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鹿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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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办公室。
“刚刚破获了一个走私文物的集团,这边的主犯是个女人,但在抓捕的过程中被警方打死了,现在局里打算让你冒充她,去南边交易,把南边的走私集团挖出来。”
苏桐暗暗舒了一口气,不沾毒,命保了一半,可她这口气没舒完,牛局严厉的声音又响了:“你别以为这案子容易,这是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集团,南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你去很危险,想好了。”
“局长,我是警察。”苏桐坚定的眼神让牛局忽然心生不忍,可既然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就注定要服从安排。
“苏桐,自己小心。这是这边的情况,你记熟了,还有,这是她的身份证,现在起就是你的了。现在回家收拾一下东西,三个小时以后的飞机。”
“牛局,老刘他们知道吗?”
“知道你去办案,地点和案子不知道,你知道纪律。”
苏桐点点头,接过机票一看,惊讶地抬起头看牛局,又低头看看机票,嘴角轻轻地扬起。
静静地等候离开,静静地等候生死未卜,呼机的骤然响起让她猛然惊醒,熟悉的语气让她安心一笑:“苏桐,在哪儿?你这是脱岗,刘姥姥可早就回来了!”
苏桐找了一台公用电话拨回了办公室:“杨啸,我怕是回不去了。”苏桐话音刚落,机场内的广播就响了。
电话那端是片刻的沉默,随后变成了不可思议:“你在机场?要走?”苏桐轻轻“恩”了一声。
接踵而来的是一通机关枪式的愤怒:“你走你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啊!有你这么办事的吗?刚被绑架又玩失踪,你就怕大家不担心是不是?”
“杨啸,你听我……”苏桐连忙解释,但杨啸却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听到电话“嘭”地扣在一起,苏桐吓了一跳。“让老刘看见准得心疼死,这个杨啸!”
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心也盲了。想向他解释为什么自己不告而别,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竟如此在意他,连父亲和妹妹都没解释,一句简单的“有任务”就是全部的理由。
正胡思乱想,腰间的呼机又叫了起来,苏桐下意识地按了键子,是杨啸的留言:对不起,刚才冲你发脾气了。你离开以后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空气里全是思念的味道,我每呼吸一次就更想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思念。
苏桐微微地笑了,心又慌乱起来,一年的共历生死让她既期待又逃避,一切交给上苍吧,此行若能找到当年那颗星,就是上苍容许我们在一起。
和他在一起,可以吗?苏桐想起那次去见杨啸的母亲,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寒而栗。
老太太突发脑溢血住院,苏桐陪杨啸去医院。刚进病房时还没什么,等杨啸介绍这位搭档又让座端水时,老太太虎着脸非让苏桐出去,弄得杨啸一脸尴尬还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等夏可莘来了以后,老太太干脆不理苏桐,苏桐孤零零地在走廊等了半个多小时。偷偷地看病房,可莘给老人擦脸、剪指甲,俨然一个亲生女儿,经过的护士也都夸可莘。
杨啸说他母亲是个坚强的人,有时甚至是要强。苏桐低头看看自己,似乎没什么能威胁到老人的自尊。
星辉闪烁,日月交替,嫩绿渐浓,涛声依稀,晓夏之始,椰风阵阵。
刚下飞机,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向自己走来:“苏桐吧?牛局长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您是……”
“专案组组长,郑海,叫我‘老郑’吧。”
“现在去哪儿?”
“你的住处。你现在的身份证已经列入了公安系统的在逃嫌犯名单,住宿会不方便。你有一天假期,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放下行李,苏桐打车到了传说中的黎族风情园,一眼就看见那棵树冠像警徽的榕树。苏桐激动地走向榕树,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心里忽然觉得那么放松,那么安心,像是投入了宽厚的臂膀。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那颗星星是否已被其他的游人发现,苏桐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根据杨啸的描述,试探地挖了记下。当初他是用领带夹挖的,应该不会太深。苏桐忖度着,拆下了头发的发卡。
没几下,就看见一个黄色的防水油纸,乍一看还以为是毒品,却只有小小的一包。苏桐有些不敢相信地拿出了纸包,打开来看,是一颗边角早已磨得光滑的木星星!
迎着阳光举起星星,苏桐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相信似的直摇头。不知是南方的温带还是其他的什么,苏桐的脸颊一直红红的。
海边。
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大海,既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安逸,也不像杨啸描述的那样心惊,而是很安详,一直慌乱的心在一起一落的涛声中渐渐找到了共鸣,于天地间长叹、和鸣,渐渐地激动、兴奋……苏桐看看戴在中指的草戒,余晖铺在上面,似一层金色。
杨啸正为苏桐不辞而别生了好几天气,又赶上接了一个爆炸案,组里几个年轻人处处小心,加紧调查,生怕他这个探长冷不丁又突然问线索,答不上来当了替罪羊。可左躲右藏,白瑞还是没躲过去。
“白瑞,让你查引信,查得怎么样了?”
