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啸在南园派出所找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了上次掉在地上被他看见的卷宗。杨啸这次看清了，是件失踪案的报案记录，失踪的是一个出生26天的女婴。杨啸按照报案记录上的地址找去，看见的是一座高耸的商厦。
    沮丧地回到分局，在重案组外徘徊了许久，杨啸终于叫出了林琳：“你帮我查查这两个人现在的情况，别告诉别人。”
    “私活？有什么好处？”林琳接过卷宗，开玩笑似的问。
    杨啸笑笑，找林琳查这事是因为她低调，若换了程蕊，尽管她不是故意的，也会弄得满城风雨。几个新来的他信不过，肖遒工作忙，而荣戈，又总是粗心大意。“好处随你开。”
    林琳满意一笑，转身去了户籍科。
    十多天后，林琳溜进杨啸的办公室。“杨哥，我找着这俩人了。”
    “坐下说。”杨啸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着身子。
    “这俩人原本是夫妻，1992年7月21日，他们的女儿出生，但在8月10日孩子丢了，11到派出所报案，孩子一直没找到。两年后俩人协议离婚，现在各自有新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杨哥，你是不是有关于孩子的线索？”
    “怎么了？”
    “我试探了一下，他们都不愿意认这个孩子……”
    “妈的，他们不要我要！”
    林琳吓了一跳，都说杨局易动感情，现在算是体会到了。“杨局，我还采下了他们的头发作样本，你要是能找到孩子，可以做下DNA。”
    杨啸收下了，第二天连筱淑的头发一起送到了法医室。“清荷，帮个忙。”
    “又拿我当你私人秘书使，不干！好几个尸检没做呢，哪有工夫跟你耗这个！”
    “周局，头发。”一个新来的法医笑着摘掉杨啸警服上的短发。
    “这事可是苏桐托我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
    “小刘，你做。”清荷已经将毛发分开放好，递给了刚才的法医。
    “是！”小刘接过样本就走。
    “你回来！”清荷叫住他，低头看托盘，右手边的竟然多出一根毛发。“这是哪儿来的？”清荷厉声问。
    小刘看着“天外飞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是杨局的！刚才粘我手上了。”
    “哪根是？”
    小刘的大眼睛瞪了半天，才说：“分不出来了。杨局，要不你再拿来一根嫌疑人的头发吧。”
    杨啸又气又乐：“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就这一根，还是林琳好不容易弄来的呢。”
    清荷盯着杨啸的头顶说：“要不就再拔你一根头发。”
    杨啸无奈地低下头：“拔白的，好认，再说我黑的也不多了。”
    杨啸答应让他们在空闲时间做，不耽误正常工作，可他还是每天问一次。小刘恰好做完了一份：“杨局，孩子母亲的做完了，不符合，这孩子的妈肯定不是这人！”
    “孩子父亲的结果呢？”
    “还没做呢，和你的头发混一起了……”
    “哦，不着急，慢慢做。”杨啸说完，还是两三天来问一次。
    清荷实在不耐烦，加了一个班给做出来了，第二天一早，带着两只熬红的眼睛去找杨啸：“都做完了。”
    “还不一样？”杨啸料定找错了父母，轻描淡写地随口一问。
    “一样！”
    “一样？难道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杨啸的眉毛拧成了煤球。
    “苏桐，手术的日子定下来了，24号，你和筱淑一起进考场。”
    “筱淑怎么样了？”
    “比你心大，根本没把中考当回事。那四个小鬼报的是一所高中，你小心着点，我看周昊和庞元对筱淑都有点意思。”
    苏桐笑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不管，以后什么样还不说定呢。你觉得庞元和周昊，谁更合适？”
    “丈母娘开始挑女婿了！要我说，庞元合适！。筱淑和周昊都是张扬的性格，谁也不服谁，周局和杨啸都这种，好在俩人不在同一个地方，不然非掐起来。庞元就不一样，内敛能负重，他和筱淑，一软一硬，就像你和杨啸，正合适。不过庞元没他爸的商人气，少了商场的精明，但这小子的脑瓜绝对够用，心细，还有不少歪点子。”
    “什么意思？”
