张蔚甫来,说今年有些州县保举的学生很不错,其中有个叫沈信的尤为出色。另外还听他说赵尚书的儿子,似乎叫赵初莲,朕看了他的几篇文章,文采辉煌,极是不错,……。沉儿?沉儿!”
江碧沉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宏定隐含怒色的眸子,顿时背后一阵冷汗,这是尚书房啊!他怎么竟然在宏定面前走神了?立刻强自镇定,垂手道:“父皇请讲。”
“讲什么?”宏定把手一背,严厉地看着他,“朕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江碧沉不敢抬眼,脑中拼命回想自己开始发呆之前的话题,深吸口气道:“父皇说到今年秋冬时候州县初试,户部杨尚书和吏部张侍郎曾联名上折,对常举事宜提出一些建议……还有吏部的沈信,呃……”江碧沉咬了咬下唇,心知有错,不敢再说。
宏定眼中神色越来越冷,见他慢慢撩衣跪下,眉头皱得更紧:“有何事比国事还重要?你在发什么呆?”
“…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宏定久久看着他,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起来吧。”等江碧沉站起身,宏定拿起桌上一份奏折,道:“这是你二哥关于边关局势的分析,你看看。”
江碧沉接过来读了一遍,还没读完就抬头道:“父皇,这——”
“很荒唐可笑是不是?竟然说他可以对北边蛮族施行招安。”宏定笑了笑,随后却长长叹了口气,“你这个二哥有时候让朕,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江碧沉望着他,宏定年近四十,其实仍是个面容秀丽,文质彬彬的男子,鬓发梳得一丝不乱,赭黄撰衣,玉带环腰,香囊玉佩,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严谨干练之气,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却很温和甚至近乎温柔。
他知道宫里的人总说自己和皇上最为肖似,无论是性情还是相貌,但是。。。。。他不知道为何,父皇有时候望着自己的眼神有种惆怅的意味,仿佛在透过他望着谁,宏定从未提起过什么,他也就从来没有问过。
大哥和自己俱为正宫皇后所出,大哥是嫡长子,立为太子已有六年,可是江碧沉知道,宏定偏爱的不是太子,至于是不是就如有些大臣私下告知的那样其实偏爱的是自己,在他每次看到父皇那双清澈又复杂的眼睛时,就什么也确定不了了。
在随后的半个时辰里,宏定又和他说了叛军和南方水道粮运事宜,说着说着忽然道:“沉儿,你听说韩道林的事了吗?”
江碧沉一愣:“父皇指的是韩道林收受贿赂一事吗?儿臣刚回京城,之前只对此略有耳闻。”
宏定嗯了一声,负着手看着殿中的帘幔,“他身为左谏议大夫,收受下属白银二百两,如此行径怎堪为朕进言?你说,朕该贬他,还是免职?”
江碧沉低下头,轻轻皱了皱眉。韩道林学富五车,当年科举高中探花,被宏定点名留在身边伺候多年,为人精干耿直,怎么会去受贿?若不是被诬蔑,就是别有内情。
宏定看着他,慢慢道:“他招了,确是受贿,你应该也知道他爱好杯中物,人再精明,终是没受住一时诱惑。”
江碧沉略一沉吟,道:“父皇,恕儿臣直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韩大人一向清廉,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儿臣认为贬职即可,可若是就此罢官免职,未免太重了。”
“是吗?可是朕倒觉得人一生可以犯很多错误,唯独受贿不可饶恕。这已不是能力或经验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的德行。”
江碧沉正要再说,宏定又道:“对了,你知道太子是怎么说的吗?”
“。。。。。。。。儿臣不知。”
“太子说不但不该贬职,反而该擢升,这样他会对朕的宽容铭记于心,以后将更死心塌地的为朕效力。”宏定笑着转过身,“你看他说的如何?”
江碧沉心头一震,太子的建议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那样纯熟的收揽人心的手段,他自认自己做不到,也说不出口。他从来都认为,对官员的任用理应在兼顾人情的同时赏罚得当,过重或过轻都不利于国法的施行、君威的树立。天下如棋,天子善弈,能得到天下归心固然是所有当权者的希望,然而,为了收揽人心而置其余官员的利益而不顾,也不是一个国君该首先考虑的事。
他微微一笑,道:“太子所言甚是,韩大人精通学问却性子执拗,这不失为令其臣服的好办法。只是儿臣所见,韩大人虽然受贿数额不大,但毕竟是贿赂,若是不惩反赏,固然令其对父皇死心塌地,却又对其他奉公守法的大人未免不公。得一失百,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一番话说得殿中侍立的宫女太监暗暗点头,宏定却只是淡淡噢了一声,不赞同也不喝叱,过了一会儿道:“沉儿也快十九岁了吧?”不待他回答,笑道:“为何你母后几次要为你选王妃,你都拒绝了?你自己有中意的姑娘?”
