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晨缓缓闭合了眼睛，靠回软枕之上，而步惊鸿看着窗外的那一抹月影，极是出神。两人其实都有话要讲，却莫名的，谁都没有开口。
    夜晚的风将几片樱花吹入了竹屋，风中酝酿着的，除了淡淡的樱花芬芳，还有——血的腥咸。
    良久，陆飞晨骤然睁眼，看着她，“你还没走？”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小修求我留下来！”
    “是么？那孩子竟然求你了么？”陆飞晨盯着竹制的屋顶，缓缓说，“别看她性情温婉柔和，内里却是极刚强的，向来不曾求过别人什么……”
    “她是为了你！”步惊鸿不动声色地说，心中，却不再平静。
    她承认她心乱了，而且乱得很离谱，她觉得自己很想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很想听他说话看他微笑，而且，是想很久很久都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又从何开始的呢？
    是从那一夜他救了自己，还是从这一夜他再度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呢？她想知道，却又似乎并不希望知道。
    “你——怎么样？”不想再纠结其中，她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不好！”陆飞晨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道。
    “哪里不好？”步惊鸿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关怀。
    陆飞晨却舒眉展颜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
    步惊鸿上前一步揭开了他身上的锦被，刚想去解他的衣襟，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讪讪地收回了手，“是方才被密丝击中了吧，呆会让小修帮你看看伤口。”
    陆飞晨明显有些失望，步惊鸿看到了，脸莫名一红。幸好隔着面具，他也看不到。
    “小修说你体质奇特，又曾有先天之疾？”急着缓和气氛，步惊鸿随口问道。
    “啊，那个！是，母亲怀胎时受了惊吓，我自出生起便被告知心阕之处有些损伤，便时常剧痛昏厥，曾经几度濒死边缘，幸得一位高人救治，这才慢慢平缓，近几年都不怎么复发了。”
    他说得轻松随意，生死二字于他仿佛只是醒与睡一般轻易。步惊鸿却是全身一震，随即神色黯然——又是一个不幸的人吗？
    “其实——”步惊鸿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将穹窿星图的事告诉他。
    “什么？”陆飞晨略带询问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算了！”在情况不明之时，还是不知道，对他还好一些。
    “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见她不愿再继续方才的话题，陆飞晨话锋一转。
    “这是我的事！”步惊鸿声音陡然提高，但看到了他那无辜的眼神之后语气又莫名地柔软了下来，“你还是不要问了。”
    陆飞晨颔首，“那好，你不愿说我便不再问了。对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何对曜月教知道的如此详细，那是因为……”
    剩下的话被他生生止住，因为一阵凌厉的风袭来，骤然熄灭了蜡烛的光，银白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到了地上，拉得悠长。
    “小心！”步惊鸿大喝，手中银光一闪，“笃”的一声，一条手指粗细全身遍布金色圆环的小蛇就被钉在了竹墙上，月光下，蛇口大张，露出了两颗锋锐的獠牙。
    一阵尖锐的笛声透过窗棂传来，听上去极其刺耳，仿佛是铁链与石板反复摩擦的声音，那笛声呜呜咽咽，却又持续不停，闻之便令人心烦意乱。
    步惊鸿看着竹窗，眉头紧锁，继那条被她钉死的毒蛇之后，还渐渐地有色彩斑斓的蛇，八脚的蜘蛛，手掌大的蝎子从窗子外爬进来，月色映照着他们身上的色泽，幽幽地晕开，令人毛骨悚然。
    陆飞晨显然也看到了，但他没有惊慌，反而沉吟着。
    “是蓝末！”步惊鸿脱口而出，指间无数的银光骤然闪现。“啪啪！”双手连挥，银针似雨，将每一只敢于爬入竹屋的毒虫钉死在墙上，颜色不同的血从那些毒虫身上流出来，混杂在一起，更显诡异。
    可是，越来越多的毒虫源源不断地从外面爬进来，毒蛇吐着信子，毒蝎挥舞着毒螯，蜘蛛的口器中，吐出了剧毒的丝。只要沾身，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额上已然沁出了汗水，她的银针也将用尽，但那些毒虫却在笛声的驱策之下无休无止地爬进来，丝毫不顾及地上墙上都已经堆满了无数同伴的尸体。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笛声骤然一转，变得急促而亢进，仿佛是催命的鼓点，又似乎是死神的咆哮。那些毒虫愈加疯狂了，几乎是抢着要爬进来送死，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有活着的，也有尸体，熙熙攘攘地挤在了一起，但方向是明确的。
    步惊鸿眸间厉色一闪，拔出了“问情”匕，她的佩剑“雪影”已在刚才破血杀之阵时被密丝摧毁成了碎片，银针已所剩无几，现在唯有“问情”匕是唯一的武器了。
    匕首在身周一划，吞吐的剑气从手底泻出，笼罩了一尺的范围。
    “不要硬拼！”沉默了良久的陆飞晨突然开口道，“帮我把那管玉笛取过来！”他所指的，正是榻的正对面的竹墙上挂着的那管碧色的长笛。
    步惊鸿不明所以，但见陆飞晨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便不再多话，纵身飞掠至竹墙前摘下了长笛后又折身回转，途中没有触地，更是没有触碰到半只毒虫。
    除了她身侧一尺范围内的立足之地，地面上乃至竹墙上，早已挤满了那些颜色各异的毒虫。
    陆飞晨擦了擦玉笛，凑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笛声起初极低极轻，但却仿佛是从天国传来的仙乐一般，悠扬、飘渺、清越。笛声渐渐地高昂了起来，仿佛直插云霄，眼前豁然开朗，一如撕开了乌云的皓月，将清辉遍洒人间。
    窗外的笛声一滞，复又吹奏起来，但明显底气已经不足。
    步惊鸿惊讶地看着那些毒虫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一只只在原地打转，似乎焦虑不安，如同一群无头的苍蝇一般乱冲乱撞。几只原本已经顺着桌脚爬上了竹桌的毒蝎和蜘蛛“啪”的一声掉落下来，立即就被下面的那些毒虫们接住，一口咬去了半边身子。
    这样的景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步惊鸿一时竟仿佛回不过神来似的愣愣地看着那些毒虫们自相残杀。
    陆飞晨仍旧不停地吹奏着长笛，苍白的脸色变得潮红，鬓边有豆大的汗珠滴落。
    “噗！”笛声一断，却是他将一口血呕了出来，溅到了地上。那些毒虫似乎幡然醒悟一般，立即停下了互相残杀吞噬，又被血的腥味所吸引，复又向床榻边的这两人逼来。
    “啊！”步惊鸿惊呼。
    “无妨！”陆飞晨抬手擦去了唇边残留的血迹，飞快地说了一句，“那人就在‘清心居’之后十丈之内，快！”言罢又继续地吹了起来，那些毒虫又顿时乱了阵脚，仍旧在原地冲撞不休。
    步惊鸿点头，提起身形，掠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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