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雨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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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寒延续得太久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想要覆盖住世间的每一件伤事,却不知,它的落下,才是最大的伤事。
梦欣一直不接受现实,比起筱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筱淑去劝她,她却将筱淑赶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用劝我,只要能让庞元不是我弟弟,我立刻就没事了。”
筱淑赌气地说:“如果能让你不再这样,我宁愿庞元是我哥哥!”
梦欣看着筱淑气红的小脸,搂着她又大哭起来,这一次,更多的是因为感动。
庞达试着让梦欣接受自己,但梦欣因为庞元的原因,始终不理他,筱淑就在一旁劝,忽然回想起当初的自己,觉得愧对杨啸。
杨啸更为关心的是苏桐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找到林梦欣的爸爸,详细寻问了当年他所走过的地方,还没听完,眉毛就拧成了一个粗黑的疙瘩。“我离开三亚后到了贵州,从贵州到了云南,接着就是甘肃、青海、陕西、山西,最后是四川,从四川都江堰回北京了。”
“地方不算太多啊,怎么苏桐走了三年呢?”杨啸小声嘀咕,还是被对方听见了。
梦欣爸爸苦涩一笑:“省份是不多,可我在每个省可不只去一个城市,有的时候甚至只去人烟稀少的山区,我是搞地质勘探的,人多的地方能搞吗?这几个地方我可是足足考察了五年,从三亚离开后我经过了四年才回北京。”
“苏桐又不搞勘探,三年了,也该回来了。”
“苏警官是个女同志,又是一个人,我们那时候都是集体作业,有代步工具,她自己走我当年走过的山路,不太容易,那些地方都是少有人烟的,所以生活上也不方便。她和你们联系不多吧?”
杨啸尴尬地点头笑了笑,算是肯定了答案,心里却嘀咕:“什么联系不多啊,根本就不和我联系。”
“你就一直带着梦欣那孩子翻山越岭的?”
“她又不是搞地质勘探的,哪能带她呀!我和妻子从三亚的福利院领养了她,她就一直跟着我们走南闯北的,勘探队有驻地,我们去野外的时候她就在驻地呆着,好歹不挨饿、不受冻。”
他的话让杨啸心里直发寒,这样的生活去山里办案的时候不是没经历过,但长时间这样,加上苏桐的胃病,杨啸不能不担心。
国庆假期缩短了,梦欣索性住在学校没回家,她的养父母倒没什么反应,可庞达不愿意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直不认自己,对他来说,这是不能容许的。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庞达趁着梦欣午休,带她到附近的饭店吃饭,同去的还有筱淑和庞元。
筱淑知道庞叔叔找她去的原因,这么长时间了,她的角色一直没变——调解员。梦欣是被筱淑和庞元骗去的,开始并不知道是庞达请客。一进酒店她就开始怀疑了:“你们俩不是请我吃鸿门宴吧?这个高级的地儿,不是让我参加你俩的订婚仪式吧?”
“要订也是你订,”筱淑嘴上不饶人,“你老爸请客,哪轮得到我订婚啊!”
“我老爸?”梦欣疑惑着被俩人推进包间,一看见庞达转身就要走。
“梦欣!”庞元叫住了她。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亏我当你俩是朋友!”
“孩子,你先坐下,有话好好说,”庞达站起来,并不敢上前劝,只是站着原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认我,当年是你妈妈抱走了你,送你去福利院的是苏阿姨,我并不反对你继续和你的养父母来往,甚至可以住在一起,我只想让你承认有我这个爸爸,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承认了你这个爸爸,我就必须承认庞元是我弟弟,我不要!”
“可你不承认他也是啊!”筱淑认真地说。
梦欣突然跑到窗边站到窗台上,转过头来威胁道:“你们再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筱淑只当梦欣吓唬人:“你不至于为了庞元……”
“至于!”梦欣的脚已经跨出了一步。
庞达吓坏了,脱口而出:“庞元不是你弟弟,他是我捡回来的!”此话一出,梦欣的脚是缩回来了,庞元和筱淑都傻了。
趁着梦欣发呆的劲儿,庞达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心疼地说:“你这孩子,这点和你妈真像!当初她看见了原来的男友,也是不顾死活地跑去了,结果她自己的命没了,还差点搭上你的小命。”
梦欣的注意力还在刚才那句话上:“你说庞元是捡回来的,不是哄我的?”
