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忘年(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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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郸的天气可比广州要凉多了。大街小巷飘着油多汤少的天津灌汤包香气,黑漆漆的锅里炒着油亮的褐色小板栗,人们呵出来的水雾一下子散开一下子又堆积,像一场万众同欢的魔术。
    沈钧坐在霍冬阳的位置上,很愉快地看着楼下的种种。他心里虽然不踏实,但当上老总的滋味总能让人感到轻飘飘,他尝试着霍冬阳留下的茶叶,换了他的电脑,墙上挂上了一幅欧洲油画,画里没有宁静的小屋子,却是个神武将军的背影。他并不急于翻看公司的档案,目前的工程,他却让人申报了邯郸市的环保规划,还命人着手考察,画出图样,写提案。
    就像一个篡位的臣子,即使坐上了皇位,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还是不能停下来尽情休息。在之前当职员的时候,他有个算是比较好的同事,叫做欧阳易,欧阳易看起来就像个敦厚老实的职员,他女儿才刚上初中,他工作勤奋,不多话,沈钧知道的事情他大多都不知道,沈钧让他去做的事情,他都不推脱不拒绝。
    沈钧跟他说,“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员工。”他知道他会深信不疑,他知道他会乐意。他让欧阳易办一件事。在一个月之内,找到霍冬阳。他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信任欧阳易,也许他认为像欧阳易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找到霍冬阳的。又也许他只不过想安慰自己。欧阳易依旧点头答应,然后就傻乎乎地出去找霍冬阳。
    沈钧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嘴角露出莫测的微笑。他也曾如此温顺,也曾从不问霍冬阳的意图就为他做事,也曾替他办完事受到高度赞扬。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跟欧阳易是不一样的,像他这样的人,也就永远只能当个小职员了。此时有人敲门,沈钧整理下衣衫,坐在办公椅上,“进来。”
    他低下头捣弄着自己那杯茶,并不留意进来的人。直到听见一把细细的柔得骨头都酥了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丽人,剪着很简洁很时髦的短发,染成一缕缕金色,她的皮肤很白皙,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眼睫毛涂得又黑又长。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紧身毛衣,黑色皮革短裙,一双腿修长而诱惑。她的出现,让沈钧有些炫目,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又定神看看,侧头问,“这位是?”
    她已经坐下来,微微一笑,像天使一般。她道:“我来找工作。”
    沈钧笑了一下,道:“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公司有个人事部吗?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依然甜甜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会来。”
    沈钧看着她美丽的容貌,确实有些心跳,往后挨在椅背上,道:“那好吧,小姐你觉得我们公司为什么要请你呢?”
    她眼睛一转,道:“难道你们就这样对待人才的?”
    沈钧顿了一下,亲自起来给她倒了杯水,道:“那烦请人才告诉一下我你的厉害吧。”
    她从包里拿出几个小本子递给沈钧。沈钧接过来随手翻了下,笑道:“小姐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高材生啊。恕我眼拙,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并没有生气,反而站起来,走到沈钧身旁,用屁股靠在桌子边,手指点点桌子边,道:“噢,我的本事多着呢,譬如其中一种就是——找人。”
    沈钧失笑道:“我看小姐没搞清楚我们公司的工作吧,我们并不需要找人。”他刚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心忖,难道她知道我要找霍冬阳?
    她甩一甩头发,道:“是么?”
    沈钧沉默了好一阵子,问道:“你叫骆荻是吧,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过两天可以过来上班。试用期一个月。”
    骆荻没有感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沈钧微微笑,道:“没有试用期。”
    沈钧眼神一凛,道:“你说什么?”
    骆荻眨巴眨巴她那大大的眼睛道:“没有试用期。还有我要当主任。”她边说,边把一个东西放在沈钧手里。沈钧正要发作,看到了手上那东西,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根金色的领带针,上面刻着“阳”字。他认得出那是霍冬阳的,就是霍冬阳出走的时候戴着的。他沉着脸,低声道:“你找到他?”
