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那只手
    文/江小湖
    画展上。
    心突然很痛很痛，针扎一样的，有窒息的感觉。
    我抚着胸口，蹲了下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副画，即使我很清楚我的心绞痛来源于它。
    那是一副油画，底部是灰色调，很浑浊的一条河，河水没有确定的流向，岸上是龟裂的土地，那一条一条的缝就像，就像是，对，就像是人心上的伤口，很深，似乎永远没有愈合的那一天，而最让我无法移动目光的是岸上那只手，单独的一只手，很美丽的一只手，很白很纤细，食指的上半部分有一只戒指，戒指没有套进去……画的右下角写着几句话：我遗失了/岸上那只手/找不到的/是……给致爱——星辰
    突然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朦胧中似乎有个人扶住了我，很熟悉的味道，是古羽吗？我知道不是，古羽已经跟着韩星辰走了，我清楚的记得，韩星辰跟我说过一句话：想跟我斗，门都没有，古羽永远不会是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睁开眼睛，满眼都是白色，是在医院里，我环视着周围，发现窗户那有个背影，很熟悉的背影，眼泪开始肆无忌惮的流下来。
    “古羽，是你吗？”我颤抖着问，“你终究回来了。”
    那个背影明显的动了一下，接着便开始转过身来。
    “不，你不要动，古羽，让我过去。”我从床上爬起来，几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好温暖的背，我的眼泪顷刻间便在那里留下一大块印记。
    “古羽，古羽，你回来了。”
    “小落，是我，我是天羽，古羽……”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破我的梦？让我做一下梦不可以吗？”我有些歇斯底里的叫，狠狠的咬天羽的背，我仿佛听到了他吃痛的声音。
    “可以，小落，但是，我是天羽。”天羽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是一个相当优雅的背影，他站在画架面前，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笔，他总是背对着我的窗户，所以我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我用肉眼就可以看到他画上的内容，有时候是一片灰蒙蒙的天，有时候是一片龟裂的土地，有时候是一只受伤的鸽子，他的画都是这么单调的内容，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读懂他，他的内心肯定很寂寞，很干枯，他的世界里肯定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一辈子铭记的事情……我知道，我已经被那个背影迷住了。我天天站在窗户那里看，看他的背影，他从来不曾转过身来，难道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却不曾知道他的身后也有一片风景吗？还是，他早已经感知身后的目光，只是他不想转过身来看看。
    终于有一天，我抵抗不了那个背影的诱惑了，我想看看那个背影的主人，想看看背影的主人有怎样的笑容，有怎样的愁容，有怎样的……
    “你好，我住在对面，我叫小落，可以看看你的画吗？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我刚一敲门，门便开了，仿佛知道我会去似的，开门的是一个个子很高，有着俊朗的容颜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块画板，没错了，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背影的主人了，因为他手里有我再熟悉不过了的那张画板。
    “哦，可以的，请进来。”他愣了近一分钟之后，在我几乎要走开的时候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走了进去，这是一栋老屋，里面摆设的家具竟是清末的风格，客厅里很整洁，有股油画的味道，我看见几张画散落在客厅的一角，连画架也倒在了地上，仿佛刚刚打斗过，我用眼神问他。
    “哦，这个，刚刚不小心绊倒了，所以……”他边说着边走到角落里去清理那些东西，我再一次凝视他的背影，这次是近距离的凝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我觉得这个背影跟我在窗户那里看的背影不一样，但是，我却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小落，我叫古羽，欢迎你的到来。”他把东西整理好之后，自我介绍到。
    “古羽，古羽……古羽，是一个人住吗？”我细细地咀嚼着他的名字，然后问到。
    “不是，我跟弟弟一起住，他叫天羽，不过他今天有点不舒服，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接下来，他带我到他的画室里，我看到了他几乎所有的画，每一副在我眼里都是珍宝，我小心翼翼的拿起它们，目光流连在上面，甚至忘记了身边的古羽。
    “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画？”
    “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看着它们的时候我的心会受到冲击，我也不明白这些画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让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把那副灰蒙蒙的天空贴在胸口，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
    “古羽，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开始痛了呢？”我皱着眉头问古羽，“你给你的画施了魔法了吗？”
    古羽一手打落我手里的画，把我推出画室，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怒气，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我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古羽，他并不看我。
    “小落，今天就看到这里吧！”古羽关上画室的门，好象生怕我要再进去一样。
    我们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这时里面的卧室里传出一阵咳嗽的声音。
    “小落，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去照顾天羽。”