庞达招呼三个人坐下,自己坐在离窗户最近的位置,防止一会儿再有人想不开:“当年我和你妈去海南度假,结果她早产生下了你,只好在医院养着,你快满月的时候我们打算回来,结果你妈妈看见了她以前的男友,叫肖叔禹,但他不爱你妈妈,他心里有他爱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爱的是你苏阿姨。当时你妈妈只说遇见了老同学,让我先回来,她过两天再走,也正巧我公司有事就先回来了。在机场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男孩,我心想抱回家就儿女双全了。没过几天,海南的警察就告诉我你妈妈死了,我问起你的下落,人家说没发现你妈妈抱着孩子,只有一名女警带着一个婴儿。我以为你妈妈把你放在了朋友家,但找了一圈没找到,后来就一直这样了。”
庞达说完,小心地观察几个孩子的表情。梦欣还是半信半疑,庞元陷入震惊之中,筱淑则在思索着什么,只听她问:“庞叔叔,你是哪天到北京的?”
“8月12号,那是92年,我为了让庞元早点上学才改了他生日。”庞达说这话时,眼睛没敢看儿子。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孩子的?”
“卫生间外边,男的。你知道什么?”
筱淑摇摇头,只是看着庞元,说不出是什么眼神,转过头笑着对梦欣说:“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寻死觅活了,幸亏没死,不然你吃大亏了!”
庞达还是不放心,内疚地问庞元:“儿子,你不会怨老爸没告诉你这些吧?我自私,想让你一辈子当我的儿子,没想过你的亲生父母。”
庞元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不怨你,你这么做是因为爱我,不想让我离开,放心,我一辈子都是你儿子!不过,老爸,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一听儿子还是儿子,庞达立刻露出笑容:“别说一件,一万件都答应!”
“找我的亲生父母。”
“行!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去找!”
庞达说到做到,将三个孩子送回学校就去报案了。
周昊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埋怨三个人不告诉他,气了整整一天,不过第二天主动提出帮助庞元寻找亲生父亲。周昊处于哥们义气,梦欣是因为不是姐弟,俩人都格外卖力,只有筱淑站在一旁毫无作为。周昊看不过去,批评筱淑:“好歹你也是学刑侦的,你一点儿忙不帮,好意思吗?”
庞元阻止周昊说下去:“周昊,别勉强筱淑了,这么多年的事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查到的。”
筱淑没在意他俩的对话,只是轻声问庞元:“如果让你在前生父母和我之间选一个,你怎么选?”庞元愣住了,不明白筱淑这话什么意思,筱淑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逼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他,“周昊能帮你做DNA,说不定能和这个吻合。”
“这是谁的?”庞元接过纸问。
“出了结果再说吧。”筱淑沉重地说。
在梦欣要跳楼的一星期之后,庞元给筱淑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筱淑,中午我请你吃饭,地方你随便挑。”
“好。”筱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啊?”庞元的声音仍然高扬着。
“DNA结果吻合了,对吧。”
“你可真是个妖精!中午在校门口等我!”
十二点,筱淑在校门看见了庞元,庞元拉着她就要去吃饭,筱淑挣开了他的手:“先说事吧。”
“你好歹让我先吃口饭啊,我饿了一上午了!”
“你是兴奋的吧?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亲了。”筱淑歪头着看他,庞元一直笑着,听筱淑这么说,终于忍不住问:“现在你该告诉我那是谁的DNA结果了吧?也就是说,你现在必须告诉我谁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份结果是做过一次对比的了,我复习下来的。”
“那是……”
“杨啸!这个名字你不会陌生吧?”
“你是说杨叔是……我们是……”庞元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盯着筱淑。
筱淑侧对着他,略一点头,转身往校园里走:“所以说,午饭还是算了吧。”
终于看不见庞元了,筱淑刚要松口气,乔鲲又打来电话:“筱淑,你妈来电话了,她现在在四川都江堰,我告诉她梦欣的父亲就是庞达了,你妈说明天就回来。”
“真的?谢谢干爹!”干爹的消息让筱淑的心情略微好了一点,也许等妈妈回来了,就能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庞元的事,除了筱淑和他,再没有人知道,筱淑想等妈妈回来后再说明,至少,妈妈可以给自己一些安慰。
下午上课时,筱淑心里一直慌乱不堪,望着天花板上摇动的吊灯,心也跟着荡来荡去。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庞元打来的,筱淑拒绝接听,很快,庞元的短信就过来了:“四川地震了!苏姨回来了吗?”
筱淑一个激灵,抖着手拨通了庞元的电话:“你什么意思?”
庞元用从没有过的语速飞快地说:“刚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四川大地震,苏阿姨如果还在都江堰就危险了,你快让干爹找她!”
乔鲲听到这消息时还不信:“筱淑,别闹了,干爹这儿还忙呢。”
筱淑压低声音,快急哭了:“不管地震,你就给我妈打一电话,证明她还活着就行!”
