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爷爷挨了这一个窝心脚，眼见身体一天天虚弱了下去，最后倒在草垫子上，眼见没多少生气了。
    几日前是石爷爷照顾青玉，现在轮到青玉照顾石爷爷。
    她开始学习别人一起去乞讨，挨人白眼，受人打骂。也尝试哪里需要小工便跑去应聘，结局所有的人见了她瘦小邋遢的模样，又没半个保人，没人肯用她。但是她不气馁，只要有机会便去试试。通常一天下来，有时只能获得一小块馒头一点剩饭剩菜，她挑出最好的，都喂给了石爷爷。
    石爷爷却不肯吃下。弥留之际，他的神智有一刻是清明的，与她说了人生的最后遗言：“娃子，爷爷一看到你，就想起……我的孙子。他年岁比你小些，可身子壮实，只怕现在块头也不比你小。二年前，我与他在集市上走失了……二年来，我走遍了能去到的地方，就是想找回我的孙子……”
    青玉的鼻子酸了，安慰道：“爷爷莫牵挂，等你病好了，我陪你一起找。”
    “我不行了……我孙子左耳有一颗红痣……若你，若你能遇到他，代爷爷说一句，对不起，爷爷把他丢了……”
    青玉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
    凡人的感情竟是这样。
    丑陋凶残掠夺能令她更坚忍，温情却令她落泪。
    她来到这人世间遇到的第一个善良的人，令她心里的坚冰融化，令她在绝望沮丧中抓住了点什么，那是她应该去做的。
    抱着石爷爷渐冷的身躯，她的眼神里露出坚定，暗暗地下了决心。
    ======================================
    青玉在郊外林子里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埋了石爷爷，作了个记号，祭拜一番之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县衙。
    她来至人间虽未久，却见识了种种丑陋面相，使她变得隐忍谨慎。走至半途，她忽然省起，她这副模样，这个身份，去指证太华五霸拐贩人口，那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甚至连衙门都未必进得去，便给打了出来。
    又想着，该如何，才能给石爷爷报那一脚之仇？这么想着，便分神没看眼前的路，一头栽在一人身上。
    那人讶异道：“狗娃？”
    青玉定眼看去，眼前正金刀大马地立着三条壮汉。带头的一人满脸横肉，露出的肌肤散着各种大小伤疤的，却不是太华五霸之一的钱虎是谁？
    她刚刚还在花心思想如何板倒此人，此时乍然一看到他，不由生出一股敌意。钱虎底下的彭一捶了她一记，喝道：“你小子失心疯了不成？怎么这样看大哥？”
    青玉吃了一惊，赫然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他们眼中的狗娃。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她怎么没想到，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做点文章？
    第二日天才放光，破庙门便给一脚踢开。
    因天早，那些泼皮无赖此时都聚在这里，一听有人踢门，便有人不满骂了起来，但待看清楚来人，一个个都噤了声。
    谁都认得，为首的便是恶名昭彰的太华五霸的钱虎。
    钱虎一进门，便亮出一柄刀子插在案台上。他们这伙人对勒索这档子事是做得轻车熟路。“道上的规矩大家都应该明白。你给我一分脸面，我敬你三分。狗娃是跟着我们太华五霸的，如今却在这破庙里受了欺负，就是往我们太华五霸脸上打耳光。”他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寒声道：“兄弟念着大家都是一同混江湖饭吃的，如今数到五声，谁在狗娃兄弟身上掏了一百两银子去了的，拿出来，磕个头认个错，此事就此揭过了。否则——就是这个下场！”他一用力，匕首便穿透供桌。那份力道让场上的人面色更是寒上几分。
    破庙龙蛇混杂，说在这里丢了东西那是无头公案，明摆着就是勒索。可是一伙人中没人敢反抗，他们都不敢惹这太华地头蛇，逞一时之勇，代表着往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青玉在一旁，盯着这一切，心中有些发酸。
    这些人，都欺负勒诈过石爷爷，她只能以这一种办法讨回一点公道，以慰老人的在天之灵。
    轮到那日行凶的汉子时，青玉上前，指着他道：“你可还记得那日给你揣了一脚的老人？他现在已经死了。就安葬在东边的林子里。我要你，朝那边方向磕三个响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做了缺德事，我不收拾你，自有老天收拾！”因果报应，这世上的恶人没几个信，所以才有这么多作恶的。
    钱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心思在各人的钱袋子和值钱物事上，很快便调开了眼光。