    走出古羽的房子，我觉得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抬起头，仰望着太阳，不回避它强烈的光芒，我现在需要这样被刺痛的感觉，慢慢地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依然像从前一样，站在我窗户那里，想要看那个背影，但是，连续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古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再一次，我走进了老屋的门，这次我见到了天羽，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古羽说他比古羽小一岁，我会认为他们是双胞胎，但是，仔细一看，便可以看出他们的差别，古羽是活泼的健康的，很阳光很爽朗，而天羽，他是沉默的颓废的，仿佛缺少阳光的照射般。我进去的时候天羽正在咳嗽，手里拿着药，见到我，他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很有风度地朝我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竟又有了痛的感觉，是因为天羽的笑吗？不，不是的，我的痛来自这客厅里的另一个人——古羽，他消失了近一个礼拜，于我，他仿佛是失约般。
    “天羽，你也会画画吗？”我问道。
    “哦，我不会，哥哥才会。”天羽迟疑了一下说，“我什么都不会，生病就会。”他有些故作幽默的话在我看来却无比的心酸，天羽仿佛是一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摔碎了，我跟他说话的时候生怕会吓到了他。
    “古羽，为什么这么久不见你画画呢？你……出什么事了吗？”我转向古羽，想要得到他的解释。
    “我……”
    “是因为我，因为我病了，哥哥要照顾我，所以才没有去画画，小落，你不要怪他。”天羽抢过古羽的话，回答道，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歉意。
    这天，我留在了古羽的屋子里吃饭，饭是天羽做的，很难想像一个身体这么虚弱的人可以做出这么好的饭菜来，我们开心的吃着，天南海北的聊着，天羽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显得健康了一些，他说话很少，只是偶尔在我和古羽谈的欢快的时候插上一句。
    “古羽，为我画一副画好吗？现在画，画我的样子。”吃完饭以后，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聊着，我突发奇想的说，我还从来没有正面见过古羽画画，现在很想看看。
    “咳咳咳……”突然天羽剧烈的咳嗽起来，古羽慌忙起身去扶他，我也慌了手脚。
    “小落，对不起，今天不能为你画了，以后好吗？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为你画一副。”古羽搀着天羽往里面的房间里走去，天羽回过头来，深深地充满歉意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表示不在乎，他回过了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我的感觉乱了，不知道谁是谁了，仿佛天羽的背影像古羽的，古羽的背影又像天羽的。我使劲甩了甩头，试图走出这一片混乱。
    从那以后，我和古羽开始在一起了，我开始频繁的出现在老屋里，帮他打扫卫生，只是，他从来不曾在我的面前做画，所以我也只有站在我的窗户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一副一副的画在他的手下诞生，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不面对着我画，但是我还来不及问，韩星辰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那天，我刚进古羽的屋子便感觉到了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气氛，屋子里出现了另外的人，一个非常漂亮耀眼的女子，她看我的眼神满是蔑视，她有理由蔑视我，站在她面前，我完全被她的光芒遮住了，彻底是灰姑娘和公主的感觉。
    “你是谁呀？”她居高临下地问我。
    “我……”对呀，我是谁呀，现在，我仿佛谁都不是，我低头不语。
    “古羽，她是谁？”她转过身问站在她身边的古羽，同样的高傲的语气。
    “她是小落，小落，这是韩星辰。”古羽说话了，而他始终没有走到我身边来。韩星辰，那他的父亲不就是是画界鼎鼎有名的大师韩开吗？
    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古羽便跟着韩星辰走出了这屋子，我隐约听见他说什么去拜见大师。
    走了，都走了，屋子开始空荡荡的让人害怕，我蹲了下来，拼命的抱住自己，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小落，不要哭，我还没有走。”一个声音在我旁边轻轻响起，接着他还蹲了下来，我终于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到处可以看到古羽的消息，报纸，网络，电视上，到处都是关于他的报道。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采访古羽。
    “听说你的画是画界大师韩开先生发现的，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大师我想我没有今天。”古羽有些奉承的语气，让我觉得很不习惯。
    “你的画主题一律是灰暗的，有评论说，它直击人的心脏，请问，为什么你的画要坚持这样的一种风格呢？
    “这个……无可奉告。”
    “哦，好的。那我听说，韩大师的女儿韩星辰小姐跟你走的很近，你们目前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的心陡然紧了起来，我抓紧胸前的衣服，仿佛要窒息了般。
    “她是我的未婚妻。”
    古羽回来了，在他成名之后第一次回到老屋，这次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古羽，你还没有为我画画呢？”我微笑着望着有些局促的他，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对不起，小落，最近很忙，以后一定帮你画，好吗？”古羽说着开始提着东西走。
    “那天羽呢？连他你也不要了吗？”我喊着，好可怜，竟然想用多病的天羽来绊住他。
    “天羽，我会带他到欧洲去治疗的。”
    几天之后，古羽跟韩星辰结婚了，他们的婚礼轰动了整个城市，画界大师韩开之女和画界新秀古羽，光是这样的组合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了，但是，有两个人却对他们豪华的婚礼毫不感兴趣，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天羽。
    “天羽，你也要去欧洲了，是吗？”
    “不，如果我走了，小落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我要留下来陪小落。”
    “天羽……”
    “可惜，我能陪小落的时间也不长。”
    “你不要这样说，天羽可以好起来了。”
    “小落，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你要坚强的活着，知道吗？”
    “恩……”
    从此老屋里只剩下天羽一个人，只是我会天天去老屋里陪天羽说说话，吃他做的饭菜，然后回家，站在我的窗户那里，看着那块空空的地方，我再也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也不上网，我害怕也拒绝知道古羽的一切消息，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值得怀念的事情。
    而这一天，一个不速之客到来了，还没有等我看清楚，一个耳光便落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