“引信啊?引信、引信还没线索,现场的引信是采石场常用的那种,但现在还没找到……”
“这么多天还没找到?”
白瑞小声嘀咕:“这才多长时间啊,还不到48小时呢……”
“还顶嘴?没找到引信你有理了是不是?你……”杨啸的火气正逐渐上升,程蕊惊呼一声:“杨哥,有你邮件!”
杨啸气愤地大步走到电脑前,凑近了看,原本被气得扭曲的脸更加的扭曲,这次却是因为吃惊——一张照片,画面上是微笑的苏桐带着一枚用草茎穿起的星星戒指,后面是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海面,波光熠熠,想起鹿回头的传说,只觉传说成了现实,而自己就是逐鹿的青年。照片下面,是短短的几个字:“等我回去,我们结婚好吗?”
杨啸脸上的肌肉全都舒展开,每一条肌肉都那么温柔,白瑞看傻了,从没见过杨啸脸上显现出这种柔情。“杨哥?杨哥?你没事吧?”白瑞小心翼翼地问。
杨啸一脸的沉醉,抱着电脑看个不停。这张照片,杨啸让程蕊打印了出来,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他领了结婚证。
第二天一见面,苏桐就递给老郑一封信:“郑组长,如果我回不来,请帮我把这封信寄回北京。”
老郑心里一沉,这次的任务他心里最清楚,专案组的人虽知不易,却没有人认识到真正的危险,而这个刚来不到一天的女警竟然交给自己一封“遗书”,看来她已认识到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老郑嘴上还是宽慰她:“没这么严重……”
“郑组长,您不用安慰我,也别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走出老郑的办公室,苏桐轻轻按了下胸口,那颗星星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但愿,自己能亲手毁了那封遗书。
两个月以后
“杨哥,夏姐呢?”白瑞进门看座位上没人,转头问道。
“夏姐去医院了,杨哥,医院说你母亲情况不太好。”程蕊见两人查案总算回来了,连忙说。
杨啸转身就要下楼,一个警察拦住他:“杨啸,你的快递。从门口叫到办公室,你就是不理我。”
“谢啦。”杨啸看寄出地址是海南三亚,心里顿时一乐,也不细究上面苍劲的字迹是何人所为。
一路飞奔到母亲的病房,可莘正守在床前,见杨啸来了忙焦急地说:“医生说要马上手术,可妈非等你来。”
“妈,”杨啸俯身道,“有事等手术之后再说。”
“妈怕、怕是回不来了。儿子,妈求你一件事。”
“妈,您说。”母亲的话让杨啸忽觉似曾相识,却是不好的预感,为了让母亲尽快上手术台,杨啸应下了母亲的要求。
“和可莘结婚,别再想别的女人。”杨啸一怔,可看到母亲倔强的眼神、苍白的嘴唇,他最终违心地点下了头。
夏可莘陪着杨震等在手术室外,可莘看见他手上的快递,问道:“什么事?”
杨啸这才想起还没打开的快递:“还没来得及看呢。”快递里只有一个普通的信封,收信人地址是杨啸的,有邮票而无邮戳,寄信人地址只有三个字:勿回头。而潇洒熟悉的笔迹令他的激动不已。
拆开来看,只有一封不长的信——
杨啸:
其实我特别希望能亲手毁了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就要入住警察公墓了。这是我请专案组组长在我出事后代寄给你的。很抱歉,我食言了,没能带着桃木星回去和你结婚。
你这个人也真是嘴硬,明明想我,却偏冲我发脾气,我们今生最后一次通电话,你留给我的是怒气冲冲。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
每当看到你只能微微弯曲的小拇指,我就心生愧意,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如此,但我也会因此记住你给我的唯一的拥抱。我想,在我闭上眼睛的最后那点时间,陪伴我的,是你的这个拥抱。
也许上苍故意捉弄你我,以一颗流星定下了这段即逝的感情,又是“逃”木的,你知道我一直在逃避感情……风情园很美,却都是“离”族景色。听到鹿回头的传说,我心中只有忧伤,黎族青年用了九天九夜才追到象征幸福的化鹿仙女,结局很圆满,但追寻幸福的时间太久,恐怕我等不到了。
如果,早就知道现在的结局,你还会爱我吗?忘了北方那株山樱吧,忘记我们朝夕相处的这一年;也忘了南方的那片海,忘了取走星星的女子,就当流星滑落,只是瞬间的璀璨……
苏桐写于鹿回头
——劝君勿回头
止笔于昨日
杨啸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体无力地靠在长椅上,手指却紧紧捏着那封信。夏可莘看他脸色不对,连忙过来:“杨啸,你怎么了?”可莘觉出是那封信的问题,想拿过来看,杨啸本来闭着眼睛,却一下瞪圆了眼睛紧紧把信靠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停在某个午后,或是一个有她的夜晚,人影摇曳,全是她或嗔或喜或怒或娇的表情……医生的招唤打碎了浮动的人影:“手术很成功,老人没事了。”
杨啸木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怕是回不来了”,这句话苏桐说过,母亲说过,但母亲回来了,苏桐这次却没有食言……
老刘急促的喘息惊醒了杨啸:“杨啸,老人怎么样?”