    青玉抿唇看着汉子磕了三个响头，想起了石爷爷虽短短几天，却给了她无比温暖的照顾，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正怔忪，蓦听钱虎一声大喝：且慢！不由得一醒，强打精神看去，只见他欺身拦着一个人的去路。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眼神闪烁。破庙中十几号人，青玉就算不能识全，但起码都打过照面了，只是此人却是个新面孔。
    钱虎上上下下打量了汉子一番，最后眼光落在汉子背后的竹蓑斗笠上。“你这斗笠解下来。”
    汉子浑身一哆嗦，干巴巴说道：“大爷，小人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什，都留下了。这斗笠里头，不过藏着一块油布，南边多雨，我带着防雨的。”
    钱虎破口大骂：“龟孙儿，既是无关紧要的物什，你藏着掖着做什么！”抬脚就往汉子腿骨猛地一踹，汉子显然身上带伤，这一下伤上加伤，只发出嗷一声惨叫，痛得弯下腰去。只这一个当儿，身上一松，竹蓑斗笠绳子已给钱虎匕首割断，斗笠啪答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沉闷，显然里面是重物。
    一跌之下，斗笠内头覆着的油布活结给跌得松乏了，青玉眼尖，瞧见里头露出的一角茶色弹花暗纹锦绸来。
    钱虎眼里放光，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手中不停歇地揭开了油布，露出里面一块硬绑绑的物什，只拳头大小，长方型的体积，用锦绸包裹得严严实实。钱虎高兴得裂开了嘴。
    “想欺大爷没这个眼色么？这绸缎品质上佳，不是个平常之物，用得起这上等绸料包裹的，里头必是个稀罕物什！”说着动手便去解绸结。
    那名在地上打滚呼痛的汉子见状，突不要命似的扑过来，厮声道：“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求求大爷高抬贵手吧！”
    钱虎恼他碍事，一使眼色，底下二名兄弟各拉了汉子一边胳膊，三两下就制在一边。钱虎已经见猎心喜，如何能放过？奈何锦绸套的是死结，钱虎干脆一刀割开了绸布。
    绸布一散开，众眼便眼前一亮。
    眼前赫然是一个长方形盒子，铜鎏银作底，盒身錾刻八宝纹，盒盖是龙纹，稀罕的是盒盖顶面还镶嵌着一片雕刻纹饰的翡翠玉片，金丝穿缀，间饰鎏金柿蒂片，端地华美。
    青玉的心跳顿时有些快，这个盒子，有种她很熟悉的气息。
    盖和盒身连接处有一对锁眼，上面却没有上锁，只糊了封泥。此时封泥已毁，显然是经人开过。钱虎迫不及待地揭开盒盖，顿时便呆住了。
    盒子里头空无一物。
    钱虎一腔怒火腾地便升起来了，朝那汉子喝道：“里面的东西呢？”
    那汉子委顿在地上，眼里露出绝望的神色，却是答也不答。钱虎提起匕首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汉子一个激灵，有气无力的应声：“我……偷过手之时，里面就是空的。”
    钱虎如何肯信，动手便去搜汉子一身，里里外外，连鞋袜内裤都不放过，摸索了一会，居然就给他从汉子内里摸出一纸出来。
    钱虎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只见这不过是一张普通当票，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当了劣等素绢丝绵挡风一件，手工粗糙，有破损，又旧又破，当银一两云云。挡风是当铺的隐语，即袍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物什，钱虎恼声骂句晦气，便把票据丢给了青玉。
    这一场勒索下来，最后上下清点竟进帐了五十多两之多。青玉拿了地上的那张油布仔细包了，递给了钱虎。
    这点小钱钱虎自是不放在眼里，随手拿走了其中大块的银元分给底下的兄弟，散碎的一股脑丢给青玉。“说来兄弟此次是立了大功，哥哥这二天没注意留你在这边任人作贱，是哥哥的不是。等会儿好好买套衣衫，将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还有重用你的时候。”
    人没死成，又认作兄弟来了。青玉心里暗暗冷笑，看穿了这伙人冷酷无情的心。
    她违心道了一声谢。眼光落在钱虎怀中捧的盒子上，说：“恭喜大哥得了宝物。这盒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起来有些年头。”
    钱虎耸耸肩。“想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放饰品珠簪这些玩意儿的盒子吧。伤口好些了就回来找大哥。有大哥一口饭自不会少你一口。我们先走了。”说着招呼了一声，三兄二弟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青玉眼见他们离开，有些扼腕。
    这个盒子……
    她按了按自己方才跳得有些快的心。那种熟悉的，日月光华的气息，她修练的源泉，她不会忘记。
    可是，她现在变成了人了不是吗？人怎么还能感觉到这种气息？
    还是，借助某种气息，身为人类也能吸取到那种精华？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三圈，重新感觉希望的喜悦，令她整只眼睛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