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南风乡(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7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李南风看着他的背影,感到深层的恐慌。对于未来,他竭力让自己信心十足。
    他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到了苏岚。那个很懂事很温柔的女人。
    此夜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还是如此寂寞,想为苏岚写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对文学的爱好出于何种初衷,只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总是难免敏感多情的。到底要写什么呢?在情信已经过时,情歌王子也只能在家中待业的时代,他要写什么才好。她并不是个没有经验嫩得捏出水来的无知少女,她懂得男人,懂得如何让男人感到愉悦。她甚至可以说比他有经验得多。李南风提起笔,静静思忖。
    “亲爱的岚岚……”“我的岚儿……”“岚卿美儿……”
    极尽肉麻的称呼,他并没有感觉不妥,只是激情澎湃,越发难以收拾。他打算写一首现代诗,他对自己的现代诗显然非常自负。但就这么写未免流于俗套,他想着想着走出院子千挑万选了一片还没枯尽的叶子,用细细的钢笔在上面写字。
    这时电话响起。他没有看便知道是霍冬阳。除了霍冬阳,根本没有谁会在夜已渐浓的时候还来打扰。又或者说,这两年来,除了他的家人,本就没有谁会给他打电话。曾经在清澈的乡间小溪边采芦苇的小伙伴,曾经共同经历过晨习晚读的同窗,曾经在青春校园里挥霍光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气书生,远远近近,亲亲疏疏的人,都只是人生中匆匆过客,白驹过隙,譬如朝露,风吹露散。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试问还有多少人,无论身处岱岳之峰还是市井陋巷,都总有三五知己,在秋天来的时候,陶然共醉菊花杯。
    朋友。为此二字雕琢至今,又有谁能真正领略其中滋味。
    霍冬阳是他的朋友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刚到邯郸的时候,就进了霍冬阳的公司。准确来说,霍冬阳是他的老板。李南风与霍冬阳的关系,却微妙得很。
    霍冬阳已经三十八岁,是个标准的大汉,高大威武,鼻子直挺而丰润,大大的福相。他喜欢笑,惟一不会的是苦笑。他生活富裕,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可谓事业有成,本就没什么值得他苦笑。谁都知道他是老板,但没有谁会认为他是个明主。这或许又是人生的一大悲哀。有种人天生就有当领袖的气质风度,恰巧他一点也没有。
    他和李南风并排站立,人们总会认为霍冬阳是个称职的保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互相成就的时候。霍冬阳总会嘻嘻哈哈谈笑,事事请教或询问李南风的意见,让李南风感到他的座前猛将就只有自己,简直跟诸葛亮一样,就差临终托孤了。而事实上呢,他并不一定采用李南风的意见,可以说大多时候他都会善意地表示他的独裁。但他每每把李南风视为贤士能人,温和的微笑已经让李南风从头到脚飘飘然,以中流砥柱自居一点不夸张。无论这是霍冬阳大智若愚的用人策略还是真心诚意的知己相交,都已经成就了李南风迫于生活困窘难以舒张才华而渴望被崇拜的虚荣心,也正因为如此,李南风的才华尽施也成就了霍冬阳的事业。
    当然,人与人之间,从来都不会只有单纯的利益关系。至少总留有一些感情,不然再愚笨的人也能察觉,再忠诚的关系也无以为继。
    这晚霍冬阳醉了。像他这么一个并不愚笨甚至比很多人都聪明比很多人都有钱得多的男人,又怎会有独自喝醉的时候呢。然而他这个男人,觉得这夜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得可以让一个少年变成老翁。只有经历过这种愁苦的人,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滋味有多难受。
    李南风知道。其实很多人都知道。
    男人的夜晚,女人却是主角。而霍冬阳的夜晚,恰恰缺少了主角。他曾经有过女人,但现在已远在天涯。三年前他离了婚,妻子把他的女儿带走,他认为这是妥当的。他不是没有爱,谁也不知道他的爱能有多深邃。他已经三年没有女人在旁,对于一个正常的三十多岁男人来说,这实在是一种煎熬。在这样的煎熬里,有一样东西在厚积薄发。那就是爱。
    如今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他没有对李南风说这个女人有多好,他知道在一个男人面前称赞一个女人,若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情人,那说个三天三夜也是徒劳无功的。而实际上霍冬阳也难以说出这个女人有多好。并不是因为他不了解她,也不是因为她资质平庸,而是她的称呼上已经加上了别人的姓氏。骆太太。
    李南风心里突然急速跳动。他想起了苏岚。
    他突然笑了。他想起王小波的一篇散文。里面说了一个可笑的故事,有个小孩子看见了大公鸡踩鸡蛋,就拿起石头来扔大公鸡,问其原因,他说要制止大公鸡耍流氓。鸡不结婚,搞的是婚外恋,虽然是鸡,但毕竟它在耍流氓。据说这个小孩子有点缺心眼。而得出的结论是,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很明显李南风不是傻人,他不但不傻,还比很多人要聪明得多。所以他认为,用婚外恋来判别一个人是否崇高,甚至是否值得生存,是愚蠢的。就像那个砸鸡蛋的小孩一样愚蠢。再想深层点,若没有婚外恋,又何来道德高尚的从一而终呢?若根本没有法律规定的一夫一妻制,这又何来的道德问题?
    他认为,对感情的约束无异于重回宋明理学的摧残时代,而道德的保守主义有时候又不是完全错误。他要自己保持一种坚定认为个人道德水平很高的信念,他耻笑那些仰视西方绅士教育的人,斥之邯郸学步,他认为总是要监督自己,要提高道德水平的想法简直愚钝之极。
    他对霍冬阳说,“冬阳啊,这事你打算怎样?”
    那头的霍冬阳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怎样还要来找你吗,臭小子。”
    李南风道:“那个骆太太是什么人?”
    霍冬阳粗起声音道:“女人!”
    李南风苦笑道:“冬阳,我看你还是先睡个觉吧,我明天就回去。”
    他还没说完,电话已挂了,末尾听见霍冬阳用浓浓的鼻音说了句“他娘的”,于是空间里又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沉寂。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