若按平时,杨啸会侃上一大通,可现在,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困难:“没事。”
“立刻回组里!”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中央,细看之下才认出他竟是乔鲲,只是较初识之时老了不少,但眼睛依然神采奕奕。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
“乔鲲,”杨啸接过老刘的话,“以前是咱们重案组的,去年春天我见过你一次,可能你没注意到。”
乔鲲一愣,脑子里飞速搜索,忽然笑了:“苏桐协助市局办案那次吧?后来我去接的她,对你有点印象。”
又是苏桐!杨啸忽然在乔鲲眼中看见了相似的悲痛。
老刘见两人认识,高兴地说:“你们认识?太好了!乔鲲刚从海南回来,现在休养结束,正式加入咱们重案组。”
“海南?”
乔鲲点头:“上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去海南休养,后来听他们局长说,从北京来了一位协助办案的女同志,我一问果然是苏桐,本想等她任务结束了,和她一起回来,没想到……”
“苏姐怎么了?”肖遒敏感地问。
“专案组的老郑告诉我,他们最后的抓捕是在郊外的烂尾楼,老郑他们刚到就爆炸了,苏桐和主犯都在里面,但都没找到尸体,可发现了他们的衣服碎片,还有被烧焦的肢体,已经分不出是谁了,技术上也没办法,可能是苏桐和他同归于尽了……”
除了杨啸和老刘,其他人都始料不及,乔鲲刚回重案组就带来了这样的噩耗。程蕊毕竟是女孩,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夏可莘不相信似的看着乔鲲,忽然瞥见杨啸藏在暗灰色之下汹涌的目光,什么都明白了:“杨啸,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杨啸也不回答,径自走向门外。
苏榕比乔鲲想象的坚强,在他叙述时一滴眼泪也没有,当乔鲲把苏桐留在海南的几件衣服还给她时,苏榕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微微**着。
“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榕摇摇头:“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向爸解释……”
苏榕随手翻着姐姐的遗物,诧异地捡出一颗木质星星,表面因沾了血迹而有些发暗:“我没见过我接拿过这个。”
“那,给我吧。”乔鲲握在手里,他确定这是苏桐的东西,这是苏桐用一个精致的小盒装着放在箱底的,是她宝贝的东西。乔鲲将星星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权作思念之托。
很快,海南警方将案件资料及苏桐殉职的经过发了过来,还有现场照片。拳头大小的渣滓模糊一片,若不说明,谁也想不到那是人体的一部分。
也许那颗星星陪着她化为尘烟了,这样也好,她不会寂寞。杨啸怅然地放下照片。
苏桐的遗体告别仪式被安排在了市局的礼堂,不小的礼堂此时显得有些拥挤,可莘诧异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是因为苏桐是警察,还是因为苏桐是苏桐?
程蕊和苏榕搀扶着苏桐的父亲,这位老警察不住地抚摸着女儿的警官证。没有遗体,没有骨灰,只有泛着金光的警徽!老人不住地叫着“桐桐”,再没有第二个字……
礼堂内,谁都没见过杨啸的影子,老刘以为他悲思过度,不忍再见苏桐遗容,也没再追问。唯有夏可莘,近二十年的相处让她了解他,尽管他不曾提起和苏桐的故事,但从组里人常拿他和苏桐开的玩笑中,知他用情已深。见到苏桐在海边的照片时,可莘忽生自卑,初见苏桐,觉得她是洒然聪慧的女警,以为她有的是女人少有的铁血豪情。但照片上的苏桐,却是温婉柔媚的,素颜映金辉,惊鸿照影来。
礼堂内,人人肃穆,因而那一段悠扬轻快的提琴声显得尤为刺耳,老刘怒了:“谁?谁在……”“是杨啸。”夏可莘轻轻地说,说完叹了一口气。
“杨哥会拉小提琴?”不仅程蕊吃惊,老刘也纳闷。
可莘微微点点头,他的提琴已是很多年不摸了,今日重又提起……可莘不说话,静静地听着琴声。
悠悠而来,似是喁喁而语;渐而激昂,是那惊鸿一瞥;高亢热烈,已然深陷情渊;急转而下,只因噩耗传来;浅唱低吟,怨她食言而去,讲着他们曾经的故事,说着他们才懂的情话,渐离渐远,追寻,不归,便要寻她而去……
夏可莘要去找他,被老刘拉住了:“让他去吧,他没事。”
曲子早已不知名目,旋律早已随心而奏,等老刘他们在院子找到杨啸并强制他停止时,杨啸的右手指已经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