乔鲲半信半疑地拨了苏桐的电话,关机,打了好几遍仍然关机,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她的手机十次有九次接不通,但筱淑的话又让他放心不下,正犹豫着,店里一名服务员小声哭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劝着。“怎么回事?”乔鲲心烦地问道。
旁边有人说:“刚听说四川地震了,她家就是四川的,刚才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家里都有什么人?打手机试试。”
女孩儿哭着说:“还有弟弟,手机打不通。”
乔鲲在店内高声问:“还谁家是四川的?都打电话问问情况。把电视打开,看看新闻里怎么说。”乔鲲马上又拨通了周局的电话,“我是乔鲲,你给个准信,四川是不是地震了?震中在哪儿?”
面对乔鲲的病急乱投医,周局也没法计较:“更得到的消息,是地震了,汶川,离都江堰不远,不知道苏桐……”
乔鲲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知道出事就行了,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开车去接筱淑,他怕这孩子知道以后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另一方面,把她交给杨啸,互相牵制,能防止爷俩都不理智。
带筱淑进了分局办公楼,还没到杨啸办公室呢,就听他大声嚷着:“北京城我已经翻过一遍了,大不了我把四川再翻一遍,我就不信我找不着她!”
“用不着你翻,”乔鲲迎着他的音高,压降下来,“老天替你翻了!四川发生地震,苏桐不知死活,你要是再不知死活,这孩子可就真没爹没妈了!”乔鲲把筱淑往杨啸怀里一推,不再说话。
杨啸一见筱淑,也静下来,眼睛紧盯着摊在桌子上的全国地图。筱淑怯生生地问:“爸,我们怎么办?”
第一次听筱淑叫“爸”,杨啸没有欣喜若狂,更多的是担忧,若不是苏桐下落不明,她也不会无所依地叫自己。杨啸拍拍她肩膀,坚定地说:“别怕,相信你妈妈!”肖遒悄悄退了出去,留他们三个人在房间里。
暮色降临,筱淑才回学校,寝室楼被染成了金红色,像是血液中掺了金色的浆液。抽出不久的嫩叶随着晚风沙沙作响,树叶下,站着等她回来的庞元。
一看见他,筱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你爱我吗?即使生死离别也依然爱我吗?”
庞元此时的眼神,极像杨啸初见抱着筱淑的苏桐时的眼神:“筱淑,你知道,我们是……”
“我是知道,但我不愿意!”倔强中透着绝望,“我不想见你,一见你我就会伤心!”人生若只如初见,生活就会简单许多。
筱淑的转身,像一只银簪划在两人之间,庞元不禁退了一步,目送她消失在宿舍楼前。
第二天、第三天……,筱淑总能在不经意间看见庞元,但每次他都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有些人,不该爱;有些事,不该记得。然而,视而不见,是不是真的能忘记曾经深爱过的人?决口不谈,是不是真的能忘记深刻骨髓的往事?泪水如春雨,侵入龟裂的心田,苦涩,随着泪雨弥漫开来,一捧雨水,怎能愈合裂开的旷远?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同学,你认识大一刑侦系的苏筱淑吗?”“能帮忙看一下***寝室的苏筱淑在吗?”
“都已经第三遍了,告诉你她不在了,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麻烦你不要总问我一个人好不好?”
“好吧,我问你隔壁寝室的同学,给我指一下哪个是你隔壁的?”听到庞元这句话,筱淑和她的室友同时无语了。
“庞元,你要干什么?”筱淑走过去问。
庞元昂着头说:“学我爸,就是翻遍校园也要把你找出来!上一次你问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我不听了……”无论是什么结果,对她来说,都不如没有结果,至少,她可以在心里幻想。
雨帘自天幕垂下,一件件往事随着雨滴落下,敲在心田,漾起一朵朵涟漪。第一次相见时,他还拖着两行鼻涕;第一次打架,他怕得躲在了父亲身后;却又是怯懦的他,推开了欺负自己的周昊;耳鬓厮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是任何人无法模仿的,那种情愫,也是任何人不会理解的。
晶莹的雨珠从叶尖滑落……
沉淀,逼迫自己沉淀下去,让心空明开来,如雨后的旷野,让唯一的情感散开——从此,他只是哥哥。
筱淑将揉皱的鉴定结果交给杨啸时,眼睛还肿着。首先进入杨啸眼睛的,是叠在一起的泪痕。
这样的结果有一些震撼,但杨啸还是平静地问筱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筱淑点头。
“你喜欢庞元,不希望你的哥哥是他,是不是?”筱淑咬着嘴唇,没表示。
“我宁愿我和你妈妈是兄妹,来交换你和庞元的关系。有的人,注定不能爱;有的爱,注定没有结果。”杨啸走到窗前,背对着筱淑,“又下雨了,不知道你妈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