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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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机床隆隆,生产正忙。
我带着几位附近的同行,向他们讲述我们对工件加工的要求和侧重点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都是行家,只不过是细节和加工技巧的区别,所以没怎么费唇舌,一点就透,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同行也因为意外接到我转给他们的单,今年的生产任务不用发愁了,又见自己完全能够胜任,因而显得兴致勃勃。
一行人边走边谈从车间出来,走在去我办公室的路上,经过厂房门口时,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问门卫老王。门卫室里,三个年轻人正围着他。
“老板,他们嚷着要见你,我让他们登记,他们不干,还骂人。”
“好了,我来处理。”我挥挥手对老王说。老王和其他工人一样,都是从我家乡小县城江源县一起跟着我过来的,他们很看重我,我也很尊重他们。
“你是这里的头?好啊,你们都在?”其中一个年轻人叉着腰问我,同时看见了我身后的几个同行。
“你们认识?”我回头问那几位同行。只见他们个个都变了脸色,却没有人吭声。
“这些都是哥儿们的衣食父母。你姓姚?姚老板,明说了吧,哥几个来你这里,是来向姚老板来讨几个饭钱的。”那人大大咧咧地说。
“饭钱,什么饭钱?”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你看,这大好的天气,大好的工厂,热闹的机器声,姚老板顺顺当当的在这里发大财,不会忘了我们这些在地头上混一口饭吃的兄弟们吧?”
“你们是来要钱的?”我总算明白了过来。
“你发财,我沾光,一好两好,姚老板说是不是?再说,也不是你一家,他们也一样,在咱江湾镇这个地方,大家都一样,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我将眼睛转向那些同行,这可巧,他们象是约好了似的,一个个都向我点头。
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破财消灾。
“一点小意思,给哥几个拿去喝茶。”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百元钞票里抽出五、六张。以前在家办厂的时候,也时不时会碰上这事,穿鞋的怕光脚的,没办法。
“姚老板,你真把哥几个看成要饭的了?”那人望了望,却不接。
“嫌少不要?那正好,我还不想给。”我将钞票放回钱包,转身要走。我看出来了,他们的胃口不小。
“你刚来,不懂这地头的规矩,哥们不怪你。老周,你和姚老板说说。”他从衣服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低头磨着指甲说。
“姚老板,”同行周老板将我拉出门卫室,说,“你刚搬来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不好惹。整个江湾镇,谁不怕他们?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求个平安。”
“这里是平江市区,难道就没有王法?”我有些不相信。
“王法?老弟,你不知道,他们的神通大着呢,不光公、检、法有他们的人,就是市里、省里也有他们的人。市里要害部门的头头脑脑,差不多都和他们称兄道弟,现在是官匪一家啊。”老周苦笑着说。
“那他们要多少?”我沉吟着问。
“每家每月三千,说是治安维持费,也叫‘阳光发财费’。”
“每家每月三千?”我惊叫道。
“嘘!”老周赶紧制止住我。
“那不是明火执杖抢劫吗?”我将声音压了下来。
“谁说不是?还不止这个呢,那批发鱼的,批发肉的,每批一斤,他们要抽五毛;街上摆摊的,向税收、市场管理部门交了费后,还要再向他们交三元五元,反正,雁过他们都要拔根毛。”
“这是真的吗?这还是**的天下吗?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气愤地说。
“千真万确!可我们一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办法?不服的,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伤残送命。前两年有个卖肉的,自持有两斤蛮力,却被他们弄了个车祸撞了,现在还躺在家里,他们只赔了四万了事。听说那撞人的在号子里溜了一圈就被放出来了。唉,这世道!”老周不住地叹气。
“我就不交,看他们能把我怎样!”并不是我要逞这意气和英雄,而是我确实
没这笔钱来交。
前不久我买机器的贷款还没还清;我这些工人,这两个月都自愿只领些生活费帮我度过难关,等我宽松后再给他们补齐。你说,我有那余钱,不会给我同甘共苦的工友?当然,我也并不是就拿不出这区区三千元,问题是,三千元不是小数目,我不能这样给,那会寒了我那些工友的心。
“老周,你还没有和姚老板说清楚吗?”里面喊道。
“说清楚了,说清楚了。”老周应着,不放心地对我说,“老弟,我看你这人不错,就再罗嗦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听哥哥一言,别意气用事。”
“说清楚了还罗嗦什么?交三千不就完了吗?要不是老大一再交代我们要做个文明人,我早把这地给掀了!”三人显然是不耐烦了,从里面走了出来。
“八哥,姚老板刚搬来,对这里的情况不清楚,所以多费了些口舌。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老周陪着笑,赶紧解释说。
“姚老板,怎么样?”那“八哥”不理老周,眼睛看着我。
“我想清楚了。维持治安,有公安局,所以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我发大财,靠的是我自己和我的工人,还有就是**的好政策,好象没沾你们什么光;至于说地头嘛,我已经向政府和厂房出租方缴纳了费用,就更和你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你就说吧,交,还是不交?”“八哥”变了脸色。
“不交!”我很干脆地说。
“这么说,你是要和我们过不去了?”
