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天大地大 第十一章 一生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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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步惊鸿环顾着身侧。四周是一片开满了风信子的田野,蒲公英那洁白的花絮被风吹开,漫天飘扬。多汁的青草在脚下柔软地倒下,嫩绿的汁液沾染在丝履上,涩味的清香随风散开,沁人心脾。
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上面用银线密密地绣了暗纹,略带绯红的长发长及脚踝,阳光将她的身影微微晕开,轻盈曼妙。
这是梦么?那为何梦境会如此的真实?鸟语花香,碧天白云,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并不是虚幻,并不是梦境。
她的目光在遥远的地平线处逡巡,天边的薄云变换着色彩和形状。
身心无比轻盈,宛若飘羽。她已不记得何时有过这样轻松的心情了。记忆之中,永远都是黑暗。
阳光一直都是那么的苍白脆弱,夜色才是生命中不变的主题。习惯了昼伏夜出,习惯了黑色的夜行衣,习惯了驻足星空之下长久地仰望,习惯了剑切入肉体时钝重的回音,习惯了鲜血和死亡……
每每入梦,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亡魂们都会醒来。平整的地面骤然炸开,无数只狰狞的青紫色的手纷纷伸出,向着她的方向,一点点地握紧。他们青白的脸上或是绝望,或是愤怒,或是忧伤,或是畏惧,但无一例外的都是面目狰狞,他们来寻她索命。梦中,她再无剑可用,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些恶灵,任凭他们的撕扯和噬咬。这个时侯,她除了奔逃,便再无计可施。
那种深沉的绝望如同无底的深渊,永无尽头。她只得紧紧握住手腕上的那串珊瑚珠串,直至,冰冷的珊瑚也被她的体温暖的温热。
这是她唯一能够缓解心中恐惧的方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就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
恶灵们木然的眼神将仇恨和怨愤加在她的身上,她不可以哭,因为眼泪会阻止灵魂离开人世进入轮回,会加深她的罪恶。
那些死去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亲人越是为他们悲伤,他们就越是难以安然地离开。
死亡,本是最大的复生。而他们,却偏偏要承受仇恨的折磨。
夜夜的追逐与逃避,她也早已习惯。
而现在,这里比所谓的现实更加的真实,或者可以说是她更希望这里便是现实。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不醒来,她就永远有逃避的理由。
梦中的她似乎是一位出身豪门的富贵千金,她和她的良人相识在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台上。
那座高台似曾相识,但她却又回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只知道高台对面的山崖上,一座离宫沉静地伫立着,漆黑无光,回廊间的薄纱被风高高地扬起,青色交织着翻卷,每一寸的土地都被一种盛放的血红色花朵覆盖。
那花妖红似血,开得如火如荼,细长的花瓣环抱着长长的花蕊,奇怪的是,却没有叶子相衬,举目而望,尽是血红,不见分毫的翠绿。
她见过初春时的樱花纷飞,那花瓣却好似娇柔女子的粉红面颊;她见过盛夏时的海棠,那花朵却是宛如绛红的霞光;她也见过春秋时分的月季,那经霜的花朵娇艳似火。
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海。那红色仿佛是有生命的,宛若流动的一池血泪,又仿佛是恶魔的忧伤,见到它,便再无快乐。
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揽住了她的腰,那双手温暖而有力,属于她的丈夫。他用醉人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呢喃,世界的所有喧嚣就在这一刻骤然宁静,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她的静静相拥。
浮云千转,她巧笑倩兮,倾城绝黛。
天光飞洒,他俊逸出凡,纤尘不染。
而他俯身告诉她的,那血红的宛若恶魔的忧伤的花海便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么?果然是开在黄泉彼岸的花朵啊,代表着死亡和绝望,连自己都不禁被花朵的悲哀沾染,清泪盈眶。
“我觉得这样的花并不适合你。”那个男人笑着指向隐藏于角落的一池冰莲,“还是白色的花更适合些,圣洁清雅……”
圣洁——清雅么?她笑,那笑容中有几分真诚?