    “杨啸之所以能说出筱淑车祸的原因，全靠庞元的策划。他让周昊说服他爸请杨啸喝酒，又在路上拦住杨啸推给了你，让他酒后吐真言。不过当时他一心想让你当他后妈，不太高兴筱淑撮合你俩。”
    苏桐笑着回忆，这些事，宛如发生在昨日。
    “他怎么样了？”苏桐别过头问。
    “杨啸？忙着找筱淑的亲生父母呢。为了做DNA，求了清荷半天，还被硬生生拔了一根头发。”苏桐好奇地盯着乔鲲，追问着这几天的事，却不知道有个惊人的消息将杨啸彻底震傻了。
    “杨啸，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和夏可莘结婚了又让苏桐有了孩子！苏桐为了你、为了这个孩子，一辈子没结婚，你对得起她吗？”
    “我没有！我和苏桐什么都没做过！”
    “那你说，这孩子哪儿来的？”
    杨啸略一思考，果断地说：“验夏可莘的DNA！”他不能不考虑，真相一出，将会发生多大的地震。
    可莘匆匆赶来，不明所以地给了杨啸一截头发，清荷立即做对比。
    可莘在杨啸的办公室一直问他什么事，杨啸保持沉默，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桌上电话响，小刘请他俩过去。
    清荷拿着一份报告，怨毒地看着杨啸：“你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同时，也证明了苏桐这么多年的……”清荷停住了，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苏桐。
    杨啸接过报告，清荷冷冷地说：“恭喜你们找到亲生女儿。”她和苏桐相交多年，自然心疼苏桐多一些。
    可莘还没完全弄清整件事，任由杨啸拉着离开法医室。在局长办公室，可莘喜极而泣：“儿子呢？既然女儿没死，儿子也一定还活着！”
    “苏桐捡到的只有筱淑。”提到苏桐，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欠苏桐的，实在太多了。
    杨啸还和平常一样对待筱淑，一切，必须等她考完试再说。
    “感觉怎么样？”乔鲲见苏桐睁开眼睛，轻声问道。
    “睡了一大觉，很舒服。”苏桐懒懒地笑着说。
    “你的胃切了一半，以后饮食得注意点，少量多餐，少吃辣的、冷的……”苏桐安静地听乔鲲唠叨。有一件事，乔鲲一直犹豫着什么时候告诉她，杨啸和筱淑的关系，不是她一时就能接受的。
    26日，中考全部结束，苏桐迫不及待地给乔鲲打电话：“筱淑考得怎么样？”
    “跟庞元、梦欣、周昊庆祝去了，看样子‘四人帮’考得不错。”苏桐放心了，没影响孩子考试，这是最大的安慰。
    筱淑考完试后，杨啸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告诉她真相，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最佳方案”，最后去找乔鲲商量。
    “干爹！”筱淑带着团队站在乔鲲的西餐厅里。
    “哟，稀客呀！中考结束了，你们就满北京逛呀？”
    四个孩子嘿嘿直乐，捡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周昊一坐下就说：“咱们吃匹萨吧，再来四杯果汁。”
    “庞元，你吃什么？”梦欣不理周昊，只问庞元。
    “我随便。”庞元憨厚一笑，不争，梦欣一撇嘴，也随了周昊。
    “筱淑，最近怎么总没见到苏阿姨？”庞元问坐在左手边的筱淑。
    周昊抢着回答：“我听我爸说，苏阿姨执行任务去了，不过还在北京，说不定我们能碰到。”
    筱淑不置可否，看看吧台，说：“果汁别点了，我干爹有一箱进口的饮料，特好喝，我去拿。”说着，就跑到吧台里面翻找。
    乔鲲嘱咐了服务员几句就要去看苏桐，刚走过吧台就见杨啸急匆匆地进来了。“乔鲲，我有事找你！”
    乔鲲忙将他拉到吧台旁边，向店里努了努嘴：“四个孩子都在呢。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乔鲲的手机响了，他看也不看就接了起来，眼睛盯着杨啸听他继续说，“我用什么方式跟筱淑说我是她亲生父亲？”
    “可莘怎么说？她毕竟是孩子的亲妈。喂？”最后一个字是冲电话说的。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乔鲲这才看屏幕，一看号码，脸“唰”地白了，是苏桐！
    “我没和她商量，现在要找到苏桐……”乔鲲挂断电话就往外走，杨啸喊了他一声，他一回头，正巧看见从吧台后面站起来的筱淑，脚下黏住，想要回来却动不了，最后还是慌忙地走了。