“是你们要和我过不去,我没和你们过不去。”
“信不信我把你的厂子给砸了?”
“你砸砸看!”身后传来老王的声音。我一看,原来是老王看着不妙,带着一伙工友到了。
“好,姚老板,仗着人多,你有种!还有你,老周,你说得可真清楚!咱们走着瞧!我们走!”
“不送!”
“‘八哥’,‘八哥’,你怎么连我也算上了?”老周追过去拉住“八哥”,却被他一甩手,扬长而去。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周怔在了那里。
“放心,你们是交了的,他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他不过是说句狠话,好给自己下个台阶。”我走过去安慰老周,对同样一脸不安的其他同行说。
“但愿吧。”老周哭一样笑了笑,反过来对我说,“你当着这么多人驳了他的面子,也要当心点。”
“是啊是啊,当心点没错。”几个同行都关心地说。
“谢谢。为什么我们大家不联合起来一起拒交呢?一个月三千,一年就是三万六,都是我们自己的辛苦钱啊。”我说。
“难啊。”老周一声长叹。不知他是说大家联合起来很难,还是即使大家联合起来了,依然难于和他们对抗。
大家都沉默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问这个问题是那么多余。
但凡有一点办法,谁又甘心将自己的血汗钱白白拱手送人呢?
送走了同行们,我静下心来想着怎么应付“八哥”他们。我虽然说得轻松漂亮,其实我也知道,这个祸害闯得不小,并不是轻易能对付过去的。但对方胃口太大,没办法大事化小,再说我也挺反感别人这样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的——我自己还想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拉尿呢——所以对拒绝交钱这件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什么好后悔,接下来是怎么应对的问题。我思来想去,除了交代老王和工人们多加小心,有什么事马上报警外,我觉得还是给师兄说说,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最不济,让他知会一声这附近的派出所——怎么说他也是他们的领导——免得到时出了什么事派出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巧了,我正要给你电话呢,你倒先打来了,莫非最近师从了神算子某人,学会了能掐会算?”每当无双炒菜提起最后一锅铲时,准会笑着对旁边的我说“刘哥该到了”,话音一落,就听见车子熄火的声音和三步并着两步的脚步声以及师兄掀门帘喊“饿了饿了”的声音,久而久之,无双便得到了“神算子某人”的雅号。
“我惹到麻烦了。”我没有心思和师兄开玩笑,直截了当地说。
“这么严重?说来听听。”师兄对我非常了解,我的反常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局里不是处理了这事吗?原来是以镇派出所的名义私下收的,金额也没这么多啊,后来局里接到群众举报,撤了原派出所所长,还查处了那几个治安联防员,并下文禁止乱收费乱摊派,文件还是我起草的。怎么,他们又收上了?”
“领头到我这里来的是个叫‘八哥’的,说是他老大叫他来的。”
“‘八哥’?没听过这人啊,他老大又是哪个?”
“听说很有背景,和很多头头脑脑都是兄弟。”
“哦,那可能是朱老四的弟弟朱聪了,那一带只有他这么牛。”
“朱聪?是个什么人啊?”
“我和他也没打过交道,只听说这个人很吃得开,手下也有几百号人。他以前犯过很多事,被我们处理过,可最近他在一家地产公司啊。不管了,有时间我问问朱老四。”
“他们很凶、很霸道的。”
“不要紧,我和朱老四的交情还可以,我和他说说。他是江湾人,只要是江湾的事,就不必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说要给我电话,有什么事?”
“陪我见一个人。”
“谁?不会是相亲吧?那我可不敢,市长千金我招惹不起。”平江市江市长的千金目前在北京读研。听师兄说,两家家长有意撮合他们,但千金小姐不大乐意,师兄也不大乐意。两人的差距太大,师兄这样说。
“不是。是我爸。”师兄闷声说。
“你爸?见你爸叫我去干什么?再说我连市里的官儿都怕见,何况是省里的?”
“不是,那什么,每次见他他老训我,训得我特烦。你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拉着朋友去,他总得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那我更不好去了。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我跑去算怎么回事?”
“我们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我也不去!”
“好,你真有种!你的事我也不管了,我还不求你呢!省心。”
“别,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这是哪跟哪啊?”
“就这样吧。答不答应?不答应我挂电话了,我还懒得跟你废话。”
“你可真绝情啊你,这样的事都做得出!”
“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别废话!”
“我敢不答应吗?算我今天才认识你。”
“嘿嘿,这就是了,只能怪你见多识少。早爽快点不就没事了?非要我这谦谦君子露出小人模样!我爸即你爸,就是陪着我挨两句骂也没什么嘛。”
“去你的!”
“哈哈哈,要发泄你就大声的发泄吧,我要挂了,这就去接你。记得告诉妹子一声。”
“怎么,你父亲大人到平江来了?”
“他前几天到了平江,明天就要走了,要不,我怎么会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