这个人,就是她的——丈夫么?
猛然回身,轻易地便脱离了他的怀抱,那温暖她不舍得,却又不得不放弃。
他没有躲闪,而她,却是未能如愿。
她本想看看他的面容,却不想,重重的迷雾将他的一切都遮蔽起来,只剩下了那个温柔的声音。眼睛瞬间模糊起来,总觉得他在笑,但那笑容却依旧朦胧,不清不楚。
有什么横亘在了他与她之间,可就算是他们靠近如此之近,他们,却依旧听不到彼此的心声。
就算他们彼此相依,他们,却温暖不了彼此。
天光如网,堆叠成为俗世的桎梏,罩住了的何止她一人。
此生几多亏欠,皆是自己定下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暗,没有尽头。当阳光隐匿了微笑,当月华偷藏了光辉,一切,恍若轮回。
他们靠在一起,不知为何,睡去之前她突然想看看他的脸。或许梦中一日千年,在他们携手走过太多平静之后,曾经的渴盼再度回归心间。
想,那样强烈。
欲望,那样强烈
渴盼,那样强烈。
于是她翻身下床,移来了案几上的灯盏,重新点燃。那灯盏中燃烧的不是褐黄的灯油,反而是岁月,是年华,是她全部的过往。
她曾经多么害怕失去这一切,但现在,已无所畏惧。
本不曾拥有,何来失去,又何谈畏惧。
依旧是阻拦视线的迷雾,那迷雾令她看不破梦魇,看不破幻象。
他一直阖闭的眸子骤然睁开,明亮得令人无法错目。
而她,却在这样的目光中惊呼出声,手中的灯盏怦然落地,灯光熄灭的瞬间,四周,静得可怕。
恍惚中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孤独一人,面对着牢笼般的精致亭台楼阁,阁中珍奇宝物琳琅满目,满室熠熠生辉。
这算什么?是作为她听话的奖赏,还是作为她献身的补偿?
她独自一人冷寂地看着清风冷月,百无聊赖地数着繁星。数着数着,泪水连珠滴落,浸湿衣襟。头上绾发的那枚金色的羽毛被风吹落,长发如同瀑布般垂下,擦过脸颊时微凉。
这样的夜,富人忙着醉生梦死,穷人赶着在天亮之前留住最后一丝衣食无忧的好梦,而那些不贫不富的人,或许是在希冀着醉生梦死,或者是在祈祷不要有沦落的那一天。无人,会理会她的悲哀。
早已不再问自己如何会在这里,而自己,究竟又是谁,这样的问题,傻的可笑——
亦可悲。
忽然,一阵温暖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风信子的清甜。“谁?谁在那里?”她骤然警醒,慌忙站起时,撞翻了茶盏,碎裂的声音异样的清脆。连日来的惊吓已然令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惊惶。
“我是风!”珠帘外的声音动听而又单薄清凉,“你可以叫我风。”
穿连的珍珠彼此相撞,声音清越。
“风?”讶然反问,她居然笑了起来。那一刻,梨花带雨演绎成了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下一刻,她却将头深深地埋入了膝间,声音沉闷:“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风真的停住了脚步,他颀长的身影在脚下投下萧索的黯淡,风信子的花香芬芳怡人。
“因为有人说,如果让别的男人看到了我,他就会杀了他!”她小心翼翼的声音居然分外可爱。
谁会杀了谁,语焉不详。但风却了然地点头,他的影子也跟着点头,惊起了枝头休憩的夜莺和竹雀。于是,静谧的夜中多了优雅的鸟鸣。
她是真心地害怕见到有人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良久,她怯怯地发问,而他,却笑而不答。
“不要伤心!”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答应我,你以后一定会开心,好么?”
