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水井 晚舟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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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晚,西天的云层透出欲现不现的阳光,在太阳的那一点上,光,炫目。
一个乡人划着一条小船,从湖面映衬着强烈阳光的波影中,背对着我们,朝着日落的方向划去,远景似有似无。即使是远山,也几乎和西天的云彩分辨不出,似山非山,然而是山,皆在淡淡的青绿之中。
这是江西画家万昊画的一张画。
这张画主色调是青绿色,唯一的实体只有这条船。这条船由于是向着日落的方向划去,因而显得色调很重,几乎象剪影。它划在天上太阳的那一点的倒影中,象在黄金闪烁的湖面上划行。那水光,炫得人睁不开眼睛……。
主要的是怎样的把这个光色效果表现出来,且表现得不显工巧?万昊在这一点上,他做到了。站在这张画前,你会被那光耀得睁不开眼睛似的,这在中国的油画家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万昊的画,我家有五六张,都是他送给我父母的。其中有两张,是他给我父母各画的一张半身像,在我的印象中,也是色泽绚丽,尤其是表现我母亲中年时的那一张,真的非常漂亮。这些画都表现出了他那印象派画家的理念和技巧。但总的来说,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张《晚舟》(我给它起的名字)和我母亲的那张画像,我一家人大致也和我差不多。
这张画从我记事时,就挂在墙上,实际它画于53年,因为它有落款。我一家人常常会看它。那年月,对画不大看重,落了灰也不管,尤其是57年后,家里落入困境,冬天寒冷,煤球炉也拧进家,使这些画的色彩变得不再鲜艳。我父亲对我说过:“这画刚画完时,那个色彩啊真漂亮,现在是再也看不到了”。
好在是油画,也坏不到那里去。
在我眼里,这张画永远一尘不变,总是那么绚丽,似乎充满了无限的魅力,我对万伯伯这种近乎神奇的绘画技巧几乎有些崇拜。
然而文化大革命来了,人的命运不必去说,我说的是画。
文革一开始,象我这样的人家,首先面对的是抄家。那天,我不在,据我姐姐说,那天来了许多人,我母亲单位的。他们将我家所有的藏书抄走了,家里也被他们砸得一蹋糊涂,地上全是纸张和什物,后来他们看见墙上这些画,一把把它们扯了下来,用脚踩。这些画没有装裱,那时的油画是用很细的木条绷起来的,脚一踩,木条断了,画也戳破了。后来抄家人搬书在这些画上走来走去,画面损坏得很厉害,染上了油迹。
当我再次看到这画时,它已扭成了一团,颜色脱落了许多,姐姐把它放在门口放煤球的废物堆里,打算丢掉。我喜欢画,便不舍,把它拾起,真的很心痛。由于不懂,便把那些断了的木条撕掉,用肥皂把它洗干净,这样一来,画面损坏得就更利害,颜料脱落了许多,露出后面的画布来,我看到这样,便也不想要,但又不舍,复将它丢到杂物堆里。
后来,我离开了南昌,再探亲时,想起这画,将它翻出。姐姐说,这张破画,要它干什么?丢掉算了。我说,既然这样,我要。
这张画后来就一直跟着我,虽然已不成什么样子,但还是钉在了我的墙上。
一条船在薄暮中向着日落的远方划去,充满了不是愁绪的淡淡的宁静……。
我不知道万伯伯画这张画时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感情,也许并没有怀有什么,只是出于一种对美的追寻,而将它表现在画布上。
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律动呢?
画面上的这个乡人,他要划到哪里去?我想,他当然是要回家。而远方是那么遥远,那时,我就这样想过:难道他的家真的那么遥远吗?这样一想,便感到有一丝愁绪,感到这个乡人是那么地孤独,感到人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的寂寞和无奈。
“日暮乡关何处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孤独的,因而我们便想通过真善美来使彼此的心灵靠近,让我们彼此以彼此的体温来温暖自己,来使这个世界充满温馨,于是便有了艺术的追求。
一张画,经过了这样的苦苦追寻,它终于在其不成其为画的时候,在我这个小小的家,找到了它的栖身之处,然而它已失去了它作为画的所有价值,难道这就是它的归宿吗?
然而,它将来的归宿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