    骆荻慢条斯理地坐在位子上,道:“我说过我别的本事没有,可找人却是很厉害的。你想想,现在这公司让你管着,只是挂名的,要是那人某天喜欢上我,或者突然又恨你了,那你就得随时离开。而公司很有可能就到了我的名下。”
    她说得缓慢轻松,可沈钧听得背后出了身冷汗。他道:“好,我答应你。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骆荻又甜甜一笑道:“那就得看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权了。你要知道,有时候不是男人比女人爱权,是因为女人爱,男人为了女人才迫不得已地追逐钱和权。”
    沈钧“哼”的一声,别过脸去。骆荻很愉快地走过去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子,然后凑近他的脸道:“沈先生,其实就算不这样,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把这位置双手奉上给我的。”她轻轻地用嘴唇掠过他的侧脸,笑得可爱又纯真。
    沈钧闻到一阵甜蜜的香气,可现在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毒气。在骆荻走后,他急忙唤欧阳易进来,他沉声道:“之前给你的任务,就不必再去了,替我跟着刚才那女人。”
    欧阳易依旧马上答应了,他很快地走出房间,他的行动远比沈钧意料中要快。他微笑,他觉得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助手。可是他忘了,他曾经也是个得力助手。既然助手如此得力,为何还要当助手呢。
    沈钧坐在位置上,觉得那杯茶已经有些发涩。他很想知道,那个叫骆荻的女人到底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些,最重要的是,她如何得知霍冬阳的去向。她如果是他的手下,那将是比任何男人都更好的助手,可要是她成了他的敌人,这就不是一般的对手。她年轻美貌,她有胆量,有智慧,也许最致命的一点他自己都想不到,他已对她有了欲望。欲望是人生而有之的东西,“耳之欲五声,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贪婪与欲望有时候是导致人毁灭的东西,但它们却是人类历史的火车头。
    李南风打开网页,习惯性地查看戴家禾的帖子。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逐渐变质,吸收了年月的催化剂。小丫头这次写的是“情有独钟”。全篇一字以蔽之,“痴”。那个痴迷的时代,王子猷的竹癖,嵇康的音乐天赋,顾恺之的画绝,王济好马,刘伶嗜酒。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种痴迷,关于饮食、打扮、山水、艺术、文学的痴迷酿造了千古无双的魏晋风度……
    李南风读罢文章,怔怔地看着屏幕发呆。也许很多人都试过这种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打开邮箱,看到了黄露露的回信,说她还在她阿姨家里住,之前找了个帮忙复印的工作,不太喜欢又辞掉了,现在很空闲。李南风想了一下,回了她,“我公司有空缺不知可有兴趣。”
    不久黄露露就打来电话,问他到底情况怎样,他粗略地说了一下,让她明天过来看看。她便答应了。同时他又联系弟弟,说有空就多过来这边陪陪他,其实心里想着怎么撮合他们俩。他想,黄露露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但胜在为人爽朗,积极,心地善良,跟他弟弟的忧郁恰好般配。
    杨慕为的这个分公司搞的是地产中介之类的工作,与邯郸的公司其实不存在什么从属关系,李南风这边每天上班也就几个人,很空闲。李南风上次听苏陌说杨慕为想去澳门开赌场,大概这些时候会很忙吧,于是便没怎么联系他。
    他习惯性地查看手机有没有戴家禾的信息,问问她最近学习怎样,有没有什么磕磕碰碰的。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有说过任何调戏轻浮的话,也没谈及爱。但她却让他心心念念,有那么一晚没接到她信息便整个晚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夜静更深。他不禁想,小家伙,你那么悠然,我为你看灯火阑珊。每天等到中午时分,他便能趁着她午睡前给她打电话,听着她漫无目的地跟他讲她奇特怪异的少女幻想,然后问她中国古代史,过关了才去睡觉。
    他现在正有些迷惘,已快放寒假,温尔雅将会过来广州,他却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确认了她在下星期三到达之后,他去商场里买了件白色女装外套打算送给她,买了后便心安理得地丢在房里,一颗心总算舒服了些。他在广州没什么朋友,不存在和朋友到外面喝两杯,聊聊女人的情况,所以他只是独酌。他依然写诗,只是比起跟苏岚在一起那时候,疏懒了许多。如今他甚至执笔忘字,以往从不看的现代低俗小说,他也津津有味地趴在床上一章一章追更新。
    温尔雅来的时候,他漠然地看着她风尘仆仆有点泛红的脸,走过去拥抱着她。当天他们像许多情侣一样逛着喧闹的广场,买日常用品,回到家温尔雅耷拉着脸,给李南风收拾房间。他看着她忙碌,心里又觉得或许幸福就是这样的了,再过分的不过是幻想。她把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挂上卡通挂钩,放了个绿茶芬芳盒子,换了个光线柔和的电灯泡。
    他不禁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吻她的后脖子。她有些痒,便咯咯笑了,回头道:“你干什么呀,你老实说有没有勾搭别的女人?”
    李南风义正词严,一直摇头。他道:“这哪里是我干的事啊,你还真不太了解我。”
    温尔雅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了解你,才知道你这人耐不住寂寞。”
    李南风笑道:“有了你还有什么寂寞的。”
    温尔雅道:“你巴不得我快点走呢。”
    李南风大声道:“这太冤枉了!你看,我还替你买了件衣服。”他从衣柜里取出白色外套,递给温尔雅,她看了便再也生气不起来,马上对着镜子摆弄起来。李南风看着她的背影,感到如释重负。他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凳子上,心里却留意着手机的动静。这种罪恶的想法让他很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在罪恶中周旋仰俯。
    这晚温尔雅很柔顺,替他做好了一切,李南风便拉着她到床上,直接摸到了她的乳房,久日来的性空缺终于得到合法填补,他快速地找到位置便激烈运动。她哼哼了全程,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李南风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全身一阵战栗,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几秒钟的快感,他冷得也很快,躺在床上等着温尔雅善后,自己便已沉沉睡着。
    清晨,温尔雅给他端来一碗热粥,催促他吃完去上班。他也急忙倒进口里,临走时吻了温尔雅的嘴唇。
    他一走出门口便拿出手机,发现没有戴家禾的新信息,觉得很奇怪。打开收信箱,发现有两条已读信息是小妞子发过来的,问他为什么不给电话,问他睡了没有。他知道温尔雅一定都看过了,说不定连以前发的都看过了。他霎时感到很紧张,是紧张温尔雅还是戴家禾?是紧张温尔雅的多疑还是紧张戴家禾会受伤害?
    最重要的是,他心虚。他没办法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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