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卷、四、其形也放浪,其行也谐谑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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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其形也放浪,其行也谐谑。
    洗心玉和佣妇们一道去了。韦蒲回到剑庭后的院场中,教一班弟子习剑,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由洗心玉的伤感想到师傅和师姐弟妹,他们的灵位就摆放在大崖堂内祭室里。又想到上古师。由上古师再想到洗心玉,故意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以规避自己对她的倾慕。
    这个女人象茑萝一样朦胧,象春树一样含愁。他就象一个跋涉在一个严冬的生命,突然看到满目冰雪幻化成了葱茏的春天一样,立即就喜欢上了她。他一到她的面前就窘得很,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会表达。他不知道洗心玉对他怎样?心中有点郁闷。
    院场边是一片桑林,光秃秃地挑着一两片采剩下的绿叶,那绿叶绿得象在舞蹈。佣户们在给桑树培土上粪,桑林那边的蚕房已经空了,今年的蚕事在四脚和料娘的操持下,收成不错。前段日子,整个剑庭都在忙着煮茧、缫丝,五六部手摇缫丝车的(车壬)不停地转。现在大家正忙着练丝、染丝、络丝、摇纬、整经,已是一片机杼声传来。这机杼之声,一年四季不断,女人们没日没夜的在机上织。
    他对众弟子作了一些示范,叮嘱他们多练:“业精于勤,荒于随。”他也这样说。然后,自己回到大崖堂,由洗心玉的伤心引起他对师傅和同门的怀念。走进祭房,这里原是师傅和曲云芳的卧室,他给列祖列宗同门上了一轮香,也给上古师、至简堂的各位上了一轮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原本存在的孤寂凄凉,因仓庚他们的到来而不存在了,“师傅,一定是你引导他们到这里来的。”他想。
    自从仓庚他们来了之后,整个剑庭不再萧条,也不再存在离心离德的样子。洗心玉在征得他同意后,带着四脚指挥着一些弟子奴仆,砌好了那瘫蹋的门庑墙垣,拆除了那残破的阴暗柴房,大崖堂前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大院子,既宽敞又整洁。植了几杆铁杆腊梅和娟秀的杏树,大崖堂前原先生长着的一棵山毛榉和一棵七叶树映衬着直插苍穹,将浓阴蓊蓊森森地洒下来,使人如沉浸在时间的流逝中一样。大崖堂的另一边是一排住房,是他和剑庭弟子的住处,如今仓庚他们也住在那里。这住房后通向一大片不知有几深的竹林,弯弯曲曲的,他们叫那里为邛海竹径。这里的竹子碗口来粗,不似墓门那边的邛竹。墓门那边的邛竹长得象人面,人们叫它人面竹。人面竹细细的,是做邛杖的好材料,剑庭也用这种竹子制成邛杖,用它与从灵关道或朱提道来的马帮交易,或拿到广都市廛中去换钱或易物,来补贴剑庭的用度。
    仓庚和几个侍女摇了会子纱,有点烦了,叫正在包角黍的洗心玉一起到邛海竹径去。帮她研读云摩十九式乱剑图谱、簿藉。
    韦蒲走出祭室,阳光从大崖堂上射下来,令人眩目。他的周遭这么明亮,宛若身处光芒之中。天空既高又远,他走过住房处,经过老百贼的房间,本想到邛海竹径去。只听得老百贼房间里一阵“叮零当啷”的跌落声,探头过去一看,只见老百贼正忙着拢起一大堆钱,看见他,有些窘态地笑笑。
    “哼,这又是此老叔下山骗来的钱。”他想。对此不屑一顾。
    “玩玩,”老百贼笑笑说,“贤侄,见者分一些,”老百贼见他看见了,有点不好意思,“你抓一把去?”他说。
    韦蒲笑了,“这吝啬鬼,小心着呢”。嘴上却说:“老叔自便。”
    老百贼改不了十几年养成的毛病,这骗人钱财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下山,或带着三个碗两个骰子,或带着一个罐子,几枚半两钱,要不就是假葵花子,在广都的街市上行骗。他把两个骰子用三个碗扣住,在三个碗下轮流转,叫路人猜。猜中了,算路人嬴;猜不中,是他嬴。三个碗转得并不快,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再议赌注。人们见三个碗两个骰子,嬴面已占了一大半,又清楚地看到骰子,都来下注。殊不知这把戏全在他手上那枚铁箍箍上,输嬴全由他。所以除偶尔输一两次外(欲擒故纵),他每次都能嬴得大把的钱。他有各种各样的行骗手法,比如盘子倒钱入罐。又比如用姆指和食指夹着四个排开的钱,两边都给你看,然后丢进检查过的空罐子里,叫人猜几个?众人当然猜四个,可罐内却有十个等等。他闲遐无事时,每天练的就是这手上功夫,比练剑还要勤,如今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一旦骗术被揭穿,或他不能容忍的时候,就撒赖,大打出手,抢了钱就跑。今天,他就是抢了钱就跑,被别人追打着,跑回山上来。
    广都是新来之地,广都人又很老实、憨厚,火爆脾气,没人防他。他还以为都是君子,所以频频得手。今天和一帮王孙公子哥儿赌输嬴,看见下的注重,又见广都人憨直,早已忘了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嬴三输一。这么多半两和上金,黄澄澄地引起了他的贪念,就一个劲地嬴。那几个王孙公子哪里就是呆鹅?怎么就他一个人嬴?自己回回输?起了疑,火蹿上来,一手翻开三个碗,那瓜子就落了下来,知道他是骗子,打将上来。慌得老百贼忙个不迭,碗也不要了,抢了钱就跑。一路被人追打,好在他功夫好,跑得快,跑上山来。
    看着案几上的一堆钱,正在为自己的得手而得意。却不料被韦蒲撞见,收也收不及。
    韦蒲知道他的勾当,一笑了之,使他颇为害羞,老着面皮涎笑着,无话找话地对韦蒲说:“贤侄,听广都人讲,郫江上,划船呢,好多好多彩船,你也不同小玉去看看?”