    杨啸看见筱淑，脸上也没了血色，这样的方式远在他的预料之外，转头向乔鲲求助，只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背影。这种时候，有谁比筱淑还让他着急，能让他紧张成这个样子？
    杨啸头皮发麻，迎着筱淑空洞的眼神：“筱淑，你都、听见了？那个……”筱淑的眼泪慢慢盛满眼眶，又在桌面上砸开两朵花。“筱淑！”杨啸没叫住他，三个孩子追着她出去了。
    “现在也挺好，你有爸又有妈，两个妈还都那么疼你。”周昊歪着头说。
    筱淑瞪了他一眼：“现在把你父母换了，你愿意吗？你还俩爸俩妈呢！”周昊被呛，不吭声了。
    “你今晚去哪儿？要不去我家吧。”庞元了解筱淑，料定她今天不会回家，但他不了解，女孩子大了，心思也和以前不同了。若早几个月，筱淑肯定扑他家了。
    “算了，我收留你吧，谁叫我小时候打过你呢，这辈子就被你赖上了。”梦欣搭着筱淑的肩膀，这是才看到筱淑的一丝笑意。
    周昊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他爸爸盯着他奇怪地问：“儿子，都考完了怎么还不高兴？”
    周昊抬起头，眼睛一转：“爸，你认识杨叔叔和苏阿姨那么多年，知不知道筱淑是杨叔和夏阿姨的孩子？”
    周局压住内心的震惊，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小子又胡说。”他了解儿子，你越不信他越急。
    “真的！今天杨叔和乔叔说筱淑是他和夏阿姨的孩子，被筱淑听见了，我们当时都在。杨叔一看见我们就傻了，乔叔接了一个电话也走了……”
    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乔鲲担心的，除了苏桐没别人了。周局眉头一皱，起身就走。
    医院里，乔鲲坐在走廊长椅上。“苏桐怎么了？”一看他神情就知道苏桐不好。
    “伤口感染了，可能天太热。”
    “她知道筱淑的事了？”乔鲲点点头，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周局听完，什么也没说。
    晚上九点多了，两个人还在这儿守着，走廊上忽然有了骚动，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急着找大夫：“大夫，孩子发高烧，还一个劲儿说胡话！”
    “这么烫！怎么当的家长。”
    “这不是我孩子，是我女儿的同学。”
    周局和乔鲲同时看去，周局认出来，梦欣的爸爸正抱着筱淑。
    乔鲲率先冲过去：“筱淑怎么了？”
    孩子的脸红得鲜艳，红得触目惊心，嘴里还直喊“妈妈”。
    “孩子找家长呢，把她妈妈叫来吧。”医生一边查体一边说，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要不，找苏榕吧，杨啸和夏可莘肯定不能找！”
    乔鲲有他的担忧：“万一肖遒知道了苏桐在这儿，他能不说吗？”
    “难不成找老苏？”
    乔鲲又摇头：“老头心脏不太好。要是惠子在就好了。”
    “如果筱淑的家长不方便，我可以和我妻子照顾她。”梦欣的父亲这时候插嘴道。
    “不用了，你们还有一孩子呢，看忙不过来。”
    “嗨，没事，早年我和我妻子走南闯北的，比这辛苦多了。”
    乔鲲饶有兴趣地问：“您是干什么的？听着像专业旅游的。”
    梦欣爸爸得意一笑：“差不多吧，我搞地质勘探的，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孩子要上学了才回北京专门搞科研。”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谁也没找。乔鲲忍不住开始数落苏桐：“要不是你死扛着不让说，我能现在找不到人吗？有能耐你别生病别住院啊！要不然你找个能照顾你的男人也行呀，这么多年久自己死撑。养个孩子吧，还是别人的，还是杨啸那小混蛋的！你说你这辈子过的，有为你自己活过吗？全给那臭小子了！”说归说，苏桐一点儿没听到。
    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想起了白天的事，昏迷中的筱淑哭了起来，一边哼着“妈妈”，一边拖着哭腔，渐渐竟抽泣起来。护士见孩子哭得可怜，忍不住冲两个大男人发起脾气：“怎么还没叫孩子母亲来？”
    周局脾气本不小，加上正心烦，忍不住冲护士喊起来：“她妈妈牺牲了，你上阴间找去！”
    乔鲲拽拽周局：“何必呢，你这不是咒苏桐嘛，她也在里边躺着呢。”