“嗯,我答应你!”乖巧地点头,她扬起的脸上笑意盎然。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知道么?我希望每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是开开心心的……”
未及回答,脚步声便已然远去,但她,却不再忧伤,因为她不再孤独。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那么,我答应你。
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风偶然会来,两个人隔着重重的珠帘闲话,他不谈过往,她亦不论将来。
唯独,最后一次。
风一路狂奔,扯断了无数珠帘,珍珠遍地滚动着,有一颗砸到了她赤裸的脚背。却终于在最后一重珠帘之外,无声地倒下。
她犹豫许久,担心了许久,终究还是上前揭开了那最后一道珠帘。
算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注定是永远的诀别。
那个全身一袭雪白的男子安安静静地在地上沉睡着,他的身边,刹那间冰封雪盖。
弹指之间便换了人间。
墙上,地上,乃至穹顶都是满目的雪色,透明的冰中封冻着血红的曼珠沙华,一朵朵宛若跳动的火焰。
冰,于此刻,封住了火。
她慢慢地走过去,心中很乱,很茫然。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又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见了他的脸,是,她的确看到了,终于看到了。那层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迷雾倏然退散,他的脸,终于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熟悉的令人陌生。
仿佛那样近的融入过自己的生命,却又被自己亲手抹除。
一枝血红的曼珠沙华盛放在他的颊边,枝叶漫卷着攀上了脖颈。
他的唇边噙着一丝微笑,岁月仿佛也沉淀在他的笑容之中,成为永恒。
他还活着,却无异于死亡。一根冰冷的银针刺入了他的咽喉,凝固了他的生命,同样,也冻结了他生的气息。
冰霜,迅速地爬满了他的全身,反射出了她眸间的点点银脆的微光。
心中的一个声音蛊惑着,告诉她,只要拔去那根银针,他就会醒来,就会再度向她微笑,给予她温暖和希望。
不!不可以!
而她,却本能地抗拒着那个声音,双膝已然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她扑倒在地,厚厚的冰屑一层层淹没了她青色的裙裾和惨白的手指。
但诱惑之所以称之为诱惑,是因为它无与伦比和不可抗拒的力量,它会不停地用希望来挑起你的兴趣,直至你坦然地接受。
她颤抖的手已经握住了那枚银针,只要再轻微用力,他们,便可再度相见。
但代价却是诀别。
何必犹豫呢,如果一切终将到来,那么,死亡也毋需畏惧。
“啪!”银针的尾端刺入了她的掌心,鲜血滴滴落下。
一个银亮的半弧从眼前飞逝,钉在了门楣的瞬间,针尾犹自带着她的鲜血,兀自摇晃。
冰雪在那一刻开始消融,地面上只留下大滩的水渍,但很快,连水渍都迅速地被大地吸干,这里,一切都仿佛不曾发生。
那个沉睡的人却慢慢地睁开了他星空般的双眸。明亮的眼神令人无法错目。
然后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简单的六个字,他却仿佛用尽了漫长的一生才将其慢慢说完。
她很认真地听着,突然间大笑。
“是么?你认为你错了?”最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开,扭曲着有些狰狞。
他很平静地看着她癫狂的大笑,眸中隐忍着忧伤。他不说话,方才的问题,他不躲避,亦不想回答。
“不!是命运错了,错的不是你我!”身侧的那些从冰中解封的曼珠沙华放肆地颓败,所有的花瓣瞬间一齐凋落,被风卷至半空,再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满足的微笑,眼眸再度合起,软软地倒在她的怀中。
怀中的力量骤然轻盈,无数银白的光点从她的臂弯中飞出,如同小小的流萤。
她仍在笑,身后,是如血的残阳,映红了流云万转,千载迷梦。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代表着一颗星辰的陨落。
她抱着怀中的那件胜雪的白衣缓缓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一线,目光空洞而又迷茫。
是大梦初醒时的彻悟,却始终说不出再见。
她突然间觉得很累。
于是,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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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女主又入梦了。不过,她梦到的那三个男人和她的未来息息相关,有一个是即将出现的男主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