    韦蒲知他说的是成都的划船比赛,是才兴起来的。原来端阳只是避邪驱鬼,如今有了划船,他也没去看过,听老百贼叫他和小玉一起去,不由得动了心,问在哪里?
    “成都江桥门那里呀!”
    “成都江桥门?”
    “说是明天,今天只是试试。明天端阳节,才是真的呢。”
    正说着,听得剑庭门外一片喧闹。韦蒲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走了出去。
    只见一群王孙公子在门前吵闹,说要抓一个骟子。
    四脚正说:“我们这里哪来的骗子?”
    “我们都看见他逃到这里来了,不要护着他,交出来便罢,不交出来我们便首官。”
    仓庚和洗心玉正从邛海竹径回来,闻信赶来。韦蒲一把拉过她们,把老百贼所行之事告知给她们。仓庚就阴沉下脸来,洗心玉则说:“这怎么行?”
    “你们说,怎么办?”韦蒲一时没了主张。
    “怎么办?把钱还给人家。”仓庚气不打一处来。
    “我怕师叔不肯。”
    “我去。”洗心玉说。
    “一起去!”仓庚说。她又对韦蒲说,“叫他们不要吵,还他们钱就是了。”说完,和洗心玉一起去找老百贼。她们来到老百贼房间,老百贼正慌里慌张地藏钱,令洗心玉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看见仓庚,老百贼尴尬极了,脸皮涨得紫红,非常笨拙地说:
    “井,井水……不犯河,河……”说着,就想开遛。
    “什么井水,河水的?你给我站住!”仓庚一声断喝。
    老百贼正想开遛,被洗心玉堵在门口,一看出不去,只得站住,对洗心玉嘀咕道:“你又来使坏了。”此时的老百贼,真是憨态可鞠。
    “把钱还给人家去。”仓庚一把抓住他。
    “凭,凭什么?钱,钱是我嬴来的。”老百贼急了,不由得有些口吃起来。
    “羞也不羞?”洗心玉在一旁羞着他。
    他瞪了一眼洗心玉。
    “还说是嬴?这也叫嬴?你看看小玉,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如今人家打上门来了,你不去谁去?把钱拿上!”仓庚一把从老百贼藏钱的地方抓出钱袋子,一把打在老百贼怀里,拖着就走。
    “没,没,——哪有这么多?”老百贼急了。这下,他真的急了,板起脸来,“凭,凭什么你管,管,管着我?”说着,就把仓庚和洗心玉推出门去,自己也不敢不出来。闩了门,狠了狠心,说:“去就去,谁怕谁?”
    洗心玉直想笑,看见老百贼已走出大崖堂,她对仓庚眨了眨眼。仓庚瞪了她一眼,叫她别作怪。
    来到剑庭门前,众王孙一看见老百贼,就气势汹汹嚷开了。
    “就是他!”
    “骗子,大骗子!”
    “放你娘的狗屁!”老百贼对着大家,用手一划,说,“我大爷是谁?我大爷会是骗子?我大爷是老百贼,是天下闻名的老百贼!老百贼会骗人吗?笑话,这些都是嬴的,输不起就别来!”
    “老百贼又怎样?清平世界,老百贼就可以不讲理吗?就可以行骗吗?”
    “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不讲理。”
    “还钱来!”
    一时群情激愤。
    老百贼招架不住,着了恼,立即发作起来:“要钱没有,有胆的上来!”
    “你这是干什么?”仓庚喝了一句
    “姑奶奶,我,我又哪里招惹你了?”老百贼看见仓庚就矮了一截。
    “是没招惹我,可你败坏了这里的名声!”
    “……正正当当的。”老百贼低下了头,还有些强辞夺理。
    “你再演给我看看,”仓庚叫人拿三个碗来,“给他。”
    老百贼不接。
    “蛇有蛇道,龟有龟道,赌有赌道,贼有贼道,你有道吗?就这样——”只见仓庚拿过那三个碗来,一来二去的转着,把老百贼的戏法变了一遍,惹得一片哄笑。
    “还不还人家?”
    “师叔!”洗心玉笑着,推推老百贼,又把那钱袋推推,替他把钱袋子打开,“快呀!”她又推了推老百贼。
    “你不给呀,我来。”说完,只见洗心玉抓过钱袋子,一把抓起钱来,往人群中一撒。人群顿时乱了,洗心玉一把又一把地向人群撒钱。
    看着洗心玉不停地撒钱,老百贼可沉不住气了,一把从洗心玉手中夺过钱袋子,打了洗心玉一下,说:“你这个死妮子,怎地就凭地使坏?算我白疼你了。”
    又看着满地捡钱的人,再看看自己的钱袋子,不由得恼羞成怒,叫了一声:“没这许多,那有这么多呀!”于是抱紧钱袋子一下冲进人群中,也满地的抢起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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