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里闲外,似闲非闲 云卷云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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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庭渊,你知道我们那个时代流传着怎样的一句话吗?民国故事,十有九悲。”
“我从前路过这座大宅院时,也没想过自己会与之产生故事。”
“你改去你的姓,到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而我所应留下的何该是寥寥数笔。傅家有女不识一字,十九岁嫁入周家,二十七岁因战乱流离失所,四十五岁归家病死中途。历史写好了命运的序言,纵使是我这个异乡旅客也莫敢不从。”
一见来人,女人便激动地向前,大声说道:“于大编辑,你可算是来了,咳咳,于晓于总编,恭喜你成功获得一项殊荣,代表咱们优秀的编辑部门去上庭苑采访许久未曾出山的大文豪大作家周庭渊老先生!就问你激动不激动?”
于晓听后并没有露出曲言心所期待的表情,“我看你倒是很激动,不是经常说崇拜周老先生,要不换你去?我随便。”
“上头已经定好,与周老先生那边也协商好了,唉,你可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周老先生,我可喜欢他了,我也超级喜欢他写的书,好浪漫的,每回推荐你看你都不看,于总编不给我面子啊!”曲言心拿起桌上的书递给于晓,“这回啊,你怕是不得不看了,总不能采访时尴尬地在那里抠出一片别墅区来。”
于晓露出笑容,“那我可不得感谢你,行了话不多说,我去拜读老先生的大作。”
拿走书没看,先去网上搜索了关于周庭渊的简介,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民国浪子周应俭早年风流生活的活证据。
周庭渊的母亲是当时极富盛名的乐伎李安休,一朝情深似海,一朝堕入无边黑暗,李安休风情万种,自然招蜂引蝶,周应俭确实是其中一个不足称道的浪客,但他坦诚率真的性子迷住了李安休的眼睛,叫她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是什么传奇话本。
周家高门大院,门槛她是这辈子都没踏进去,熄了心中气焰不再做那劳什子黄粱美梦,谁料肚子有了动静,母凭子贵倒也没那个命,人家完全不搭理她,直至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稚子尚无生存之道,觍着脸去求周家的大少爷周若勤给她儿子一条活路。
活路给了,她的命也没了。周庭渊五岁到周家八九岁时才第一次见到生身父亲,富贵少爷不肯认他作儿子,周若勤当大哥的平日里没少偷着宠这个小他七岁的弟弟,野孩子指给周家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傅舒云,周家人心里俱都舒坦。
野孩子配文盲少奶奶岂不绝配!坊里的小孩子拍着手成日里大街小巷的叫唤着,不出三日,新来的外地人就知道,本地书香世家周家大少爷娶了个一字不识的文盲太太,二少爷风流成性早早有了个八岁的私生子。
有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人说,傅家女好生福气,毕竟周大少爷掌家以来弃文从商,生意蒸蒸日上,旁人眼红的不行却只能看着。
自从少年周庭渊归傅舒云管束以来,周应俭是头也不疼腰也不酸,很快寻得美娇娘,和着喜庆的唢呐声将新人迎进门,那一天十里红妆,唯独傅舒云的小院冷冷清清,堂前跪着一位不愿屈服的小少年。
“你是要去见你母亲?”
“是。”
“怪我心软打不得你,你便跪着,想好再与我说。”
傅舒云没走远就在回廊处取了把椅子坐下,听着远处锣鼓喧天,听着她这方小院寂静无声,一边是新世界,一边是旧世界,可笑的是,最可笑的是,是什么呢?
答案在口中转了好几圈,沒一圈转出嘴边。
周家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既然见不得人,那也别怪她傅舒云见不得周家人。
“你归我管,便随我姓。名字是前面你母亲所取,她卖你你弃她,该换个名,你我皆是深宅大院的住客,庭院深深深几许,往后我以傅庭渊称呼你,你直呼我名字我也不介意,不过不可在外人面前称道,我可不想坊里哪天传出周家的私生子不懂礼数尊卑。”
“知道了。”
“那快快请起,明日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真的?”
“莫管它是真是假,总可以先信着。”
傅舒云,不识一字,十九岁嫁入周家,二十七岁因战乱流离失所,四十五岁归家病死中途。于晓默念着这一句话,总觉得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听过?
看完网上的资料,先入为主地认为老先生青少年时光必然不太好过,再去看周老先生笔下的青少年时光,截然不同。就如他笔下的傅舒云与历史中记载的傅舒云那般不同。读者认为老先生是在圆梦,问到此种问题,老先生也只答,你且当它是梦!
