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南风接到他父亲李君平的电话，电话里说富叔家里的孩子满月了，要去喝酒吃饭，富叔又提起借钱的事情，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李南风不说话。他眉头紧锁，心里焦躁。他何尝不想早点把钱还清了，自己有个自由。如果说有什么比理想更令人振奋，那便是自由。人类前进的历史不过是一部寻找自由的历史。李南风顺带问候了伯娘和云瞻，便跟他父亲说，与弟弟商量下再作打算。
    李南枝来这里也有几个月了，可是自从那次到王边家里去住后，便再没消息。李南风也觉得他弟弟有些奇怪，便打了电话给他，李南风还没说家里拿钱的事，他就问他买个新手机好不好。李南风就问，买新的干嘛，他又支支吾吾说工作需要。
    李南风没把拿钱的事说成，那头他弟弟已经挂了电话。他心想，这弟弟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有些莫名其妙。他想着想着，突然便笑了起来。李南枝比他小两年，这样的年龄也该有个女朋友了，这小子大概也是想女人了吧。于是他便想着给弟弟介绍个女孩子。
    李南枝长得比他稍高一些，眉目清秀，算不上丰神俊朗，但也很有气质。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略显腼腆。在李南风心目中，这个弟弟一直很优秀，有着缜密的心思，过人的聪敏。他忽然想起黄露露。那个倔强又大咧咧的北方女孩。他一直觉得她虽然不算很精明，但也心地善良，办事利索。他想着想着，便有意撮合她与弟弟。
    在邯郸的时候，黄露露说到了广州工作，如今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李南风便给她发了封电子邮件，说旧友一聚。在打开邮箱的同时看到了杨慕为给他发的一封邮件，说当他看到这邮件的时候他已经和苏陌回到邯郸，他已把两万块预支进李南风户口，让他不用担心家里的困难。李南风看到这封信简直感激涕零。他边回信边设想着以后轻松的日子。其实，人情的债岂非比金钱的债更难还清呢。
    他心情颇为愉快，这晚便独自来到江边散步，他接到温尔雅电话，匆匆几句，她说要备教案，要忙考试，说完便挂了。李南风空洞洞地看着浮泛的江水，说不出的迷惘。当他想到戴家禾的时候，她就来了电话。在挂了前一个电话，手机上还残留着呼吸的温度，他便接了下一个电话，他感到罪恶，然而又不能自拔。
    听见那边传来戴家禾低低的声音，李南风有些紧张，便问：“小家伙，你怎么了？”
    戴家禾没回答，隐约有抽泣的声响。
    李南风又追问道：“小家伙你说话呀，不开心？你在哪里？”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问对方在哪里。其实这也许并不重要。
    戴家禾道：“没什么。综合科考砸了。”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淡然自若，不把这事放心上。又忽的作长吁状，道：“其实也没什么，还挺好笑的，二十五题的生物我错了二十一题……不过就是不太知道为什么其他的人都考了高分……”她最后那句话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她对李南风有种莫名的依赖，却又害怕在他面前示弱。
    李南风呵呵笑道：“原来高傲的小家伙也有为成绩而哭的时候。我跟你说说故事就好了。”
    戴家禾道：“说你的故事。”
    李南风沉思了一会，道：“我的故事……在你这个年龄，我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啊，我的成绩在全级里从未跌出前五名，我的作文被老师学生拿去争相抄袭，我的理科也特别好。我怀疑啊，那个英语老师看上了我。”
    戴家禾听了便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你吹牛！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大影响力呀？”
    李南风笑道：“既然不信，又何必问呢？”
    戴家禾道：“我就是喜欢听你吹牛，看牛皮什么时候吹破。”
    李南风道：“呵，要让我来吹，我能把牛皮吹成头牛都不破。不过那的确有些不是真实的……”李南风这样说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些微哀伤。
    戴家禾问道：“我要听真实的。”
    李南风轻叹一声道：“我爹其实挺紧张我的，那时候我很自以为是，在学校里被老师盯死了，动辄拿我训话，写检讨。然后挺惨的，那英语老师非但没有看上我，”他嘿嘿一笑，“还故意针对我，甚至让其他同学也孤立我。每天中午我自个吃饭，上下课的时候，同学都不愿意跟我说话，甚至可以说讨厌我吧。”
    那边沉默了。
    李南风继续道：“试过有一次，我也记不得为了什么，得罪了一个官员的儿子，还打了起来，”他顿了一下，笑道，“你知道吧，我身手很厉害的，一下子就把他打得进了医院。他爸就到学校里去告状，那校长找我爸谈话。差点就要我退学。此后情况就更不堪，基本上都是孤独的度过我的少年时光。加之我妈妈在我毕业那年就去世了……”
    这时侯，李南风听见戴家禾竟又低低地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大声，嚷嚷着道：“那你不是很难过吗，我以后陪着你！”
    说实话，李南风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他确实被感动了。她纯粹，干净，敢爱敢恨，虽然有些骄傲乖戾，却毫不保留地对他关怀喜爱，甚至崇拜。过往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懂得照顾他的女人，像苏岚一样有经验的女人。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曾认为，他不需要她有学识，不需要她聪敏机灵，只要有打点生活的能力就足够了。温尔雅无疑已完成得十分出色。可是现在他却被住在心里的这只小野兽打动了，竟有些不可自拔。贪恋是一种罪，世人明知道却常常犯这种罪。
    李南风第一次知道，戴家禾的哭是不平凡的。她一哭就哭了一个多小时。他本想告诉她，是想让她发现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到头来她却比自己还难过。当男人看到一个女孩子为了自己的遭遇而伤心难过，他绝不会冷漠无情的。他是浪子，他是漂泊的人，所以他更珍惜这份纯澈的爱。
    他道：“小家伙，你别再哭了，小心那鼻涕一尺长挂在脸上吓到人。”
    那边戴家禾竟扑哧一声笑了。此时已经是冬天，他站在江边，寒风彻骨，他心里却有暖意浮泛。城市这么大，这么寂寞，没有另一个人取暖，怎么活下去呢。
    李南风挂掉电话的时候已经深夜。他缓缓走回自己的住处，一个单身男人拿起桶子毛巾烧水洗澡，一举一动，无限寂寥。他尝试听电台，吵杂的广告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那盘昨天吃剩的蜜饯已经有些风干，上面有白白的痕迹。凳子已经很久没人擦过了，他也不在意，随便坐着。对面楼层里的光线昏暗，他可以看到一男一女在上楼梯，大概是丈夫接送晚归的妻子吧。他的心里充满唏嘘。
    尤其是今晚，他又重新提及过往，那不堪的过往。可幸的是，那小家伙温暖的哭泣，让他怀内多了份感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戴家禾。想着她长怎样的一副容颜，娇小，灵动，乖张，妖娆。他就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