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上来的特别快，四处充满着草木的芬芳和鸟禽的乱叫。能够一个人徜徉在如此清晨，本是非常惬意的事。李南风一向不习惯起得这么早，可是他心里想着昨晚网上的事，便边走边想，摸着自己的胡子，朝公司走去。他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苏陌。
    苏陌穿着白色棉衣，清丽脱俗，站在公司前的小花圃，看着天出神。李南风喊了一声，她便回过头来，一时间有如山花烂漫。
    她笑了笑，道：“南风。”
    李南风道：“你不是跟杨大哥回去邯郸了吗？”
    苏陌道：“他是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多一阵子，我喜欢这里有些炎热的清晨。”她盈盈笑语，明丽温柔。
    李南风突然发觉，她不像当初的她，像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子，她跟着杨慕为，可是他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故事，她有时候冷漠，有时候柔顺，有时候乖戾，有时候纯洁。她永远是个捉摸不透的谜，不但杨慕为这样认为，连李南风也这样认为。他始终不知道她下一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她根本不像是人间女子。
    李南风道：“其实你跟杨大哥……”
    苏陌甜笑道：“我知道你终会忍不住问。四年前我刚毕业，我原来有个男朋友，我们还打算买房子结婚。于是我们一起出来找工作，于是到了慕为的公司。那时候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努力，也算是踏实吧。可是我不太习惯出来工作，所以觉得挺辛苦的。慕为是个细致的人，他待人宽厚，很懂得体谅新人。于是经常带我们一起吃饭，工作，甚至出外游玩。”
    李南风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苏陌看着远方，缓缓道：“慕为一直没结婚，那时候他身边总是有美丽的女子，那个女子叫何菲。即使慕为过去不断换女人，但对何菲是喜爱有加。当然，我不会特别留意这个，留意的人，是我男朋友。”
    不必再说，李南风已经猜到结果。他接着道：“然后他与何菲相好了？”
    苏陌点点头。
    李南风道：“你……”
    苏陌道：“慕为知道了之后，没说什么，反而天天关心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做很多富有童趣的事情来逗我开心，他跟我谈他的心事，说他天真的想法。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心里总有一片纯净的乐土，需要一个女人跟他分享单纯的快乐。在那里，没有世俗的忧愁，两人可以相视而笑。”
    听着苏陌的话，李南风不禁被感动了。他突然觉得，人活得太理智，会是一种痛苦。他甚至开始接受苏陌的结论，他也想寻找那片乐土。与此同时，他知道，那片乐土，并不是温尔雅。他知道，并不能做到事事完美，他本来已不想追逐，可是人生苦短，这样美好的清晨本就不多，谁能谴责一颗理想的心灵。
    苏陌道：“慕为从来没说过要我跟着他，他觉得让我把这样的年华给了他太不值得。可是我觉得比什么都值得。一个女人大半辈子求什么，其实我特别知足，我知道慕为是真心爱我的。他给了我很多，当然，我知道你可以庸俗地说这是包养，可我知道不是。只要我知道不是就好了，你说对不对？”
    李南风默默点头，他没回答，可是心里温暖无比。他继续听着。
    苏陌又笑了，甜甜的，道：“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天真。可是有时候他很严肃很正经，我又害怕他有一天会厌弃了我，所以便任性地拿你来气他。”
    李南风笑道：“你真看得起我。”
    苏陌瞪了他一眼，道：“哼，你少臭美！”
    李南风道：“其实……其实你姐姐知道你的事吗？”
    苏陌道：“我跟我姐姐不是同类人。我们也知道，所以我们并不熟悉。可是我知道，我姐姐喜欢像你这种男人。我姐姐跟姐夫是大学同学，谈恋爱多年，终于结了婚。可是我姐喜欢浪漫，喜欢小情调，姐夫是学不会的。然而像姐夫那种踏实专心，你也是学不会的。”
    李南风不禁羞得低下头，道：“苏姑娘教训得是啊。”
    苏陌“扑哧”一笑道：“你就凭着你这点小伎俩来博取我姐欢心是不是？”
    李南风忙道：“求苏姑娘放过我吧，再说下去，我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苏陌笑得很开心，道：“我们的大才子也会被说得脸红啊？好吧，你去上班了，我想一个人在这边走走，过几天再回去。慕为说想在澳门开赌场，我得帮帮他。”
    李南风打开网页的时候，发现那小丫头也在，便逗她说话。他发了一句，“小片子。”
    戴回复：“老头子。”
    李南风道：“小片子上次比不过我就溜了。”
    戴回复：“好像输的是你吧老头子。”
    李南风道：“呵，你就这么没礼貌，要懂得尊老爱幼。”
    戴回复：“那该怎么称呼阁下？”
    李南风道：“你认为呢？”
    戴回复：“叔叔？”
    李南风道：“哥哥。”
    戴回复：“不害臊。”
    李南风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这小丫头还挺凌厉的。他想了想，道：“你不去学习？”
    戴回复：“学习什么？语数英？”
    李南风道：“是啊，小片子应该去上学才是。”
    戴回复：“老头子也应该去上班，可是偏偏在这里逗我说话。”
    李南风道：“呵呵，你说你不用上学，那你怎么会这么多？”
    戴回复：“自学成才。你相信不？”
    李南风道：“要是真的无师自通，那也够厉害的。”
    戴回复：“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李南风笑了，发了过去，又道：“小丫头要专心学习。”
    戴回复：“你管不着。对了，你叫什么？”
    李南风道：“姓李，李南风。”
    戴回复：“我叫戴家禾。”
    李南风看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就是戴家那根禾苗。”