“愿愿?怎么是你?你是谁?”缠绵病榻的娇弱女子猛地起身,身子摇了几下,稳住心神方才去看床下的少年与不认识的女人。
“母亲。”少年抱着李安休号啕大哭,傅舒云抽空送上软布,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伤心难过,啧啧,身临其境感受母子情深。当今世道,死生淡如水。
李安休没能撑得太久,三日后去了。
傅舒云没说,傅庭渊没问。
周家大院一切如常,新人笑想着旧人哭,恨不得敲锣打鼓闯进破败小院,傅舒云瞧着连翘喜气满面春风得意,微微隆起的小腹明晃晃地展现在在自己面前,又不是没见过怀孕的妇人,倒也不必如此。
不懂她啥意思,也不敢问,惹了这位周家二少奶奶生气,不得平白无故多桩是非,她傅舒云人微言轻躲得起。
周应俭十分不喜傅舒云,觉得她做作,于是使劲在自家大哥面前编排,吹耳旁风,不枉他一番努力,傅舒云此后被周若勤禁止进入书房等地。
周若勤傅舒云两人间的交集便越发地少。
没人管傅舒云一天外出去哪做甚,也没人敢管,周若勤或许对她并无深厚情意,但的确如约放了诸多权利。
“你管我哪乐呵?”
“傅舒云!”
“有什么可生气的?只准你赏风吟月,不准我看戏听曲,世上端没这般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句句都在说!”
“不同你胡搅蛮缠。”
“我也奉送周大少爷一句,现下是我胡说八道扰您清净,此后定然不会。”
“你!”
傅舒云转身出门。
周若勤一心投进新世界的建设,三过家门而不入。见面少了,争吵便也少了。
周应俭收心养性,当真爱极了连翘。生了个大胖小子,连翘指使仆人天天抱着往那小院溜达,只是从来不叫傅舒云改换脸色。
时局动荡不安,傅舒云见势不妙,经由友人相邀带着傅庭渊辗转海外。
信件往来很多都是与周若勤的,实也正常,周家人里,傅舒云也就极偏爱周若勤一个。
文人风骨担乱世脊梁、凌云壮志酬天公作美,世人对周若勤多赞誉,危急存亡之时挺身而出,成为开启新世界的重要一员。
周庭渊在书中写道,傅舒云善藏,周若勤不定信件真伪,不了了之。
“大伯总问我,傅舒云去哪了?我回道,客死他乡。看他懊悔遗憾心下快极又不能表现出来,我之前答应她在那时候什么都不说的。傅舒云去哪了?他每天都要把我叫去问一遍。后来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没再叫我,将我赶去隔壁省的书局供职。”
“没什么感情的,离开多年,只想那顽固教我书法的老先生。她把留下的书信都烧了,抹除一切痕迹,我当然无法自圆其说。谁都不信哟,我就写出来给自己看,怕忘了她。”
“其实我还偷偷留了一份,她写给那人的最后一封信没能寄出去,寥寥数字。思君不见兮,思之若狂。”
“她说,在她的那个时代里,民国故事十有九悲,如今我懂了。这你可不能写进去,前面也得再润色润色,稍微变些文字,别让人家觉得我真是个神经病。”
“好的。”于晓一一记录下来,笔锋转过去的时候停顿下来洇出一摊墨迹,“周老先生,我突然想起您书中提及的一句话。”
“什么话?”周庭渊看过去。
“历史写好了命运的序言,纵使是我这个异乡旅客也莫敢不从。”
抬起的纸张上,清淡不羁的笔迹与那被小心珍藏起的信上的一般无二。
等老先生再想仔细看时,于晓已翻过那一页。
“你到底是谁?”
老人落下泪,不无感叹,原来所谓的重逢竟是如此戏剧!
“傅庭渊,去替我寄这封信,不必寄出去,我要与他说再见了。”
“为何?”
“时间一到,你不就知道了嘛!”
“庭渊啊,到时候你多看顾他一些,别让他一个人老是挑灯夜读,也别让他一个人太孤单,多陪陪他,我现在说这话是有点儿晚,但他挺疼你的,去给你找老师,求了好多情,老先生才肯答应出山教你。”
“好好好,听到了,会照做。”
“还有啊,你发烧是他请的医生,我当时都吓吓傻了。你母亲被安葬地很好,我没具体问是在哪个地方,你自己去问他知不知道?”
“知道了。”
“傅庭渊,别哭,我们还会再见的。”
“于晓。”于大编辑发觉自己跟不上老人换话题的速度,随意应和着。抬起头,老人眼里含着泪,微笑着说再见!
“老先生,再见!”
出去时,于晓与一男子错身而过,走出几步远停下转身看。
“我来看你。”
“嗯。”周庭渊对来人爱搭不理,“你不去追她吗?”
“谁?”
“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