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禾还想说什么，可戴晚湖已经问李南风，“你给我看看，这几幅画哪一幅画得最好？”她便看了李南风一眼，朝他笑笑，拿着茶壶进去沏茶。
    李南风虽然暗自奇怪怎么不见她父母，但也没问，便跟戴晚湖聊起来。
    李南风指着堂中的那幅山水图，道：“这画为上等。笔墨运转自然恬淡，山石瀑布错落有致，云雾间透出一股淡泊仙气，幽静闲适，如临其境，将中国山水画渲染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戴晚湖眉头一挑，一拍手掌，道：“说得好。这画虽是临摹黄君璧《青山绿水双瀑图》，但临摹功力已有相当火候。你可知道这里过往是做什么的？”
    李南风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戴晚湖目光飘向远方，道：“这里过往在西关也算是颇有名气，宝华街的小廉州馆馆主刘玉双当年是家父的至交，那时候刘玉双与田溪书屋主何荔甫、勤学斋主黄慕韩等人交好，专门收藏书画，鉴别真伪。黄君璧大师认识刘玉双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后来徐悲鸿大师来广东，就与他相交，共同促进画画技巧。”
    李南风越听越对这老翁起了钦佩崇敬之心，他问道：“那此画的来历？”
    戴晚湖微微笑道：“家父戴润卿时常到小廉州馆去观赏新的字画，偶尔与他们交流研究，与黄君璧也有过一面之缘，获赠了一把扇子，我等下取给你看。而后有关鉴赏古画古字的事情，家父也乐于参与。这画就是刘玉双赠送给家父的礼物，家父一直珍爱非常，那时候日本人就在外头开枪乱轰，家父还冒险爬上去将画取下藏到地窖。”
    此时戴家禾送来茶，笑道：“伯伯，你又谈过去啦？”
    戴晚湖看了看她，道：“这小伙子不知道，问我，我才说的嘛。”他喝了口热茶，对李南风笑道：“后来，刘玉双的公子好像也十分了得，只可惜早逝了，他们家原本也是西关的诗书大户，他的后人中有一位公子很会玩摄影，就替我们两家照了些相片。禾囡，去把我那黑木盒子拿出来。”他指了指房里，继续道：“可惜啊，后来建国之后经历困难时期，我们两家也算是家道中落，染尽风尘，几经波折，家况愈下，如今剩下这老房子……”
    李南风道：“伯伯风采不减当年，比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厉害多少倍。”
    戴晚湖看看他，哈哈笑道：“莫提当年勇喽，现在啊，这家就我跟禾囡，幸好这小孩从小聪慧过人，”他压低声音，“但你知道，凡睿智独特女子都很难在世俗中立身，那丫头的性子很烈，跟她爹一样，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李南风轻轻叹了口气，道：“伯伯你无需太担心，家禾她也长大了。”
    戴晚湖没说话，看着门外发怔。过了一会，他淡淡道：“禾囡带你回来，我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可是我也明白，感情的事外人帮不上忙。就像她爹……哎，不提他了，禾囡现在还断断续续地去上高中，我也并不想强迫她上什么大学，这孩子我喜欢她自由自在的。你怎么想呢？”
    李南风没想到戴晚湖会询问他的意见，一下子无言以对，便思索起来。他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给意见呢，不错，与戴家禾认识大半年，看着这小家伙逐渐成长，他心里同样欣慰。可是一旦负担起某些责任，一旦需要两人共同经营一个未来，他会不会就此厌倦退缩呢？他战战兢兢不敢妄下什么结论。
    也不知道戴晚湖有没有看透他的心意，他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道：“其实我已经替禾囡找到一份图书馆的工作，我知道她的性格，若是让她在书堆里熏上几年，必有大成。况且她爹也偶尔回来带她到别的地方见识，咱家虽然不是什么百万富翁，但也算过得去。我不想禾囡沾染了些恶俗气，若是她当成了学者，我就老怀安慰，也算对得住我爹。”
    李南风道：“我会敦促她的。”
    戴晚湖闭上眼睛，点点头，道：“我还挺喜欢你，多点过来陪我说说话。现在夜已深，留下还是先回去，你自己决定吧。”
    李南风道：“晚辈冒昧打扰了，伯伯早些休息吧，告辞。”
    戴晚湖“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又道：“不必自称晚辈。李南风是吧，我记住了。”说完便走向内堂。
    一直在一旁快睡着的戴家禾看到戴晚湖走了，便笑着牵起李南风的手，道：“我伯伯喜欢你，让你多点来。”
    李南风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是啊，那你喜不喜欢我来？”
    戴家禾摇着他的手，道：“当然喜欢。”她带他走出巷子，在马路边上站定，面对着他，道：“你打车回去后早些休息吧，今晚是我不好，戏弄了你，还硬拉着你来我家……”
    李南风忍不住一把拥着戴家禾，道：“小傻瓜。”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现在赶紧回去睡觉，我会再来看你伯伯的。”他低头用下巴抵住戴家禾的额头，“当然，还有你。”
    回到家的时候，温尔雅已经沉沉睡去。他把衣服脱下来，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荒诞经历，他发觉戴家禾真是个从天而降的精灵，他完全捉摸不透，也不曾了解。然而谁说爱需要深入了解呢。他只觉得太突然，太奇妙，回想那些细节，比如她为什么要他到华林寺去，她自己又怎会在那里，还有，万一我报警了呢，万一她伯伯不喜欢我呢。
    或许人生本就不需要解释，需要解释的，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