江碧沉眼睛渐渐落在地上,半晌方道:“没有。儿臣一心只为国事,并未多想儿女之情。”
宏定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摆摆手道:“。。。。。。朕乏了,你跪安吧。”
出了尚书房,江碧沉有些恍惚。抬头望着镇云瓦蓝色的天空,刚才在宏定面前不由自主地想到,或许今后,符纭纭那个高傲冷漠的女人会成为父皇的妃嫔,从此再不是自己能够留恋的寻常女子,这天就高的可怕。。。。。。
他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连那些宫女太监向自己问安都没发觉,待他稍微清醒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御花园的小道上,举目四顾,园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信步就朝皇后所住的鹜嫣宫走去。刚转过小松亭,迎面走来一个俏丽女子,江碧沉触目见到,顿时一震:“纭纭!”她不是秀女吗?怎么会在宫里?应该在家待选啊。
符纭纭其实早已看到江碧沉,可她一向心性傲然,虽然不想见到他却也无意避开,微微一笑,道:“碧沉,多日不见了。”
江碧沉心思起伏,定定看了她片刻,也笑道:“是啊,你近来可好?”
“嗯,还不错。”符纭纭神色安然,似乎选秀一事对她而言毫无影响。
“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惠娘娘邀我进宫叙话,我就来了。”
其时正值黄昏,夕阳晚照返入园中,映得两人脸颊一片金红。江碧沉静默一会,终于按捺不住,问道:“纭纭,你被选为秀女了是不是?”
符纭纭含笑看他:“既然都知道,何必多问呢?”
江碧沉一时热血上涌,脱口而出的竟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有何可笑?”符纭纭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淡漠。
江碧沉骤然止住,指着她缓缓道:“当日你说你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别人,现在呢?你要嫁给你不愿意的人,再也不可能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我亲眼看到你这种结局,你说我开不开心,该不该觉得好笑?”
他原以为这样说,这个虽然比他小三岁、却总是冷静无比的女人会有些怒色,等了半晌,却等到符纭纭一声轻笑,盈盈眼波犹如一泓秋水似的轻轻看向了他:“是吗?碧沉,你以为我的心上人是谁?”
霍地一振衣袖,江碧沉鼻子里哼道:“不管是谁,反正你是不能如愿了!那个男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可怜一下他??”
符纭纭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唉,碧沉啊碧沉,你总是这样,我说你永远也比不上他,看来我并没有说错。”
“什么?”江碧沉脸色一沉。
“我要嫁给我爱的人了,你怎么都不大度一点,为我高兴呢?”
江碧沉迷惑地看着她,“你要嫁给你爱的人了?谁?”猛然睁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你、你——”
符纭纭点点头,双目含笑:“不错,就是他。”
“你爱我父皇?……。”江碧沉身子一晃,忽然听到身后一人道:“沉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江碧沉心头大震,还未回头,符纭纭已经婷婷下跪,道:“臣女符纭纭叩见皇上。”他转过身,只见宏定站在一群宫女和内侍前面,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当真是天子威严,他怔怔站在那儿,看着这个十六岁入朝、十九岁拜相、二十一岁逼宫夺政,到如今君临天下,威加四海的男人,自己景仰的父亲,自己最不可企及的情敌,忽然间心如死灰,腿一软跪倒在地,低声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宏定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三儿,这是怎么了?他扫了一眼跪在一边的符纭纭,问道:“你是符春霖符大学士的女儿?”
“是。”符纭纭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宏定心头忽而一动,似乎以前也曾有人这样看着自己……他淡淡一笑:“都起来吧。”符纭纭和江碧沉先后站起,宏定凝视着符纭纭温柔倔强的脸庞,又看了江碧沉一眼,伸手在江碧沉肩上一拍,离开了。
待转过小径,宏定忽然停下,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他望了望天空,转头问:“朕记得,符家不是有个女儿被选为秀女嘛?”
一个太监上前道:“回皇上,正是刚才那位女子,她是符家的大小姐。”
宏定淡淡嗯了一声,又问:“她多大?”
“年方二八。”
“十六岁。”他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今年是多少年?”太监一愣,答道:“回皇上,今年是宏定十七年。”
“都已经过了十七年了啊……也不知道他们……”他幽幽一声长叹,站了片刻转口道:“走吧,去鹜嫣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