    周局自知失言，嘟囔了一句：“苏桐又不是她妈。”
    再一次死里逃生，苏桐睁开眼睛又是满眼的白色，嘴唇抖动，乔鲲贴上去听：“命贱，阎王都嫌弃。”
    “不许胡说！”乔鲲心里不好受，堵得厉害。
    屋子里很净，隐约能听到隔壁的声音，哭闹声与摔东西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却没有人来劝。
    苏桐用寻问的目光望着乔鲲，乔鲲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了她：“是筱淑。她和杨啸的关系对她刺激挺大的，烧了一夜，还没退呢。”
    筱淑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私自拔了针，跌跌撞撞向外走，庞元从正面抱住她死活不撒手：“你还发烧呢，不能走！”
    “我要找我妈妈！你们都骗人，只有我妈不骗人，她说过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说过我是她女儿！”筱淑边哭边挣扎着，软绵绵的拳头砸在庞元身上，庞元心疼了：平日八面威风的筱淑此时竟毫无力气，她狠狠地砸下来却丝毫没有疼痛。
    “等你病好了，苏阿姨就来……”
    “你骗我！妈妈不要我了！不然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妈妈不要我了……”护士来了，才止住筱淑的哭闹。
    苏桐偏过头，眼泪扑簌落下，筱淑的一句“妈妈不要我”刺得苏桐心疼，但为了她以后的生活，苏桐必须忍着不去见她。能活多久她也不知道，只有把孩子交给杨啸和可莘她才放心。就让孩子恨自己吧，忘了你的养母，你才能完全接受你的亲生父母。
    筱淑出院时，杨啸和可莘来接她，乔鲲和周局躲在苏桐的病房里悄悄瞧着。筱淑就是不认杨啸和可莘，杨啸和她商量着：“认不认、怎么叫随你便，在苏桐回来之前我仍然照顾你……”
    “我妈回来之前我住小姨家，开学了我就住校！不劳您大驾。”
    看着杨啸如此尴尬，乔鲲乐了：“这小丫头的嘴真是随了他爹，杨啸这回可遇上对手了。”
    “谁把他们俩找来的？”周局皱着眉。
    “庞元那小胖子。”
    “庞元可不胖了，别总说他是小胖子。”苏桐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说。第一次见到庞元时，他还那么点儿，一脸眼泪和伤躲在他爸身后，现在却快赶上他爸的个儿了。时光，飞逝。
    杨啸拿筱淑没办法，只好找来了苏榕，临走时向筱淑发誓：“就算把北京城翻过来，我也把你妈给你找回来！”
    杨啸刚进办公室，程蕊就溜进来了，把一份笔录放在杨啸桌上：“我们找到了当年杨倩那案子的负案人员，有一个叫陆安的男人，他说当年把杨倩、杨阜和两个偷来的孩子调了包，那个女孩就是你让林琳查的那家的孩子，陆安说之所以当年没顺着老大把两个孩子杀了，是因为夏可莘曾在两年前帮过他，他不忍心杀你们的孩子。两个孩子被他放在机场两个不同的地方，他说坐飞机的都是有钱人，被有钱人捡去，孩子不会受苦。”
    “可莘帮过他？”杨啸一脸诧异，细细回忆着出事前所知道的关于的夏可莘的事。
    “恒兴商厦有过一次抢劫案，歹徒劫持了一名收银员，那是他姐姐。当时他在场，看见了你和夏可莘。”
    杨啸努力回忆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可莘一起办过这么一个案子。程蕊看看记录提醒道：“时间正好是你来咱们重案组那天。”
    记忆，在一瞬间喷发出来，那一天的一点一滴从没这么清洗过，那是他和苏桐第二次搭档，可莘不过是带人而已。冥冥之中，苏桐又救了他的一双儿女！
    “杨哥，”程蕊轻唤了一声，拉回了杨啸的思绪，“男孩的下落我们没找到。”
    “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杨啸心中一动，这件事他只告诉了很少的几个人。
    “有人打匿名电话，希望我查一下当年的情况。”
    “查什么人打的了吗？”杨啸眼中闪过一道光。
    “查了，是第一医院的公用电话，一个男人，但查补出具体是谁。”
    第一医院？正是筱淑住的那家，会不会是庞元？杨啸想想又否定了，庞元的声音大家都熟悉，而且绝不会成为一个“男人”。
    没有人知道，包括周局和乔鲲，这个电话是苏桐托主治医打的，她不想让杨啸再瞒下去，公开了才容易面对。不知道还能为他做多少事。
    她，习惯了为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