    戴家禾道：“我知道你在笑。不过我告诉你，我家可不简单了，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吧。”
    李南风听着觉得自己在聆听圣训一样，便道：“好啦，但现在你该去学习了吧。”
    戴家禾道：“不着急。你学了那么多年，比起我来又长进了什么。我大伯是书画名家，父亲是国学教授，叔叔是周易学者。我爷爷是有名的老中医，我太公和太太公都是秀才出身。你觉得我会是什么呢？”
    李南风笑得把茶杯都打翻了，道：“你不是小片子，你是小骗子。”
    戴家禾道：“有眼不识泰山。”
    李南风道：“你这座小泰山今天开心了吧，该去做正经事了。”
    戴家禾道：“老头子，我现在有事情，今晚上找你。”不到一分钟就看到她离线了。李南风笑眯眯地看着电脑，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突然想起了苏陌的话。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片纯净的乐土。
    他不敢有任何超越雷池半步的想法。她二八芳龄，真的就像株鲜嫩的翠绿的小苗，正探头往这世界窥探，她古怪精灵的视觉看到了许多别人无法领悟的问题。就算对她说的话不甚相信，但她无疑聪慧伶俐，也带着一股叛逆的邪气。她就像一只白玉梳子，放在清水里显得剔透晶莹，放在墨汁边更觉洁白无暇。他开始有罪恶感，他能预示到了些什么。
    他知道无论那个小丫头做什么，他都该以长辈的身份加以指引才是。这多冠冕堂皇的君子风度。他向往。但他做不到。他竟就这么坐在电脑前等待那小丫头口头上的约会。
    他很快地收到戴家禾的信息，告诉他她在上课，但百无聊赖。
    他很愉快地回复：“专心听课。”又忍不住问：“在上什么课？”
    小禾苗马上就回了过来：“数学。三角函数。”
    李南风回道：“那更要听课了，数学不容易。”
    小禾苗回道：“我每科都是全班前三，你少担心。老头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叫做天才。”
    李南风看了，心里很快乐。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回道：“何止知道，简直领略过了。天才小骗子。”
    小禾苗回道：“我不是骗子。你想想，一个自小受到文史哲熏陶的孩子，能不厉害吗？”
    她越是目中无人，骄傲难驯，李南风就越是觉得有趣。她像只初生小鹿，喜欢在宽阔的原野狂奔，她激烈而敏感，灵气逼人又有点自以为是。如果这种特质出现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那将是路边的石头，但出现在她身上，就是深山的金子。至少现在，李南风这么认为。他很想摸摸这株小禾苗，看看她生长得是否健康，还需要什么养分，或关怀爱护。他甚至喜欢跟她讨论，不管是学术问题还是琐事趣谈，聊些不着边际的话。如果男人想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不是为了性，那他对她是不是有了爱？
    李南风没想那么多，此刻，他只想看着小苗成长。他感到心灵涤净。
    回到家的时候，李南风接到了弟弟的电话。电话里，李南枝说王边已经找过他，但他们在北京的工作不顺利，两人想过来广州另谋出路。李南风便答应了。
    温尔雅听见了便道：“你弟弟来了在哪里住？在这儿吗？那我怎么办？”
    李南风道：“你不是到九月份就回去开学了嘛，反正也是回去，不如就早点回去准备工作吧。”
    温尔雅听了，眼圈一红，道：“你这算什么，赶我走吗？”
    李南风轻轻搂着她，道：“当然不是。但我弟弟过来了，也得有个地方住，何况我们的感情又不在于那一两天。”
    温尔雅顺势倒在他怀里撒娇，道：“那我回去了之后，你在这边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南风捏捏她小鼻子道：“什么为所欲为，有空你还可以来的嘛。”
    温尔雅“哼”的一声道：“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
    李南风边脱衣服，边道：“也可以。”
    温尔雅便脱了衣服，羞答答地道：“我想要……”
    李南风便趴在她身上，躺下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戴家禾。他马上闭起眼睛，茫然地律动。他知道，很多事情是回不去的。他与身边的人，终究要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安定的生活。他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女人的影子。他只感到无尽的空洞。
    在李南枝到达之前，他便送走了温尔雅。记得离别的时候，温尔雅面容憔悴，苍白漠然。她在火车站里拿过行李，像传统女人般握住他的手，没有过分的拥抱与接吻。她还是脸蛋红红的，嘴唇薄薄的。她跟他说，不许勾搭别的女人。她眼里有着戏谑的责备和温柔的眷恋。李南风也觉得温暖，他一直希望得到一种爱情，有个女人在远方等着他，不管过了多久，她仍旧在。而他自己，或远走他乡，或漂洋过海，或称之为闯荡江湖吧。他现在得到了。只是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强烈的欢乐。
    可能真正的欢乐总不会太强烈吧。太强烈的欢乐也太容易消逝。
    李南枝到达广州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
    他跟着李南风到了住处，便把行李放好，对李南风道：“哥，王边也过来了，他很照顾我，他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好像有两个套间，等安顿好了我就过去住，总不能老烦着你吧。”
    李南风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李南枝道：“现在金融业这么萧条，到处都在裁员，我看要找工作还是很难的。我想暂且去人才市场看看吧。”
    李南风道：“也好。对了，你负责煮饭啊。我可不会。”
    李南枝道：“那平时你吃什么？”
    李南风道：“呃，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